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又在那張花梨木椅上躺着不動了,她整個人安靜得彷彿連氣息都隱去了,平日裡靈動的那雙眸子,此刻卻是沉泛得如同深淵,面上已無哀慼和愁苦,只是清冷得讓人心裡生出懼意來,蓉兒憂心忡忡地守了她一天,飯菜都吩咐廚房熱過三四回了,雲來仍是沒有絲毫哪怕是說句話的跡象。
燭臺上的燭火燃起了,轉眼間暮色已沉,蓉兒抓耳撓腮地六神無主,正要再勸,終於聽到雲來似是嘆息般的一聲:“蓉兒,我想好了,我沒辦法再在這裡待下去了,你去跟碧桑說一聲,我們回顧府去。”
蓉兒哪敢說一聲不好,忙道:“小姐先吃點東西吧,我去收拾收拾,然後再去告知二小姐,我們等下就回去顧府。”
她收拾了小姐的幾件衣服出來,門庭處一暗,玄色的身影急急地飄入,像是趕了好一陣子的路。
不知怎的,蓉兒心中竟鬆了一口氣,福了福身:“小姐一天都沒進食了,王爺勸勸小姐吧。”
饒是氣息不穩,雲無極瞟了一眼蓉兒手中的包袱,口氣倏然森寒:“你這是何意?”
話是對着雲來說的。
蓉兒嚇了一跳,心臟蹦躂着直直往下墜,慌慌張張地將包袱放回了寢屋去,轉身退下了。
雲來坐起來,微微地擡了擡顏,默不作聲地瞧着他。
昨夜,他們才耳病廝磨,她在他懷裡沉沉睡去,枕着他的長臂,夢裡都是彎着脣角的,不過才隔了一日不見,兩人之間卻已經隔了萬丈深淵。
她氣他,惱他,恨他,這樣薄情寡義自私自利,不曾說愛她,曾經還爲着凌惜之的誣陷懲罰她,卻還要死死地綁着她在身邊。
“讓我走!”她咬咬牙,吐出來這麼冰冷的幾個字。
雲無極神色一僵,臉色瞬間蒼白。
月影浮動,流光傾斜了一地,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隔着兩步遠的距離微微皺眉:“不要這麼任性,我的耐心有限,這樣的話說多了,我真的會生氣的。”
他的語氣像是在哄着不聽話的孩子,雲來吃吃地笑了一聲:“王爺是沒有心的人罷?不然怎麼會不知道心痛的滋味,哦,我錯了,確切地來說,王爺的心早就給了那玉王妃,何曾顧得上雲來的感受?”
雲無極握住她的手,將她拉的貼近,眉梢是那種秋水般薄涼的笑:“你瞧瞧自己現在的模樣,跟一個死去的人爭風吃醋,不覺得自己太噁心了嗎?”
她眼中有什麼東西在破碎,綻放成了一朵朵的淚花,手微微使勁,幾欲擡手打向他的臉,卻被他反扣住,手腕處傳來鑽心的疼痛,雲來頹敗下來,面色上未現絲毫的痛楚。
“王爺既然嫌棄雲來噁心,雲來自當離去,讓王爺眼不見爲淨。”
她另一隻手從發上拔下碧色的朱釵,揚手刺入他的臂上,看着他遽然變了臉色,玄色的衣裳裡面滲出血絲,雲來從他的禁錮中脫身出來,大叫一聲:“碧桑!”
一襲紫色羅裙的顧碧桑立刻出現在門口,抓着雲來的手就往外跑。
雲無極顧不上手上的傷,疾步掠身至門外,看着碧桑已經帶着雲來走出十幾米遠,蓉兒在後面氣喘吁吁地大喊:“兩位小姐,帶上我一起走啊!”
碧桑回頭高聲道:“蓉兒你在忍一會兒,等我把姐姐送走了,再回來救你出去!”
“來人!快給我攔住她們!顧雲來,你今天要是敢走出王府一步,我定要顧蘇兩家不得安寧!”
雲來被碧桑提攜着跑,風聲送來雲無極盛怒至極的咆哮,心中微微發顫,從未見過如此失去控制的他,然,眼一閉,她拒絕再去聽任何他的聲音,不管他如何做,她現在是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要一想着那個玉王妃,想着他蓄意隱瞞了她這麼久,想着他帶她的自私殘忍,她便覺得心如蟻噬,空空落落的,灌進來的全是冷風,越發覺得這個王府像是陰森森的地獄。
有一羣侍衛從暗處跳出來,碧桑揚揚眉,憋足了氣,拉着雲來就往空中飛去,一邊還得意地對身後的人道:“來啊,來啊,你們來追我啊,告訴你們,本小姐最厲害的不是打架而是輕功。”
距離漸漸被拉開,破風而來的,是不知哪個丫鬟驚懼的一聲尖喊:“王爺昏厥過去了!好多的血!快來人啊!”
已在半空中的雲來心一慌,下意識回頭望去,黑濛濛的一片暗色,什麼都看不清,只是那些侍衛都沒再追來了,她急急地拉着碧桑的袖子,“快帶我回去!”
顧碧桑不解地皺眉:“姐姐,我們就快出去了,爲何要回去?”
雲來沒時間跟她說這麼多,估摸着腳底離地也就是三四米的樣子,掰開碧桑的手就要往下跳。
顧碧桑嚇出一身冷汗,反手用力拉住雲來,徐徐地收了氣,兩個人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雲來腳一着地,立馬就往回跑,碧桑在後面傻眼,驚疑雲來姐姐莫不是神思紊亂了。
雲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回自己房裡時,雲無極正躺在牀上,牀前圍了一大堆下人,全管家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此刻正吩咐丫鬟去打水給王爺擦拭傷口和淨身。
見着雲來回來,全管家哎喲一聲,像是看見了救星,忙將她一路迎到牀榻前,揮手示意下人們都暫且退下。
緊闔着眼眸的雲無極睡得昏沉,眉間疊着幾道深溝,長而卷的睫毛在眼瞼處垂下濃密的暗影,脣角掛着觸目驚心的血跡,他的面色,是宣紙一般的白。
他看起來,真的很糟糕。
雲來驚懼地握住他的手,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明明方纔還兇狠地怒喝自己的人,怎麼一下子就死氣沉沉的躺在這裡了?
她的朱釵,明明是劃在他的手腕處,爲何他竟會吐血?
許是她的動作牽動了他的傷口,雲無極的手指微顫,脣角蠕動,有甦醒的徵兆。
雲來一喜,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的手,坐到牀沿,靠近了他,聽到他從喉嚨間迸出幾個字來。
“不要走……”
她忙道:“我不走了,不走了。”話一出口,自己又愣住,雲無極說不要走的,到底是她顧雲來,還是那玉王妃?
顧不上心中又猝然涌上的酸澀,雲來握住雲無極在擡起來在空中摸索的手,柔聲在他的耳畔道:“我不走了,”
許是將這句話聽了進去,雲無極緊皺的眉頭倏然鬆開,感覺着手心處傳遞來的溫暖,面色撫平,安然地繼續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