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會好的
春天的夜晚向來是比冬天還難熬的,因爲褪下了厚重的大毛衣裳，因爲撤下了溫暖的炭火盆子,還因爲那草木生長的聲音。
“凌春，你不該在這裡,今兒還不到日子。”
黑暗中沒有一絲的光亮，只有一個壓得極低的,有些沙啞的男聲兒，分不清是不是含有太監特有的尖細，反正不是女子。
“今兒李格格被關進了小佛堂。這樣的事兒一向算做特殊事情,按理,我是該來稟報的。”
這個聲音極熟，就算是壓得低了,還變得有些沙啞,要是栩桐在這裡，也能一下子聽出來，這是她的丫鬟盼兮。
盼兮雖然一路上十分小心，可是也躲不過無處不在的花花草草，所以栩桐聽到了十分嚴謹的現場轉播，就算是栩桐躺在牀上，蓋着精雕細琢的棉被，也能想象現場的黑暗和陰森，只是栩桐的臉上卻是一點兒不顯，面無表情。
“．．．．．．既如此，那你說吧。”
黑暗中的男音有些停頓，只是還是按着規矩繼續了下去，他跟凌春的關係，向來比較疏離，當然，他們這些人，下級跟上級本就應該如此。
“這件事兒你們應該也有數兒了，我要報的只是小佛堂的事兒，李格格一切都挺平靜的，沒有不滿、也沒有憤恨，只是誦經唸佛的時候十分的恭敬。”
“還有，大廚房實在是太貪了，一共十五天的飯，不過是讓她們上的精細點兒，又不用她們做葷的，也不用她們下多少力氣，竟然就大開口的要了五百兩！她們就算是五個人分，也是一人一百兩呢！”
“還有，．．．．．．”
“還有，．．．．．．”
盼兮這一說起來，就有些絮叨了，她本性如此，向來愛說話，這一開口就有些剎不住腳了。當然了，盼兮的話中帶着點兒主觀色彩，因爲她喜歡李氏栩桐，所以話裡話外的都是偏向栩桐的，當然，並不明顯，有些栩桐特意暴露出來的小毛病她也撿着說了，多是無關緊要的。
因爲栩桐一向得四阿哥的心，雖然不是盛寵，可是也一直是不錯的，再加上一直表現的很老實，從來沒出什麼幺蛾子，對面的人也沒起什麼疑心，只是不住下的張口，想要打斷盼兮的話，卻一直沒說出話來！
“姐姐？姐姐，花花想睡覺了。姐姐，還要繼續嗎？”
栩桐看了一眼已經有些睡眼迷濛的花花，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小身子，既然盼兮已經往回走了，那就睡吧。“不了。花花累了吧？那睡吧，姐姐也睡了，花花乖哈，閉上眼睛，睡覺啦。”
她已經確定了盼兮是心偏向了她這邊兒了，這就極好，以後對盼兮的監視也可以放鬆一些了，但是她卻不能在盼兮跟前做傷害四阿哥利益的事兒，因爲這不但會害了盼兮，也會讓她自己步入萬劫不復。
“說吧。”
夜已經很深了，可是那不大的小書房裡卻還是亮着盞盞明燈，屋子裡的光線並不明亮，加上春天特有的刺骨的寒風，忽閃忽滅的，頗有幾分寂寥空曠。
書房不大，除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就只剩下了書架和書，太簡單的書房了，可這裡卻是四阿哥最愛來的地方，這間小書房是大書房裡的套間兒，極少有人知道他喜歡這裡呢。
“主子爺，凌春那裡．．．．．．”
跪在下首的人面容平凡普通，一身的氣質簡直就跟街上的小市民沒兩樣，若是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就連個老農民的回頭率都比不上。
可是那雙眼睛，如果你仔細的觀察那雙眼睛，你會發現，那可不是一個碌碌無爲的普通人該有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幽暗深邃，似是盛滿了整個蒼穹的星辰，這樣一雙眼睛，可不是跟盼兮拿小丫頭碰頭兒的那個有意壓低了聲音的男人該有的。
“恩？怎麼？凌春背叛了？”
四阿哥皺了皺眉，面上雖然有些不以爲然，可是心中卻是極爲惱怒，這凌春跟別人不同，當初這凌春、凌夏、凌秋和凌冬是他親自挑選的。
當初他年紀小，別的拉攏不了，只是挑了幾個簡單的小宮女，又親自培訓教育的，只對他忠心，連當初的皇額娘都不知道他有這些人手，這才幾年，這就背叛了？！
跪在下首的男人眼睛先是亮了亮，然後又很快的恢復了平靜，別人沒看出來，他卻是看出來了，要說凌春背叛了主子爺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就是因爲年紀小，這李格格又是凌春伺候的第一個人，李格格拿着凌春不錯，凌春自然心會偏向一些。
“沒，主子爺，凌春怎麼會背叛呢，那是主子爺選出來的第一批，經過了精細的培訓教育，人人都只知主子爺的。”
這份偏向只是對着主子爺之外的人的，這本來沒什麼，只要十個人，自然都會心聲偏向，只要擺定了位置，知道誰是主子就行。可是，這凌春到底是年紀小，閱歷也淺些，若是被李格格知曉了身份，加以利用就不好了。
“恩，那怎麼？”
“主子爺，依奴才看，凌春對那李格格印象不錯。”
四阿哥捏在手中的筆頓了頓，果然是個聰明的，自他看見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這是個聰明的，她在這宮中沒有勢力，甚至都比不上烏雅氏、武氏和宋氏，可是這纔多久，就讓心已經被訓練的十分堅硬的凌春心生偏向了呢。
凌春是他的人，他的這批人都訓練的十分不錯，要讓凌春偏了心，可是十分的不易呢，而且還是在不知道凌春真實身份的情況下，顯然，這竹心院裡的人都對她印象不錯了吧？
“爺知道了，下去吧。”
“是，主子，奴才告退。”
只是既然不是背叛，只是偏向，那他也樂得成全她。他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本事，這拉攏人心的手段可真心不錯，要是當初皇阿瑪沒選上她，這會兒她也該靠上了老五了吧？！
這深宮中的半夜，沒睡的又豈是一個兩個？張嬤嬤是烏喇那拉氏自府裡帶來的，跟劉嬤嬤一樣，是烏喇那拉氏的奶嬤嬤。看着自小喝自己的奶，又從小看着長大的小格格，張嬤嬤一臉的心疼和憐惜。
“福晉，夜深了，該歇着了，您都寫了一晚上的字兒了，手腕兒該疼了吧。”
福晉是她的主子，可是也是她從小奶大的小格格，說起來她拿着福晉，比拿着她自己的閨女還要更親一些，畢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
格格自小兒就聰慧，老話兒都說‘三翻六坐九爬’，可是格格九個月的時候都會邁步兒了，說話也早，啓蒙也早，是老爺跟夫人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嬌生慣養着長大的。
雖說從小兒就管家，懂事兒就練人情往來，可是這格格終歸是年紀小，一朝來了這吃人的皇宮，緊接着又遇上皇后娘娘崩逝，留給格格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
“嬤嬤，我沒事兒，我還不累，我再練一會兒。”
在從小哄着自己長大的奶嬤嬤面前，烏喇那拉氏並不多麼盛氣凌人、高高在上，反而小孩子似的撒了一通嬌，就連那並不絕色，甚至不夠出彩的臉都明亮了幾分，在這陰暗的夜晚，成了少見的鮮亮。
“格格，您就是不累也該歇着了，夜深了，您該睡了。”
“格格，爺今兒不會來了，爺不是說了今兒要歇在書房嗎？格格～？”
張嬤嬤又不怎麼會不知道自家小主子的心思？上去直接奪過了小主子手中的筆，一張張的收着福晉的筆跡，這些東西可不敢落下了，要是流了出去，可是一大的麻煩。
因着自小兒的情分，再加上張嬤嬤向來懂分寸，所以烏喇那拉氏也就任由張嬤嬤奪走了她手中的筆，老老實實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張嬤嬤絮絮叨叨的收拾她弄亂了的書桌。
她又怎麼會不知道爺今兒不會過來了？可是她就是存在着幻想，明明誰都沒叫的，明明本來就打算歇在她這裡的，用了晚膳之後再離開，這算是怎麼回事兒呢？！
“嬤嬤，我只是不甘心。嬤嬤，我自嫁進這南三所裡來，每天兢兢業業，從來不敢有一絲的懈怠。剛開始的時候我爲皇后娘娘侍疾，後來又去德妃娘娘處盡孝，還有這些個格格侍妾的，我又哪裡做的不好了？爲什麼爺總是不滿意呢。”
此話一出，不光是張嬤嬤沉默，就連忙前忙後的打水、拿帕子、準備香胰子的宜琴、宜棋、宜書和宜畫幾人也沉默了，她們是福晉的丫頭，是從府裡帶來的，是絕對的心腹，這就決定了她們只有一條路，就是跟着自家主子走到黑。
可是這宮中的富貴，皇子福晉的尊貴，四爺的高貴，晃花的可不光是自家主子的眼，還有這些向來沉默的丫鬟們的眼。
“福晉，．．．．．．會好的。”
是啊，會好的，只是就是不知道爲了這句‘會好的’，要付出多少，犧牲多少了。
“是呢，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