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安樂宮。
雲黛從斐姑姑口中得知太妃病危,與羽洛兩人趁夜探望。
此時的太妃奄奄一息,莫說要坐起來了,就連躺着都動作僵直。
她見宸妃過來,只是微微動了手指,就連一個眼神,似乎都格外費力。
羽洛只看了一眼,就眼含淚珠,心裡好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這時候,斐姑姑過來,對羽洛說:“宸妃娘娘,還是去外邊說話吧?”
羽洛與雲黛憂傷地點頭,跟到外堂。
斐姑姑沒有就太妃的事多說,而是問:“娘娘上次提過,說要離宮,這主意還沒有改變吧?”
“沒有。”羽洛答。
“那就好。”斐姑姑說,“不知道娘娘打算何時出宮?”
“估計快了……”羽洛說着,看着澄凝宮的方向,也說不清楚自己在等什麼,但又總覺得心裡還有放不下的疑問。
斐姑姑聽後,沒有多言,只說了一個“好”字,隨後又問:“雲黛姑娘也一起走麼?”
雲黛憂傷地點頭。她明白,就算自己留在這裡,也幫不上太妃什麼了。
斐姑姑露出一副瞭然卻又寬心的表情,緩緩從懷中掏出了一支髮簪。
“宸妃娘娘。”斐姑姑說,“這是太妃交代奴婢要轉交給娘娘的,就當留個紀念吧。”
斐姑姑說着,將髮簪呈到了羽洛手邊,神色超越了憂傷,反倒成了淡然。
木製的簪身上嵌着雕花狀的白玉,雖然不是名貴的東西,但手工卻相當精細。
羽洛看着木釵,心頭顫動。
——
——
澄凝宮。
羽洛徐徐踱步而回,就連一向開朗多話的雲黛都沉默無語了。太妃行將就木,又是一個生命在遠離着塵囂。
短暫的時間內,經歷了太多生死離別,不得不讓人唏噓感嘆。
羽洛一直攥着那支木釵,下意識地用力,就好像拽着太妃不願她離去一樣,但又不敢太過用力。
她與雲黛一路沉默,爲了避人耳目,特地在澄凝宮內多繞了幾步。
兩人經過衛姑姑的房間時,特意探頭望了望,生怕自己去過安樂宮的事也被衛姑姑看見了。
月光下,院中的植物都散發着清朗的氣息。但不知爲什麼,今夜的靜謐當中,竟有幾分幽暗的詭異。
眸光盡頭,衛姑姑的房門是半掩着的,虛闔的門縫間隱約可以看見一隻散落的繡花鞋!
衛姑姑還沒有睡麼?羽洛心頭一驚!
她與安樂宮有交往的事雖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可往往只要有人在太后面前多嘴一句,就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波瀾。
但願,衛姑姑今夜沒有發現她與雲黛的行蹤纔好。羽洛懷着忐忑的心情靠近衛姑姑的寢房。
雲黛也躡手躡腳地跟在其後。
兩對目光探入門縫當中。隨着步子的移近,門內可見的範圍越來越大。
散落的繡花鞋後,漸漸顯露出一隻人腳。衛姑姑她——摔倒了?還是,她正趴在地上?
羽洛不禁提起了心。千萬種猜測在一瞬間閃過,可沒有哪一種能夠解釋那隻腳一動不動的姿態。
兩人不由得互相拉起了手,對看猶豫之後,羽洛纔在屋外輕輕喚了一聲:“衛姑姑,你睡了麼?”
屋內沒有動靜!
“衛姑姑?”羽洛再喚。
依舊是沒有響動。
“羽洛,該不會——?”雲黛壓着語音問道,可再低的音量也遮不住她驚恐的情緒。
又是一陣猶豫。
羽洛終於深吸了一口氣,擡手徐徐地推動了門扇。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具形容扭曲的屍體,僵硬的姿態,以及口角中溢出的液痕無一不說明着當下的情勢。
在那一瞬間,羽洛下意識地退後了一大步。而云黛則是想叫卻叫不出來。兩人就好像失聲了一樣,紛紛遠觀着衛姑姑的死狀。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
要不是當晚的月光柔和,讓兩人一點一點看清現實,光是心理衝擊恐怕就足以令人跌坐當場。
衛姑姑死了!
羽洛說不清自己在想些什麼。衛姑姑是太后的人,在晟宮當中,有理由且會對她下手的人,只剩下一個了——樑妃。
從根本而言,衛姑姑的死,就是羽洛一手促成的。是她把衛姑姑當作了石子,投去樑妃那裡“問路”。
原以爲,樑妃至少會旁敲側擊地打探衛姑姑的消息,卻不想,她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才短短几天,就奪了一條人命,乾淨利落。
可見,衛姑姑是太后眼線的身份,定使樑妃寢食難安,不敢拖延。這才用堪比閃電速度結果了一切於自己不利的人物。
不消多說,樑妃之所以要殺衛姑姑滅口,就是怕她將與程兒之間可能有的對話傳到太后耳裡;而她之所以害怕程兒說漏嘴,定是因爲程兒與彰兒的死有關。
一步步逆推回去,羽洛已然明白自己的猜想都是對的。害死彰兒的果然不是葵妃,而是樑妃。
只可惜,就算她現在知道了,也無法替彰兒做些什麼。
並且,樑妃將衛姑姑的屍體留在她澄凝宮裡,一副不怕人發現的樣子,顯然,是想把罪名都推到她這個宸妃身上。
這一點,羽洛並不意外。既然樑妃會擔心衛姑姑知道了什麼,那她這個傳話的人,又怎能逃脫出樑妃猜忌的範圍?
現在想來,樑妃當日提醒她衛姑姑是太后的人時,恐怕就已經打好算盤了吧。
短短几句話之間,就能算計到往後的數步。
樑妃,不愧是能夠扳倒葵妃的人,其心思的狠毒與果決令人髮指。
羽洛想着,壯着膽子靠近了衛姑姑的身邊,用手去探了她鼻息。雖然結果她就知道了,可還是要確認後才能安心。
屍體散發出冰寒的氣息。
羽洛不敢多看,但還是在心底默默叨唸着故人——修予,還有絳兒。
雖然害死他們的真正凶手是宮中的權勢,是太后,是王上,可衛姑姑作爲最直接的幫兇也是有一份責任。
她能做的就是借樑妃之手殺人,這麼一來,也算替修予與絳兒報仇了吧。
羽洛環視了四周,缺乏了生氣的房間顯得格外寒冷。
衛姑姑,算得上是她在宮鬥當中,甚至是她這一輩子當中,第一個自她手上流失的生命。
羽洛的心情複雜極了。
她回顧自己在澄凝宮的這段日子,不禁驚駭入心。
令人害怕的不僅僅是那些冰冷的屍體,而是後宮中冰冷的人心。偌大的晟宮,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冰窖一樣,凍結與抹殺着所有溫暖的感情。
茹嫺、戚霜兒、葵妃,個個都是有手段的人物,可最後能站在後宮之巔俯看衆妃的卻不是她們!
還有絳兒……誰能想到那樣天真爛漫的女孩,竟然也藏着心機。
羽洛的面頰上一滴清淚落下。
她,是真的不想在這充斥虛假的大晟宮中再多待上哪怕一分一秒的須臾了。
離開晟宮,她要離開這裡,再也不回頭!
羽洛帶着滿腔的哀傷幽怨,與雲黛暫時把衛姑姑的屍體藏了起來。
原本,她只想默默地離開晟宮,可如今,因爲衛姑姑的死,讓她之前設想過的“金蟬脫殼”之計得以施行……
所以現在,還不是時候讓人發現衛姑姑已死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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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澄凝宮前庭的柳樹上飄起了兩條黃緞帶。
顯眼的黃色好似閃耀的火苗在風中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