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情緒很不對。
不,
準確來說，是這兩日的情緒似乎都有些不太對勁，阿菁說不上來那種感覺, 但是能明顯感覺到, 白日裡會坐在那裡獨自一人對着棋盤下上一天。
晚上, 在牀榻間時而極盡纏綿, 時而惴惴不安, 要她用盡力氣才能安撫下來。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那日的宮宴之事，她本以爲她爲沈少爺求情，王爺多少會有些不滿, 甚至已經做好了捱罵的準備，但過了兩日也不見王爺有什麼動靜。
阿菁鬆了口氣的同時, 又隱隱不安, 像是暴風來臨前的平靜一般, 讓人心生膽怯。
暖閣內燒的地龍，一旁是放了熏籠的, 整個屋子裡都是暖烘烘的。
“阿菁，”肅王坐在窗邊，正對着棋盤，忽然開口道：“你想去懷恩侯府，是嗎？”
阿菁愣了一愣, 瞬間繃緊了臉, 她不知道王爺這兩日都是在想這件事嗎？是發現了什麼嗎？還是知道了什麼, 不過片刻間額間便滲出層薄汗。
秦嘉煜擡頭, 看着她, 眸光沉了沉，“你救沈璋錦, 就是因爲他是懷恩侯府的人，不是嗎？”
阿菁猶豫了，她救沈少爺那會兒確實沒有想這麼多，如果說不是，會不會惹得王爺不高興？
正爲難間，門外青梔敲門道：
“姑娘，牛乳杏仁羹好了，可要現在喝？”
阿菁忙道：“端進來吧，快端進來，我現在就要喝。”
秦嘉煜挑了挑眉，也不點破她那點兒小心思，乾脆起身，淡淡地說道：
“那你慢慢喝。”
說完便進了一旁的房間沐浴去了。
青梔眼瞅着肅王走了進去，纔敢小聲問道：“姑娘，你可還好？王爺有說什麼嗎？”別說阿菁害怕，青梔這兩日也是過得心驚膽戰的，生怕王爺追究起那日的責任，那她可就真的完了，
可惜她在門外，聽不清兩人的說話，只知道這兩晚姑娘過得不算很舒服，怕是受了點兒磋磨的，心下有些愧疚，不知道是不是姑娘替她遮了過去。
阿菁搖搖頭，拍着胸口，說道：“我沒事。”幸好青梔來的及時，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小口小口地抿着，很快那碗牛乳杏仁羹就見底了。
阿菁抿抿脣，看時間，王爺也要出來了，
“要不，你再給我端一碗？”
青梔錯愕，“姑娘，這麼渴嗎？”隨即溫聲勸道：“喝多了晚上容易起夜的。”
阿菁撇撇嘴，摸了摸鼓鼓的肚子，她當然知道，可是一想到待會兒說不定王爺還逼問她，她就寧可多喝幾碗。
看了眼浴室的方向，青梔壓低了聲音，道：
“奴婢今日聽蘇安公公說，顧小姐去了宮中，皇后娘娘還留她在宮中住了一晚呢。”
“顧馨？”阿菁心裡一咯噔，莫名有些不安。
“是啊，”青梔點頭道：“上次咱們從威遠侯府回來，顧小姐就被關了禁閉，想來肯定是被王爺訓斥了一通，前日的宮宴都沒見到顧小姐呢，這不隔了一日去就被留下來了。”
阿菁看着她，“那她不會說什麼吧？”顧馨也是知道她身份的人，她真的有點擔心被她泄露出去。
青梔也是一臉擔憂，“奴婢也擔心啊，您不知道，威遠侯就這麼一個女兒，自小也是備受寵愛，皇上和皇后都很疼她，把她當半個女兒看的那種。”難保這顧馨不會在皇上他們面前詆譭自家姑娘。
一主一僕都是一臉擔憂，正各自想着事情，秦嘉煜便走了出來，青梔忙躬身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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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煜走過來，坐到阿菁身邊，側首問道：
“剛剛在說什麼？”
因爲剛纔沐浴過，此時身上有股清冽的香氣，應該是梅香。一般到了冬季，人們就喜歡把含苞待放的梅枝放在浴室裡，蒸騰的熱氣會讓梅花綻放開來，在這氤氳熱氣中，梅花兒的香氣就會彌散在整個浴室裡，有時候還會蔓延到臥室裡面，十分好聞。
現在肅王身上就只穿着銀白色薄絹中衣，棱角分明的臉上還帶着水滴，微溼的黑髮垂在肩上，兩肩清寬，背脊挺拔，窄腰強勁有力，強烈的男性氣息挾帶着清雅的梅香撲鼻而來。
阿菁偷瞄一眼，就趕快別開眼。
她一直都知道王爺長得好，當年小的時候他就長得粉雕玉琢的，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孩兒，現在依舊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只可惜，
王爺的氣場和氣勢太強，讓人根本不敢去注視那張臉，更不會有人敢誇他長得好看。
肅王半躺在那裡，靠在引枕上，就這麼定定地望着她。
那眼神有點熱切，總帶着點兒別的味道，阿菁覺得彆扭，不敢看他。
秦嘉煜卻伸出長臂，捏過她一縷青絲，放在手心把玩着。
阿菁舔了舔脣，實在不知道頭髮有什麼好玩兒的，繞過他，想要下牀，秦嘉煜長腿一勾，將她攔下，
“你去哪兒？”
阿菁指了指桌上的陶燈，“我，我去把燈吹了。”
秦嘉煜淡笑：“不急，過來我們說說話。”
陪他說說話？
阿菁嚥了咽口水，沒辦法，只好跟他一樣，靠在引枕上。
半晌也不見這位大爺說一句話，阿菁開始犯困，那牛乳杏仁羹助睡眠，喝完不到半柱香時間，她眼皮就開始打起架了，腦袋直往下掉。
那邊肅王把玩着兩人的頭髮，纏在一起，一硬一軟，涇渭分明，一眼就能看出來哪一措是他的，哪一措是她的。
沒過一會兒，秦嘉煜擡眼，看着腦袋一點一點的阿菁，勾了勾脣，伸手把她攬在懷裡，粗糲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腰際，便是養了這麼多些天，依舊不見長肉。
驀地，摸到一個東西，頓住。
阿菁瞬間清醒過來，卻沒能奪過來就被王爺拿了過去。
正是那塊兒玉佩，阿菁本想那日便還給沈璋錦的，奈何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沒想到現在卻被王爺發現了。
“這是你的？”秦嘉煜問道。
阿菁猶豫了一下，老老實實交代道：“不是我的，是沈少爺的。”
秦嘉煜瞬間冷了臉，“他的玉佩你隨身帶在身上？”
阿菁忙擺手解釋道：“不是不是，我是想等等有機會了還給他的，所以纔會帶在身上的。”
“有機會？”秦嘉煜緊抿着薄脣，堅硬的臉龐上沒什麼表情，就這麼望着阿菁，冷冷地說道：“你有什麼機會？找機會做什麼，去見他嗎？阿菁，你到底在瞞些什麼？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嗎？我不值得你去信任嗎？”
阿菁聽出他語氣中濃濃的不悅，當下搖頭：“沒有，我沒有要瞞着你的意思，就是，只是，這不過是，是個玉佩.......”
話說到一半，聲音便低了下去，然後就沒了音兒。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不能讓人信服了，肅王的黑眸就這麼凝視着阿菁。
一旁的油燈發出噼啪的聲音，周圍很安靜，兩個人之間逼仄的氣息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阿菁艱難地嚥了下口水，果然，現在是要興師問罪嗎？
即便是前一刻她還依偎在他懷裡，他還會柔聲說着話兒，下一秒也有可能瞬間變臉，冷若冰霜，不帶一絲溫度的看着她。
她一直都知道王爺喜怒無常，性情有些暴躁，因爲當年的事情對她多少有些不同，外人都說那是王爺寵愛她。
阿菁聽了只覺好笑，這算寵愛嗎？寵愛一個人原來是這樣嗎？讓她對他心生懼意，總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這便是他的寵愛嗎？
可是，有時候他卻也溫柔得讓她忍不住想要更多，讓她變得更加貪心了。
握緊着瑟瑟的拳頭，低着頭，癟着嘴，小聲說道：“你，你，你別生氣......好不好......”
她也在努力，她只是不想連累到他，小姐是她的責任，她知道他恨小姐，所以她不會爲了小姐的事情去求他，請他幫忙。
有時候，她會在想，如果最後她把小姐安排妥當了，或許他們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可是隻要一想到他的脾氣，她又膽怯了。
她不喜歡他總是動不動發脾氣，動不動就想要殺人，從來不聽她的想什麼時候要就什麼時候要，她在他心目中其實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她不會撒嬌，不懂討人歡喜，她所有會的東西，都是在逃亡的路上學到的，她更不會伺候人。
或許，他根本不是喜歡她，寵愛她，他只是在報復她，報復她當年棄他不顧，報復她知道了他太多秘密，不是嗎？
她在他面前根本不敢說什麼，哪有什麼不能說，是根本都不敢說！他總是覺得她瞞着他，什麼事情都不告訴他，這是她的錯嗎？她說了，他就會高興嗎？會開心嗎？
這麼一想，阿菁更加難過了，低着頭，眸子裡慢慢溼潤起來。
秦嘉煜的目光一寸寸從阿菁臉上掃過，粗魯地擡起她的下巴，胸口發悶，
“你哭什麼？”哭得人心尖生疼。
阿菁咬脣，立馬逼回了眼眶裡的淚水，搖頭道：“沒有沒有，我沒哭，沒哭，真的沒哭。”
“我還不能問一句了，嗯？”秦嘉煜聲音瞬間拔高几個度，“你不願告訴我就算了，我還問都不能問了！”說着猛地把玉佩扔了出去，落在地上“啪”的一聲，“一塊兒破玉佩你還能當個寶貝戴在身上！”
阿菁心頭一沉。
秦嘉煜壓着怒氣，揮了下袖子，一旁的陶燈便滅了，屋子裡頓時暗了起來，只有角落裡的壁燈還亮着，不過那壁燈本來就很暗，離得又遠，起不了什麼作用。
滅了燈，他便徑自躺在那裡，一句話都不吭，彷彿剛剛高聲呵斥的人不是他一樣。
沉悶的氣氛讓阿菁越發無法喘息，黑暗中，她瑟瑟地握着拳頭，早已醞釀多時的淚水一下子衝了出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又生氣了，她該去哄哄他嗎？說些好聽的話哄哄他，是嗎？可是他爲什麼總要生氣，他知不知道她也很辛苦！
不，她應該去哄他的，讓他高興，他是王爺，是在整個肅王府的主子，掌握着生殺大權，她該去哄他的，說些讓他高興的話，做些讓他高興的事，他想要什麼都給他，不是嗎？
可是，
阿菁咬着脣，她一點兒也不願意這麼做，他爲什麼不能哄哄她？他難道一點兒錯都沒有嗎？他憑什麼摔了她的玉佩！那玉佩有多大的用處，他知道嗎？
要是那玉佩碎了，她該怎麼辦？
誰來告訴她她該怎麼辦？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真的不知道。
就在她茫然無措的時候，聽到一聲低嘆，然後眼前一花，整個人就被一個有力的臂膀帶着，就這麼進入了一個溫熱有力的臂彎裡。
阿菁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耳邊傳來無奈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刻意壓抑着怒氣，帶着讓自己溫柔起來的努力，
“阿菁，不要哭了。”
聽到這話，其實原本就已經不哭的阿菁，頓時淚水噴薄而出，無聲抽噎。
黑暗中，秦嘉煜深吸口氣，攬着她，大手撫摸着她柔軟的髮絲，無奈而又挫敗地說道：“告訴我，是我又做錯了嗎？還是嚇到你了？不要哭了可以嗎？”
阿菁其實很少哭的。
準確來說，他印象中的她就是揚着一張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豬頭臉也能呵呵地傻笑着的人，便是再痛她也能咬牙忍住不哭的人。
以前她惹他生氣的時候，他就會嘲諷她，長得醜就算了，性格也不像個姑娘家，誰家的小姑娘不是嬌滴滴的，受不了一丁點兒傷，柔柔弱弱地流上幾滴眼淚，哪像她。
可真到了她哭的時候，他比她還難受，光是胸口處的淚水，就跟拿刀捅他一樣。
阿菁小聲抽噎着，搖了搖頭，他沒錯，他是王爺，他的權利和地位允許他隨意發脾氣，可以讓他肆無忌憚地去做任何事情，錯的是她，她想要的太多了。
一看這樣，就知道她又是什麼都不說！肅王陡然怒火起，剛想要發飆，立馬又壓了下去，會嚇到阿菁，會嚇到她。
他不生氣，不生氣，連着深吸幾口氣，秦嘉煜摟着阿菁，輕拍着後背，有些僵硬地哄道：“乖，你別哭了，我，我不生氣，我不問了，你不想說就算了，嗯？那就別說了，不過就是塊兒爛玉佩罷了。”
嘴上說着不生氣，心裡還是嘔得要死，明天他就讓人直接把沈璋錦扔到那護城河中，淹死好了！
阿菁愣住，揚着腦袋看着他。
黑暗中四目相對，唯有彼此眼中的那點光亮清晰可見，這麼一刻，阿菁忽然記起，好像每次他看她的眼神都是這樣，熱切專注，從來不掩飾他的想法。
一瞬間，心如擂鼓。
手心都滲出汗意，阿菁抿了抿脣，鼓起勇氣，開口道：
“王爺，你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