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八月十五，天氣仍然沒有涼下來，大中午的，還是有點熱。不過，軍事計劃既然已經下達了，那就不能輕易變更了。
八月十六早上，全軍按計劃開撥，拔營啓程；數萬大軍，浩浩蕩蕩，一路向西。
最先打響第一槍的，是江北的武紹荻第六師；儀徵離瓜洲不過六十來裡，他們凌晨就開拔了，中午就到了儀徵小城之外。
儀徵是個江北濱江小縣，地形也較爲平坦，小縣城城牆既不高也不厚，本就是個易攻難守的地方；但儀徵是護衛天京北方通道浦口的東面屏障，尤其是揚州、瓜洲讓江北大營奪回去之後，如果儀徵、六合再丟了，浦口必然孤掌難鳴；所以，按理來說，儀徵、六合是必守之地，而且是重兵必守之地。
武紹荻武毓華，定遠秀才，算是第一批投軍的，現在也就三十剛出頭；在第一屆預備陸軍軍官班結業後，先是在參謀部當了一陣子少尉參謀；後來部隊擴編、成立基地守備營時，跳級做了上尉代理營長。之後，一直在後方，沒動過窩；小刀會之亂時，也就是把部隊拉出來，在上海縣城北面的法租界佈防；還沒有真刀真槍打起來，人家小刀會就跑路了。雖然後來一直在剿匪，但那就是官兵抓小偷，說打仗那是太牽強了，拼死反抗的很少；而且，新軍也是靠武器欺負人，還人多勢衆，都是非接觸戰爭，隔老遠放槍放炮，拼刺刀的情況，少之又少。最多是訓練了部隊的組織能力和行軍能力，跟武裝拉練差不多。
武紹荻對得到第一次上戰場，而且是獨立作戰的機會，喜不自勝。跟部下官兵一再說，我們六師，一直是守備部隊，人家都笑話我們是上海灘大保安；這一次，誰也不許給我掉鏈子，不然的話，以後我們就真成保安了，再也沒機會上戰場了。誰要是打不好，某家也不怪你們，也不關你們禁閉；你們就直接上交退役申請吧，去大夏摟着老婆孩子，犁田打耙種甘蔗去吧。
這話說的，比關禁閉、打軍棍還狠！
各級軍官，眼睛都瞪起來了，脾氣比平時都大了，生怕自己部下拖後腿；一旦出狀況，軍服就要被扒下來了，誰受得了？
武紹荻聽說這一次，他們對上的是吳如孝部，好像說是個太平軍中爲數不多通文墨的將領，打仗既頑強又滑頭，是個難纏的角色；聽說上次在鎮江，半夜開溜，就把咱們軍長大人給閃了一下。
小樣，敢晃點俺們老大，膽子肥了！這一次看你往哪跑？某家要打得你，滿臉桃花開，讓你嘚瑟！
之前，情報部轉來的情報，儀徵守軍約萬餘人；但武器很差，火器很少，基本上是大刀長矛等簡陋的冷兵器。
武紹荻部隊到達後，甚至連營寨都沒有構築；只讓跟在後邊，由翁藥房大人領着的徐州鎮、狼山鎮兩個鎮標先弄着。
儀徵縣城太小，太多部隊在正面也擺不開；部隊跨過不寬的儀揚河，只在東門、北面各擺一個團，其他部隊作爲預備隊，待在後方。儀徵南面靠近長江，溝溝岔岔加上江邊沼澤地，不利於展開重武器，也就不作爲主要進攻方向。
只有跟隨行動的海軍本土艦隊和葉常春鎮標，在江面巡邏。打這樣的小城，有六師就足夠了，海軍陸戰旅，甚至都沒有下船。
葉總兵在陸續獲得四條一兩百噸的蒸汽輪船後，也抖起來了；雖然船上配的就是陸軍炮級別的大炮，再加幾桿固定在船上的火箭發射架；那也不得了了，碰到長毛船隻，往往一支火箭就送它見紅毛大仙去了。
這四艘小火輪，速度還不慢，像四條小豺狗、小獵犬，總還喜歡跑在前面；不像凌幼樵他們海軍，小目標懶得理；這幾個小狼狗，哪怕是太平軍一條只有七八個人的小哨船，也非要淘氣地追上去，給撕碎了纔算完事。
太平軍不多的船隻，看到衛國軍艦隊氣勢洶洶而來；要麼掉頭朝上游逃跑了，要麼就乖乖做了俘虜。投降也得麻利地、乾脆點，不然小火輪上的火箭，就飛到頭上來了。
六師所有炮兵倒是全部上陣了；連同戰前剛剛臨時配屬的攻城炮、火箭兵營，光攻城大炮就有十二門；也齊齊上陣了。武紹荻認爲，開門紅第一仗，一定要打的漂亮，哪怕大炮打蚊子也在所不惜。
六師自身標準配置的陸軍炮就有128門，擺出來是烏泱泱一片。
太平軍在城外，構築了不少相互掩護、相互交差、互爲犄角的營壘。營壘連着營壘，一直向外延伸兩三裡，大致有三層；如果沒有重武器，實際上也不好啃。營壘防禦，現在大家都會了，所以，每一個攻城戰，都演變成無聊的、經年累月的、沒完沒了的拉鋸戰。
不過，這對於衛國軍來說，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修築得再堅固的土營壘，根本扛不住攻城炮，連陸軍炮都扛不住，迫擊炮對他都有相當大的威脅。營壘只能抗住實心彈和火繩槍等慢騰騰的土槍土炮，在開花高爆彈跟前，就是紙糊的。
現在，衛國軍的後勤也是制式化的，戰地午餐就是幹餅與罐頭，現場燒點開水一泡就齊活了。下午一點多，炮兵陣地和步兵出發陣地，已經準備就緒。
武紹荻一直站在城東的一個小土崗子上，拿着望遠鏡觀察着。
各個太平軍營壘，乃至儀徵城頭，都是旌旗招展、人影憧憧；就是不見一個太平軍走出營壘，與衛國軍列隊而戰；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
是的，現在打仗，就是這麼相互耗着，看誰耗死誰；真正的在荒原上，列陣廝殺，拎刀子互砍，反而是少數。要麼我守營壘你攻，要麼你守營壘我攻；打個十天半個月，戰線可能一動不動。
可是，他們不好彩，碰到的是武器、戰術，有代差的新式部隊。
既然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武紹荻下達了炮兵開火的命令。
頃刻間，一百多門大炮，地動山搖的吼叫起來。
土木機構的營壘，根本頂不住新式炮彈的重擊，炮擊不到一刻鐘，第一層營壘就給炸平了，反應快的還能從後門跑出去，反應慢的就當了炮灰了。
大炮繼續延伸射擊，有經過半個小時的連續火力打擊；太平軍精心在城外構建的、犬牙交錯的營壘，就是一片廢墟、砂礫、垃圾場了；偶爾與一兩個給炸失了魂的，像孤魂野鬼一樣，在面目全非的營地，漫無目的地晃盪着。
武紹荻一直站在土崗上觀察，城門一直緊緊關閉着；六師炮兵在轟炸第一層營壘時，太平軍就出現了逃兵，或者說好聽點，是相機撤退；但沒有人退入城裡，城門根本沒開；所有人都沿着護城河，繞到南門消失不見了；有沒有從其他城門，進入城裡就不得而知了。
沒有看到太平軍發炮還擊，估計這支部隊，就沒幾門土炮；就是有也沒什麼用，根本夠不着衛國軍。
炮擊結束後，步兵試探着向前推進，進入營壘區，沒有任何抵抗；能跑得動的全跑了，留下一地的是殘屍斷臂、刀槍棍棒、鑼鼓旗幟。
在離城門五百米左右，步兵停止前進；開始構築新的出發陣地，等待炮兵陣地前移。
在等待後方炮兵陣地前移的過程中，有幾個閒得蛋疼的步兵迫擊炮兵，往城頭髮射了幾發炮彈，彈着點很準確的落在城頭上。
迫擊炮本身發射就快，通通通幾輪急速射，城頭的防守竟然就崩潰了。太平軍哭喊着四散逃命，一會功夫，城頭連一個人影子，都沒有了；只要幾桿太平天國的大旗，歪歪斜斜的，迎風招搖。
又過半晌，還沒有人上城頭，補充防守空位；衛國軍正準備派兵爬城牆吶，城門被吱呀呀打開了，吊橋也被轟隆隆放下了；幾個鄉老站在城頭，大呼小叫的向衛國軍招手。
前鋒部隊進城一問，才知道長毛全從西門跑路了，都走出去好幾裡了，城裡已經沒有一個長毛了。
進城之後，仔細詢問才知道，本地真正的太平軍，才兩千多人，還大部分駐守在西城；之前偵查到的敵軍一萬也對，全是最近個把月，強行從城裡城外、各家各戶強徵來的，髮根長矛就讓城外營壘駐防蹲守；根本沒經過什麼軍事訓練。
這樣說來，在城外炸死的真長毛，反而不多；多數是本地老實巴交的村民了。
武紹荻知道實際情況後，非常無語；第一戰就輕易得手，本來還有些沾沾自喜；現在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了，反而是對長毛更加得痛恨；也對被裹挾的百姓，感到一絲絲悲哀。
唉！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鄉民們，招誰惹誰了？
受這些無妄之災！死得太冤屈了！
這戰果怎麼往上報？
磨悠半天，只得揮揮手，讓各家各戶趕緊來認領屍體；天氣還熱，早早入土爲安吧；也跟小翁大人說一聲，讓他善下後，嗯，在攻城戰中，對有傷亡的人家，以一個什麼形式，大人你看着辦，給點撫卹補償吧，也只能這樣了。
師偵查搜索營，向西追擊了七八里，沒看到太平軍的影子，就慢慢收兵回城了。嗯，那些掉隊、跑散的士兵，頭巾一抹，都回家了；他們是幸運的，他們算是在這一場浩劫中，僥倖活下來了。
儀徵到六合，也就七、八十里，比瓜洲到儀徵遠不了多少。武紹荻和小翁大人商量了一下，留下狼山鎮標一個營駐防；小翁大人也多停留幾天，安撫地方，也寫信給兩江總督衙門，讓他們快點派出接任的地方官員。
武紹荻只管在前面打仗，一路善後事宜，都是小翁大人處理；呵呵，原來以爲，只是跟着後面混功勞的；現在才發現，上當了，這接受新收復的地盤，囉嗦事好多吶。
武紹荻在開完每天的作戰例會，對今天的作戰做了簡單地總結，佈置了第二天的行軍計劃後，就早早休息了；明天部隊還是凌晨出發。
小翁大人房間裡的燈光，卻一直亮到下半夜吶。
幕府山位於天京城外環形工事北部向東南延伸的突出部，如果在此紮下營盤，可以從側翼威脅位於孝陵衛的江南大營。向軍門老於軍伍，自然不肯讓太平軍在幕府山立住腳；這一年多，兩軍在幕府山拉鋸作戰了好多次；後來葉常春的紅單船也過來幫忙，兩面夾擊，太平軍幾次嘗試，最終還是被趕回去了；再不敢在幕府山駐紮重兵，駐兵一多，人家向軍門就攔腰一掐，就給吃掉了，絕不留後患。
楊孟晗是八月十七號下午，到達江寧城外的幕府山；前鋒部隊已經把山上不多的太平軍前哨趕走了。
楊孟晗把司令部安置在離上元門不遠的幕府山上。各部隊也按照參謀部佈置的指定位置，安營紮寨。
太平軍這一年多在江寧，真沒閒着；城外的聯營，也不知道修了幾重又幾重；反正城外七八里範圍內，放眼望去，幾乎全是大大小小的聯營土壘。
城牆上還架起了木城，把城牆都封頂了，擺置了無數的沙袋沙包；實心彈都落不到原來的城頭上，炮彈打到木城上，要麼被放在木城上的沙袋沙包化解了，要麼就是打折一兩根木頭，到晚上，太平軍就連夜輕鬆補好了。
阿爾貝.皮埃爾：就是烏龜殼，我們的攻城炮，都會把它敲碎敲爛；何況這些單薄的土木工事，跟雞蛋殼似的，一踹就破；呵呵......
袁翔甫也樂了：參謀長，大話不能說的太滿了，可別過幾天掉鏈子啊；太平軍都是被紅毛大仙教洗腦的，有時瘋狂得很；可別太掉以輕心了，不能大意了；要是大意失荊州，阿爾貝，親愛的，到時不好交差啊；向軍門、安卿公，可都在後面看着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