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工場早就能批量生產硝基發*射*藥的丁一,這一片硝*酸甘*油藥片算得了什麼?別說裡面十之**還是填充劑的米粉之類,成本對於丁一來說,是低到不行了。問題是這玩意不是速效救心丹,副作用是很可怕的。
噁心、嘔吐、虛弱、出汗、蒼白和虛脫是不少見,持續性的劇烈頭痛,也是用藥之後的副作用之一,更別提暈厥、面紅、藥疹和剝脫性皮炎之類的情況,所以丁一是好心,看着揭稽緩過來,就讓他吐出來,是想着怎麼也少點劑量,看能不能讓他就算有副作用也少受點罪的意思。
事實上丁一也是對藥理不懂又聽說過副作用嚴重,所以太過小心罷了,這東西如果心絞痛嚴重,幾分鐘就得含一片的,只是揭稽沒有用過這種藥,所以起效很快。現時吐出殘餘的藥片,倒也沒有什麼副作用出現。
“這不是好東西,如果感覺要發作了,就含着一片,沒事了趕緊吐掉。”丁一也不去跟揭稽解釋太多,拿過幾名親衛身上的急救包,把每個急救包裡的十塊藥片都取了出來,塞在揭稽手裡,對他叮囑道,“千萬別吃進去啊!還有吃了壯陽之類的藥,禁用。”跟着又用自己半通不通的醫學知識,跟揭稽說了一下大概的副作用,然後丁一也沒什麼心思呆了,就拱了拱手道,“學生貪玩,累得前輩舊恙復發。萬幸無事,就此告辭吧,前輩不必起身了。好生休養就是……”
曹吉祥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爲他推波助瀾太過,纔會把揭稽嚇出問題來的,他跟在丁一身後走着,似乎爲了推卸自己的責任,嘴裡還低聲說:“少爺,這揭江淵跟茅坑裡的石頭一般。依奴婢看,嚇嚇他怕也是好的。總歸教他收斂些……”被丁一瞪了一眼之曹吉祥才連忙閉嘴不敢再說下去。
誰知還沒行出揭府,揭稽的大兒子就高叫着:“世叔留步!留步!”嚇得丁一的親衛以爲揭稽死掉了,他兒子要來拼命還是怎麼的,連忙做了一個保護陣形。結果這揭大公子跑近了。卻是對丁一磕頭道,“方纔幸得世叔賜下靈藥,救了父親大人,小侄着實是亂了方寸,卻忘記謝過世叔……”這就是士大夫階層的教養,剛纔看着,揭稽真的快不行了,所以揭大公子認爲丁一救了他老爹,他就得來給丁一磕頭。
於是丁一不得已只好回身扶起揭大公子。又是一番寬慰,其實丁一不耐煩做這等事,他今日也覺得過來揭府很失敗。原本是想嚇嚇揭稽,然後叫對方不要太過份,畢竟有人要陷揭稽,丁一還是給他說過話,這以後八大處有什麼事,按正常來辦理;土改的事情。下面士紳鬧就鬧,布政使衙門別插手也來弄什麼妖蛾子罷了。
但弄成這樣。差點把人嚇死,丁一也就沒臉開口了。
這往後下去土改的事,還得跟揭某人接着戰呢,所以他真沒什麼心思應付。
“世叔,家父的意思,卻是想請世叔再坐一陣,似乎是有事要與世叔參詳。”揭大公子行罷了禮時,卻說出這麼一句來,又是道,“家父暫時還有些虛弱,只是教小侄定要留下世叔來,世叔便不要教小侄難做……”揭大公子看着怕有三十幾歲,一口一個世叔,丁一聽着,也只能苦笑點頭,隨了他轉回去,別一會揭稽聽着丁一不肯留下,又怒氣攻心,再來一通心絞痛就搞笑了。
但當丁一回到堂中坐下之際,虛弱的揭稽一開口,卻把丁一嚇了一跳:“如晉,且與老夫說說這雷霆學派的工業革命到底是什麼吧……還有,推行官紳一體納糧,你是要均貧富麼?老夫看着卻又不是的,你到底是什麼章程?”
這回輪到沒有進去,跟親衛呆在外邊的曹吉祥,愕然低呼:“這、這怎麼可能?”正如他剛纔說的,揭稽做到左布政使,他是代表着背後士大夫階層的利益,朝廷大佬必定對他也是有所授意,要他阻止丁某人的,怎麼可能會來和丁一參詳這等事?這明顯就是要易弦更張啊!
不過在裡面的丁一,在愣了一下之後,卻沒有曹某人這麼多想法,就着揭稽問起的話題,丁一就給出了翔實的回答,儘量用這個時代的士大夫,所能理解的話,講了一下工業革命的概念,又對揭稽說道:“官紳可以把錢銀資源投入到工業上來,推動整個工業化的進程……土地,多得是,勞動力,也多得是,只要船堅炮利,這天下遍地都是財富!”
但是揭稽聽着,卻是頗有點想不太通的模樣,這超前了幾百年的理念,他又沒親眼見過明末時期的山河破碎,真的很有點不好理解,過了半晌卻便是問道:“湯武革命是商湯滅夏、周武滅商,這工業革命,奪門之後,不是天子復位了麼?現時還要什麼工業革命?”
丁一聽着不禁無語,自己說了半天,揭稽還是把革命理解爲天命變革的概念。
於是又是一番解說,好半天揭稽才似懂非懂點了點頭,但對於官紳把錢投在工業化,如何發財致富,還是弄不懂,丁一無奈,只好說起那硝*酸甘*油藥片:“這小玩意兒,前輩是用過的,若是販賣的話,前輩以爲能賣得出去麼?”
揭稽對於這一點倒是能理解,說是:“自然能賣得出去,只是這等靈藥昂貴,若非官宦之家,或是有些家產物業的人家,只怕是買不起……”在他想像之中,這種救命一般的東西,當然是高不可攀的奇貨。
丁一便給他說了一下成本,當然從用綠礬開始,做出硫酸等等,一連串很繁煩的過程,一一給他說了,甚至還跟揭稽說起分子式反應,中間揭稽讀錯了,丁一還給他糾正過來,說了一大輪之後,丁一纔對他說:“投錢來弄這個藥,完成了學生所說前期的研發,後面成本就接近於零了,只是點原料和人工的成本,賣出去的藥,除了這些成本,便都是利,前輩以爲,能否發家致富?”
“自然是可以!”揭稽聽着動容,卻是一拍案几,激動地道,“足以富甲一方了!只要這方子不泄出去,後代也能用着這福澤……”但他馬上卻又頓住,把丁一嚇了一跳,以爲又病發還是怎麼的,還好,揭稽是掙扎着起身,向丁一長揖及地,被丁一扶着坐下之後,揭稽眼角有點溼意,顫抖着鬍子握着丁一的小臂說道,“如晉啊!老夫不如你!老夫不如你啊!你爲何這般坦誠,竟從頭到尾,如此說與老夫聽?你憑何如此信重於揭某啊!”
也是中過二甲進士的學霸,說起經濟學和工業革命,揭稽有點反應不過來,但論死記硬背,這學霸的底蘊是跑不了的啊,他坐在那裡,就把丁一剛纔說的,從綠礬開始,到如何做硝酸甘油片劑,就幾乎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
“縱是政見不同,學生對前輩的人品,卻是信得過的。”丁一微笑着這麼說道。其實他死記硬背下分子式又如何?連個溫度計都沒有,連無色玻璃也製作不了,別不要提其中很多反應過程,丁一都省略了去,靠着背分子式——他都不懂o就氧分子,只會讀作o罷了,更不知道氧分子是什麼東西,丁一還真不怕他剽竊啊。
“自古天子無友,聽聞聖上與如晉相知,處之待以朋友之禮,老夫先前聽着,極不以爲然,不忌言,每每都覺如晉是取死有道的。”揭稽撫須緩緩這麼說道,他倒是說得直接,這是心內話,但他放下手,望着丁一,卻點了點頭道,“今日方知,至誠君子,心中無賊啊!故也無天子,無庶民,偉哉!”說罷他起身對丁一道,“老夫這幾日,將盡力遊說鄉紳士林,按着如晉所說的,減租減息,來推行這工業化便是!”
直至離開揭府,別說曹吉祥了,就連丁一自己都覺得這個轉折如夢一樣的——那些硝*酸*甘*油藥片合在一起,成本連一錢銀子都值不上,怎麼可能把原本針鋒相對、代表着士大夫階層的揭稽,就這麼化敵爲友呢?
這都不是說別人以爲丁一搞不掂,而是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的事,偏偏就這麼成了。按曹吉祥的話來說,那就是:“少爺乃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大英雄,揭某人相形見拙,不由得他不識時務啊!”
作爲一個狗腿子,曹吉祥給出了這麼一個答案,也說得過去——表面上看來,是因着丁一在易儲疏章上替揭某人說了話,又用藥救治了心絞痛的揭稽,如同二次救命的恩情,才使得對方化敵爲友,但事實上丁一知道不是這樣,用現代的話來說,他要進行的土改,和士大夫絕對稱得上是階級之間的鬥爭,就象文官勸阻皇帝不要加收商稅時一樣,誰不知道皇帝發火,搞不好就會抄家滅族?但他們還是攻擊皇帝與民爭利云云,這玩意是階級的利益,可以說是高於個人生死的!丁一回到莊子裡之後,關着書房的門,想了至少半刻鐘,理清了其中關節,纔不禁長嘆一聲道:“知識,不單單是第一生產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