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管家退下之後,雲來到自己的妝奩前,翻來覆去地找着什麼,好半晌,從最底下摳出一塊碧色的東西來。
握着那塊玉佩,她長長地鬆了口氣,脣角揚起得意的笑容,還好當年看這玉佩價值不菲,所以把它留下來了。
書房裡沒有點燈,兩個丫鬟候在門口,雲來示意她們退下,推門進去,裡面隨即傳來雲無極的低喝聲:“出去!不是說過誰都不許進來的嗎?”
雲來站在黑暗中,靜靜地注視着倚在坐榻上的男人,輕聲喚道:“無極。”
雲無極擡起頭來,像是看着她,又像是看着虛無之處,雲來走近他,看清了他面上的茫然之色,繼而又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
“你喝酒了?”
“雲來。”
沙啞得不像他的聲音,下一瞬間,雲來已經被他攬入懷裡,他的手緩緩地搭在她的肩上,雲來還沒反應過來,雲無極的吻已經落下來了。
不知道是酒香讓她迷醉,還是他氣息間的絕望讓她心疼,雲來渾身無力地靠在他的懷裡,任由他攻城略池。
雲無極的眸裡一片渙散,眉心微微蹙緊,神色間有隱約的脆弱,雲來只感覺到清冷的酒氣牢牢地裹住自己,兩隻手顫抖地環上他的背。
良久,他終於鬆開她,呼吸漸漸平復,雲無極往後靠去,一個瓦色的酒罐子從他手邊滑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他仿若未聞,只是地嘆了口氣。
輕輕地一聲嘆,卻重重地砸在雲來的心上,她大口地喘氣,不明白爲何他情緒細微的起伏,能牽動自己的痛覺。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脆弱難過的神色,一腔傷心明明白白地攤在臉上,伸出手撫上他的面頰,她聽見自己輕柔的嗓音鎮定地響起,“王爺今夜還沒用晚膳的。”
雲無極握住她的手,微微低了頭,與她四目相對,“你跟碧桑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愣了愣,繼而點頭,脣角掛起笑意,“是啊,雖然她離家多年,但是我們之間還是很親密。”
話一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雲無極本就是爲了失蹤的妹妹而跟太后置氣,自己這樣說,有點像在在他傷口上撒鹽。
雲無極果然苦澀地笑了,鬢髮被風吹拂,面容沉然如水,不復平日裡的風雅。
她想要扯開話題,從袖中掏出那塊玉佩來,咬着舌頭結結巴巴地道:“你早上說要我拿東西跟你換那塊玉佩,你看,我拿這個跟你換好不好?”
他一眼認出這塊玉佩是自己多年前丟失的那塊鸞如玉佩,只是詫異,它爲何會在雲來的手中,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他將她拉近,細細地端詳着那塊玉佩,“你爲何會有這塊玉佩?”
他明明記得,當日在街頭,將這塊玉佩暫時押給了一個少年,只是後來,他沒能等到那少年,玉佩也隨之消失了。
她沒有想到雲無極根本就不記得當年的事情,眼神有瞬間的茫然,繼而飛快地掩飾過去,“只是不小心撿到的,我看這玉佩質地非常好,便一直珍藏着,拿它來換那塊紅色玉佩,可好?”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雲無極認真地大量着她,將她面上的期待,緊張盡收入眼底,半晌,淡淡地開口:“不行,我不要這塊玉佩,你自己留着吧。”
她有些急,忘了自己來書房的本意是要安撫他,幾乎是要跟他吵起來:“爲何會不行?這鸞如玉佩跟紅色玉佩,不是同一塊玉製出的麼?”
“你怎麼知道這塊玉佩的名字叫鸞如?”他有些莫名,面對她的急色,不溫不火地問。
雲來呆呆地望着他,突然頭腦一片混亂,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來幹什麼了,不知道自己爲何要爲了一塊玉佩跟他沒完沒了地糾纏。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一時惱火間,甩開他的手站起身就要走。
還沒走出兩步,便被雲無極拉回去,不急不怒地看着她:“生氣了?”
她偏過頭,冷哼一聲。
他長嘆一聲:“你既都知道這玉佩的來歷,也該知道,那紅色玉佩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見他眉宇間藏了小心翼翼的神色,雲來心念一動:“你可是查出什麼了?”
兩人都未挑明話,但是彼此都已經心知肚明,聰慧如她,雲無極知雲來定是知道了小公主的事情;洞悉如他,雲來猜出雲無極不肯將玉佩還給自己,定是有他的原因。
“確定是思思?”她問,饒是自己已經有了七成把握,仍是想聽到他親口說出來。
雲無極有些無奈:“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這件事起心的?小公主的事情,知之者甚少,而且,我可不記得有絲毫的蛛絲馬跡露給你,你這般無所無知,我的那些秘密,都教你挖出來了。”
她得意地揚眉,伏在他胸前笑,嘿嘿地道:“巧合而已,巧合而已。”
若不是那日聶思思匆忙之間將玉佩給了她,若不是後來撞上凌惜之跟蹤自己,她怎會嗅到這塊玉佩中藏着的怪異。
他知她一向是好奇心旺盛,性子又較爲敏感,雖然偶爾犯犯迷糊,但大多數時候,卻是個人精,面對着此刻她的裝傻,不由得搖頭:“真不知道依凌惜之那點心機,是怎麼一次次地欺負到你的。”
“哦?”雲來從他懷裡仰起小臉看他,五官平凡,卻流動着讓人炫目的光澤,“那不還是因爲某人助紂爲虐麼?”
眼看又要翻舊賬了,雲無極摸摸鼻子,轉移了話題,凝了表情:“這些日子,儘量少跟思思待在一起,也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她。”
嘎?
她不解地看着他,“爲何?”這話落了音,又問:“思思真的是當年失蹤的小公主麼?爲何她會一點都不記得當年的事情,畢竟當時也有五歲了,就算是丟了,但畢竟是生活在皇城裡,耳濡目染,不會一丁點關於自己身世的記憶都想不起來。”
可憐的小公主,明明是嬌生慣養的命,卻還淪落到做丫鬟,還差點被那色鬼殷老爺給猥瑣。
雲來還是想聽他親口承認,總覺得有些戲劇化,那個愛畫春.宮圖,混青樓,愛打抱不平,性格爽朗的聶思思,當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是那個沉着威儀的雲懷天和這個人前風光人後惡劣的雲無極的妹妹?
雲無極看着她那似信非信的神色,就知道她背地裡講自己的壞話,“這個我也不知道,當日跟思思第一次在殷府見面,她對我全無記憶,我猜想是她受了傷,失去了記憶。”
解釋了兩句,不由得好笑道:“怎麼?我跟思思不像是兄妹?”
她大力地搖了搖頭。不論是從長相,還是從性格,抑或是氣質等各個方面,不像,真的不像。
“思思的左臂上有一塊蝴蝶形狀的胎記,我還未親眼見過,你改日有機會可以替我證實。”雲無極很有把握。
雲來卻蓄意要跟他唱反調,故意道:“若是沒有呢?”
“不可能沒有。”雲無極灼灼的桃花眼裡滿是篤定,他曾經錯過一次,不會再錯第二次,即便現在有玉佩在手,他更信的,是那份感覺,曾經拉着小手一起睡覺,一起闖禍,那個稚嫩的聲音甜糯地喚着他“無極哥哥”。
他緩緩地閉了閉眸,十七年了,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無時無刻不在悔疚,如今,終於有了機會再尋回當年嬌寵無限的妹妹。
“好。”雲來看着他,忽然間笑了。
他睜開眼,“好什麼?”
雲來捂着嘴笑:“自然是替你去看看思思的胎記呀。”
其實不看也打緊的,只是,看着雲來的笑容,雲無極也無聲地笑了,將她重複圈入懷裡,他的呼吸間有些隱忍,“母后今日召我入宮,是有人對她提起鸞鳴玉佩的事情了。”
雲來猜着這鸞鳴便是那紅色玉佩的名字了,倒是很雅緻的名字,跟紅色的濃豔有些不稱。
可是鳶鳴鳶鳴,未知不是聲聲啼血。
他的聲音顫了顫,“後來問了母后身邊的人,才知凌丞相昨夜匆忙入宮,見了母后。”
她有些詫異,還是第一次見到雲無極會有懼意,思及他曾經對凌丞相和凌惜之的忍讓與包涵,這淩氏父女,當真有這麼恐怖?
“當年,唆使母后下令對那些刺客放箭的人,就是凌丞相,後來,將一息尚存的小公主藏起來然後拋棄的人,也是凌丞相。”
雲來大驚!
那個雞皮鶴髮的老頭,竟這般歹毒,如何忍心,對才五歲的小女孩下這樣的狠手!
“凌丞相可是跟思思或者齊妃有什麼過節?”她忍不住問,想弄明白,這凌丞相到底是太后門下忠心耿耿的走狗,還是爲了一己之私才這般毒辣。
雲無極的臉色漸冷,眸底凝出冰一樣的光芒,“齊妃入宮前,曾是凌丞相未過門的娘子。”
雲來:“……”
敢情又是爭風吃醋才引發血流成河的戲碼……
“父皇與凌丞相,曾也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那時,雲家只是家大業大的王侯之家,並無掌控天下的野心,是凌丞相極力遊說父皇,父皇眼見天下蒼生受苦,這纔有了雄心,後來挾天子以令諸侯,衛姓皇族敗走,便是雲家坐了這天下。”
雲無極說的詳細,比全管家說的還要詳細,雲來卻隱隱地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末了,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