宣於崇面對昔日每每回憶想起的南院,眼神終於閃過一絲柔和。
他一個人入得屋內,顯然,洪伯是很用心打掃過了。就連以前羽洛用過的銅鏡、妝臺都原原本本維持了往時的樣子!
宣於崇緩慢地一一掠過眼前的物件,沒有伸手觸碰,卻是從懷裡拿出了那個他一直帶在身邊,裝有玉花穗帶的錦盒,盒中還有一塊錦帕,其上是羽洛在芮涵宮中繡的不知名物件……
這兩件東西,宣於崇一直視若珍寶,打離開晟宮之後,就不曾離身。
如今回到了尹府的南院,也算是找到合適的地方安置了……
宣於崇將東西收於梳妝檯上,手指才離開,便又不捨地握了上去!
幾番握緊、鬆開之後,他的手漸漸轉到了一旁的銅鏡之上。
一手摘下面具,一手舉鏡……
鏡中的自己,他只看一眼,便閃開了!
到了今時今日,他還有資格去幻想、期望那些風花雪月麼?
宣於崇眨了一下眼,從閉眼到睜開,隔了良久。
此時,屋外傳來小宇子的敲門聲。
“主子,倉管事過來了。”小宇子道,他口中的“倉管事”,正是阿齊海族的管事倉仄。
宣於崇聞聲,迅速將面具覆回到臉上,幾步走到了門口,開門,甩了一下衣襬,跨出,再關門,一氣呵成。
出了這屋子,就好像連他的心門也一同關上了。臉色驟然從柔和換到沉冷。
“什麼事?”宣於崇問道,語調穩如深井。
“主子。”倉仄先是拱手作揖,而後一件一件報道,“西岐王府被之前封城的守軍翻得一塌糊塗,要收拾好,恐怕需耗些時日了。主子還是現在尹府落腳吧。”
“嗯。不打緊。”宣於崇道。
倉仄一點頭,接着說:“還有關於州府衙門的事。樑大人已經被赫綸族長處決了,至於其他的人,師爺、衙役等,現在都關在府衙後牢,等王爺處置……”
宣於崇深邃的目光一閃,只思索了一下,便淡淡說出:“這些庸吏、腐吏爲虎作倀,同樣不能放過。”
再沒有任何多餘的話,宣於崇在一句頓音之後,果斷接了一個“斬”字!
“斬?都……斬了?”倉仄是吃驚的!
倒不是他覺得那些酷吏罪不至此,而是這般果決的西岐王爺,讓他詫異萬分!
以往的主子,是面冷心不冷,而現在……顯然不同了……
面對倉仄的驚咦,宣於崇沒有再作答,只是用堅定的目光重複了自己的決定。
倉仄於是一拱手,算作領命。
簡簡單單的一句對答,不止是倉仄,還有赫綸、洪伯、乃至小宇子等人,都隱隱爲他們的主子心痛了一陣。
想來,王爺的變化不是一日而就的!
這冷麪的背後,潛埋着多少苦寒啊!
問過了對衙役與師爺的處置之後,倉仄又提了州府的府庫。樑大人貪婪成性,幾年州府,搜刮的私財連同州府的庫銀,足有二十幾箱之多!
金銀珠寶,書畫古玩,簡直是要什麼有什麼,看得人直晃眼。
倉仄率人花了一整天的功夫才把這些寶貝都登記入冊。至於這些錢財要如何應用,他不敢私作決定,畢竟,現在聽令於王爺的已經不止他們阿齊海一族了。
洽因族與七裡穆族出人出力,也需要犒賞。所以這等決定,還是要王爺親下才妥!
宣於崇掃了一眼在場的人,吩咐道:“這些金銀,先撥出一部分,分發給前些日子過世的馬族兄弟的家人們,尤其是朗嶽,一定要厚待!剩下的,如果赫綸沒有意見,就平均分給三大馬族吧,充作各自的軍費!”
說罷,他還用眼神詢問了在旁的赫綸,畢竟人家現在是阿齊海的族長。
赫綸連忙接道:“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沒意見!”
——
——
傍晚,勤王府。
羽洛頓了一碗魚羹,與勤王同食。
兩人正你儂我儂,交碗疊杯地吃着飯,引文王妃卻過來了。
王妃一入堂,見到羽洛,先是一驚,邁過門檻的腳頓在了當場,不知是該進好,還是該收好。
“引文是打擾王爺了嗎?”引文欠身問道。
見王妃過來,宣於璟有些尷尬。真叫他言語生硬地打發人,恐怕也不合適。看了一眼羽洛,見她擒着笑,沒有反對的意思,他這才徐徐回頭,答了一句:“沒有。”
“那就好。”引文見狀,毫不客氣地踏了入內。徑直在王爺的另一側坐下。
“王爺,引文正好也做了一碗蝦羹,特意拿來讓王爺嚐嚐的。”她說着,吩咐了跟隨在後的煙鵲把東西呈上桌來。
碗盅輕撞騰挪,不一會兒,除了那幾盤葷素小菜之外,八仙桌的正中,就並排列了兩盅羹湯。
一盅鮮菇滑魚,是羽洛做的;另一盅蛋雲綴蝦,是引文王妃做的。兩盅羹湯,各展其香,各競其色。
“爺,幸好引文沒錯過您用晚食的時辰。臣妾還在茹素期間,要是您今晚不用,可就浪費了。”引文說着,親自盛了一碗,放到宣於璟的跟前。
此時,煙鵲也配合了時機,一伸手,將王爺面前原有的魚羹給推到一旁,好讓自家娘娘的湯碗居中。
只一推一讓的功夫,宣於璟才喝了一口的魚羹,就這麼在眼前“消失”了!
引文看了看羽洛,盈盈一笑道:“喬姑娘也嚐嚐吧?”說罷,還讓煙鵲多舀上一碗,遞給羽洛。
“王妃不必客氣。”羽洛含笑回道。
可這邊煙鵲眼中的主子只有王妃一人,主子要請人喝羹湯,她可不管對方吃得消,吃不消,盛了滿滿一碗,就要遞過去。
本想着,乾脆用那熱熱的羹湯撒她一身的!
可誰知,碗才送到半路,就被一雙筷子擋住了去路!
這是誰……?
煙鵲正奇怪呢,卻見拿着筷子的人是王爺!
“引文你無需客氣的。”宣於璟邊擋下煙鵲邊說。
替人擋駕的樣子,看在王妃眼中,已是不悅。
“王爺是覺得引文做的蝦羹不好吃?”她耐着性子柔聲問道。
“不是!王妃娘娘您別誤會。”羽洛在一旁擺手。
而此時,宣於璟的話也插了進來。
兩人異口同聲地解釋了一句:“我(她)吃蝦起疹子……”
話音同起同落,默契的樣子,就連羽洛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她對蝦是過敏的。
自打到大晟之後,她只在剛被冰木頭“擒住”的時候,爲了假裝失憶,硬吃下了幾口蝦子。除那之外,再也沒有犯過。
這事兒,她也僅僅是在西疆的時候,與自大鬼提了那麼幾句!
沒想到,他竟記住了!
羽洛側頭瞟了一眼宣於璟,再回想她們這幾日一齊用飯,有肉有魚,唯獨沒有在飯桌上見過任何與蝦子沾邊的吃食。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有心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