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後,老父親說,大家都趕遠路剛回來的,旅途勞頓,應該累了,先各自回房休息。再有什麼事,明天下午或者晚上再聚一起說話。
父親的眉頭,不那麼緊鎖着了;恐怕也像楊孟晗之前一樣,覺得既然在滬上、在南洋打下了這樣的基礎,總是有點底氣了,不是太沒抓沒撓的了;而且,今天下午楊孟晗的這一席話,他也要在心裡轉幾圈,獨自一個人,好好思量思量。
潤淼從舅的家小也在年後,就去了滬上,新東方地產還特意給他蓋了一個比別家大不少的花園洋房。所以,這次來江寧,也住在後衙楊家客房。
楊孟晗還是住原來的西跨院,楊孟晗走了後,常伯應該是常常着人打掃,和原來沒什麼兩樣;就是少了藍嬸、小梅子她們,人氣差點。
院子裡桃樹、杏樹、李樹,果子早沒了,窗前的那一大蓬月季花,還長得挺茂盛;不過沒趕上花期,只有零星的幾朵,花苞倒不少。
英丫頭對原來楊孟晗、小梅子住的地方,還挺好奇,轉着看了好幾圈。還說,公子,你們好多東西沒拿走吶,還有好多書吶;小梅子用的東西也不少吶,要不要帶過去呀?
楊孟晗無所謂,書帶走還可以,用的東西,小梅子那個喜新厭舊的性子,願不願意要,還真不好說;說你看着辦吧,貴重的就帶走,其他的就算了吧,路上搬上搬下的,也費事。
第二天吃過早飯,果果就把楊孟晗纏住了;小丫頭鬼精得很,知道阿爺上午要上衙,楊孟晗沒正事,可以陪她玩。也不寫大字了,像尾巴一樣跟着。
楊孟晗讓大毛套上馬車,抱着果果,帶着英丫頭,慢悠悠的往芍藥居而去;看到好吃的,就停下來,給果果買了;小妹妹一會兒就吃得滿嘴流油,吱吱喳喳和英丫頭說個不停;她倒自來熟得很,嗯,她還分不清英姐姐和梅姐姐有什麼區別,都差不多,都是好喜歡自己的大姐姐囉;或者早搞混了,也不一定。
到芍藥居後,芍藥居上上下下一干人,都在忙忙碌碌地邊打點行李,邊往馬車上搬了;常伯也在,汪家也派了一個管事的和幾個夥計在幫忙。
一問才知道,原來早就談妥下家了,芍藥居生意旺着吶,願意接手的人都爭起來了;後來也是常伯拍的板,收了定金,就等芸娘回來交接。芸娘也厚道,幾首新曲子,毫無保留地教給人家了。
因爲芸娘待人和氣,這兩年生意好,也比較大方;除掉三兩個實在墜住腳走不了的,都願意跟着去滬上,芸娘準備的遣散費,都發不出去了。這下五條舫船一百多人,加上一部分人的家小,兩百都出頭了;只好讓汪家另找了一條大船,一船下去了。
既然交接了,芸娘就不再江寧待了;準備下午就上船,順道去城外,給老媽媽祭下墳,並託一個老姐妹照看一下、過年過節祭掃一下;明天一早就起錨了。
芸娘說:這麼多人下去,奴家要跟着先回去安置了,就不等公子一起走了。
楊孟晗開玩笑地說:不等我帶你這醜媳婦見公婆啦?
沒想到,一句話逗得芸娘粉臉如三月桃花一般盛開了,滿眼滿臉的搖搖欲試、蠢蠢欲動;搞得楊孟晗都不敢再往下逗了;老丫頭不是馨馨吶,她真敢......
下午,老父親推了一切應酬和訪客,專門在書房裡,和潤淼從舅、二阿哥、楊孟晗幾個人,說一下眼下大家都撓頭的事情。
老父親:你在滬上練兵,是有人上摺子彈劾的;因爲翁家和清流交情不錯,纔沒形成風潮。而且,巡防營在岸上兵力也不多,也不出滬上地界,別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而且,這兩年滬上海關、上海縣稅賦連年遞增一兩成,差不多是全國唯一上漲的地方;萬歲現在就缺錢,認爲有個巡防營也好,把海盜攆遠點不是壞事;才這麼勉強對付下來。
潤淼從舅:反正幼鳴撈銀子的本事大得很,這兩年,海關正式走賬的,也就一千正兵的餉銀,別人光查賬,真看不出來的。
老父親:孟晗,如果真打起來,能拉出來多少兵馬?
楊孟晗:下半年會再招幾營兵,派一部分去南洋;家裡的話,除掉留守的兵力,能上陣的,不少於六七個營,包括一營大小的水上炮艦戰隊。
老父親:能對付多少賊兵?
楊孟晗:按照一般估計,碰到三五萬長毛,我們戰而勝之,是非常有可能的;當然,要保證天氣、地形等等,不要出現最不利的局面。打仗地形、天氣很重要,用好了可以揚長闢短;就是我們的新式武器,也是有軟肋的;而且我們兵少,遠戰我們佔盡優勢,一旦近身肉搏,我們新兵多,未必就一定會贏。如果敵兵以優勢兵力一味纏鬥,我們被打崩潰,也是有可能的。
潤淼從舅:這個可能性不大吧?
楊孟晗笑笑:從舅,戰場上,敵人不會傻傻地排隊站着給你打的,兵不厭詐,無所不用其極。我看過邸報,本來官兵在廣西永安州戰場,佔盡優勢;都以爲是必勝之局。太平軍棄城冒雨夜走,北犯桂林。烏蘭泰率兵急追至昭平山中,路險雨滑,爲太平軍所乘,在大峒山遭到太平軍的伏擊,損失兵弁數千人,總兵長瑞、長壽、董光甲、邵鶴齡四人陣亡。不是這一場大敗仗,讓長毛緩口氣,哪有今日這般苦惱。
老父親:長毛中,有善用兵之人?
楊孟晗:父親,扯旗造反了,就已無退路;他們是拿命在拼,急中生智,也有可能;而且打生打死一年多了,在戰場上生生殺出用兵之道了;手下士兵,也變成百戰老兵了。父親,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兵將,小瞧不得。
二阿哥楊孟曦一直話不多,但什麼都心裡有數;也看出來,老父親恨不得一戰定乾坤,早早把長毛給滅了,不讓天下紛亂、生靈塗炭。
楊孟曦緩緩插言道:父親,三弟不妄自尊大,不小瞧對手,這是智將之行也;我倒是看好老三。父親,有些事,急是急不來的。
父親點點頭:急肯定是急,也知道急不得;孟晗,總體如何應對?
楊孟晗:父親,前朝名仕楊嗣昌楊文弱,剿匪之策,不知父親你還有沒有印象?
老父親:就是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的湖廣武陵楊閣部吧;可惜好像此戰策只搞了幾年,就草草收場了;他本人下場也不算太好。
楊孟晗:如果能夠穩定執行下去,不來回折騰,保證糧餉;這其實是一個好的策略。
楊孟晗:流寇,之所以稱之爲流寇,就是不事勞作,四處遊動掠擊;遇重擊則星散而逃,朝庭兵退則嘯聚復起。流寇與百姓,很多時候是分不清的;不殺,他們就逃出生天了,伺機捲土重來;一味地殺,又容易變成殺良冒功、官逼民反。如果一味追擊,官兵容易肥的拖瘦,瘦的拖垮;久戰兵疲,或鬆懈大意,或誤入險境,反易被賊寇所乘。所以,穩打穩紮,看似慢,實際上是最有效果的,最不容易死灰復燃的辦法。
楊孟晗心裡知道,心急是吃不了熱豆腐的;前朝名將曹文詔就是這麼死的;嗯,後來追剿捻軍的僧格林沁,也是這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