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楚玉筠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方,臉部表情不動聲色,眸子淡淡,睥睨着下方。他的身側後頭,有一方落地珠簾,上頭串着火鳳齊鳴,隱隱約約中能看見一個端莊正坐的身影,頭頂鳳冠,姿態雍容。
楚玉筠還未開口,便聽見那珠簾後方傳來一聲肅然之聲:“皇上,開始早朝吧。”
竟是太后不怒而威的聲音,百官心中不由唏噓,太后居然效仿武后開始垂簾聽政了,這是要把手伸到朝堂之上。
可看一眼楚玉筠,他一臉神色無常,並不計較,連皇上都不敢直言一詞,底下的大臣哪還敢言論?
楚玉筠揮了揮手,身旁的小公公起前一步,扯着嗓子,中氣十足地喊道:“上朝。”
百官聽罷,皆一副低頭是從的模樣,端正地拿着玉板,恭敬地俯身,口中齊聲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衆親家平身。”楚玉筠淡淡應了聲,“可有本啓奏?”
傅尚書突然出列,朝楚玉筠端正地俯首:“皇上,老臣有本啓奏,江南水患災情嚴重,朝廷發了賑災銀兩下去,可未到災民手裡,就所剩無幾。這一層層剋扣剝削下去,底下的官員倒撈進油水,可災民呢!他們怎會惦記皇恩浩蕩,知道皇上還關心他們。”
他這一言,一下揪住了在場幾位官員的心,一下面上寒霜。這傅尚書,兩鬢斑白,老態龍鍾,是朝中的三朝元老,也只有他,敢說出這些冒死進諫的話來。
“竟有此事?”楚玉筠假裝訝異一聲,擺起臉來朝下方斥責:“與江南救災一事,所涉官員,都給朕滾出來!”
頓時有幾個身影“骨碌碌”滾了出來,朝堂之上,突然洋洋灑灑跪了一地,陳曉光本心中懼怕,心跳如擂鼓,可一看到跟前那麼多俯首跪地的身影時,不由舒下口氣來:罪不責衆,他便不信那皇帝小子能把他怎樣了。
再說,自己上頭可是有人撐腰,陳曉光擡起頭,將上方坐的太后輕輕一睨,臉上竟浮現了絲得意的笑意。
他這番神情,叫楚玉筠盡收眼底,楚玉筠不動聲色地噙嘴一笑,忽然板起面孔,申令道:“陳曉光,你可是江南水患撥銀救災的首要負責人啊!你來給朕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曉光面上一寒,這件事涉及甚廣,他沒想到楚玉筠居然單單點了他的名。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楚玉筠這一舉動讓太后也很不高興,她暗中發想:皇帝分明知道,陳曉光乃是她的人,他這麼做,着實讓她的顏面下不了臺。
太后半眯起眸子,百官雖看不清楚她臉上的神情,可從她的肅然之聲中,也能體會到,太后儼然不悅。
“皇上,這救災銀兩的剝削剋扣,可不是光光陳大人一人,您得公正嚴明纔是。”
“好一句公正嚴明”,楚玉筠心底發笑,太后這可是出言警戒他?
若是平時,楚玉筠一定會笑應下,朝太后自責自己的不是。可今日,楚玉筠凝眸一笑,與太后說道:“母后放心,不是有您在主持公正嗎?朕不過想先審問審問陳曉光罷了。
”
他這一言,雖說得有理,可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說出來,着實讓太后覺得顏面難堪,她咬碎了銀牙,卻也只能壓制怒氣,開口:“是哀家操之過急了,皇上繼續審吧。”
楚玉筠臉上浮現滿意地一笑,但很快斂去眼底的笑意,朝陳曉光擺起臉色開口:“陳曉光,你來告訴朕,這是怎麼回事?當初賑災一事,可是太后親自爲你請命,結果鬧出這檔子事,你該如何像太后交代?”
太后本忍氣吞聲坐在一旁,只是沒想到楚玉筠三言兩語,突然把矛頭指向了自己。楚玉筠問魏曉光如何向她交代,恐怕是間接在向她詢問,該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吧?
太后一時冷若冰霜,眉梢染怒,就要發作。
倒是一旁的嬤嬤突然拉了衣袖一把,太后這才斂了眸子,隱忍幾分怒氣。她倒是想好好看看,楚玉筠到底想做些什麼。
陳曉光匍匐在下方,一時頭頂冒汗,後背涔涔。
楚玉筠的質問讓太后都不好爲他開口求情,他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陳曉光很快冷靜了下來,他緊縮的眉頭舒展開來,偷偷一笑,朝楚玉筠磕了兩個響頭:“皇上,微臣冤枉啊,微臣雖然是此次江南水患賑災的負責人,可銀兩微臣的確分毫不差地撥到底下,如今聽傅尚書說來,微臣才發現有此一事。”
楚玉筠冷笑,這陳曉光真是老奸巨猾,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他如今一口咬死,底下的人怕也不敢說些什麼,若都一一效仿魏曉光,把責任推到下方,最後,他便只能了了處死最底下那隻替罪羔羊,把此案結了,任這一羣老狐狸逍遙法外。
楚玉筠面上變了幾變,本暗中思酌,雖然他遷怒甚廣,但無疑不能處置了那麼多人,可若是朝魏曉光下手,倒是一招“殺雞儆猴”,叫底下的人警醒幾分,不敢再如此放肆。可被魏曉光這麼紅口白牙地一推,事情的走向就南轅北轍了。
太后卻頗是欣然,魏曉光果然有點腦子,不愧是她挑中的人。她鳳眸一睨,朝底下偷偷使了幾個眼色,很快有幾位官員舉着玉板出來,爲陳曉光求情。
楚玉筠看着那幾人一一記下,不想太后已經收買了那麼多人心。他眯起眼睛,瞥向靜立頷首的文武百官,心中嘆氣:這出來求情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也不知道這裡頭,有多少太后的心腹。
此番若是不了了之,放過陳曉光,太后把持朝政,只會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裡。
楚玉筠收回眸子,朝陳曉光攝去,他此時已無畏懼之色,連腰板都挺直了幾分。
“陳曉光,你可是賑災的直系負責人,即便如你所言,你對此事一概不知,可卻放任手下的人剝削剋扣賑災之銀,這罪豈非同等?”
陳曉光如今是看出來了,楚玉筠分明是想對付他,他本就是推卸責任,底下那麼多人,他哪管得過來?即便有罪,不過辦他個失職之罪,何來同等之說。
如今之計,只能應下這罪責,免得他誇大其詞。
陳曉光急忙開口辯解:“微臣知罪,沒有管教好手下那麼多人,讓賑災之銀係數落進他們的腰包,微臣懇請
皇上,治微臣一個失職之罪。陳臣願意奉上三個月的俸祿,撥入救災銀兩。”
這陳曉光爲自己開脫減責也就罷了,居然還有人爲他說話:“皇上,此次賑災涉及甚廣,銀子一層一層剝削下去,若底下人有意隱瞞,陳大人怎會係數全知呢?”
太后抿了抿脣,面上的表情好看許多,朝楚玉筠道:“不錯。皇上,我們要懲戒奸佞之臣,但也不能冤枉了爲國效力的忠臣啊。”
看着太后也開口說話,楚玉筠面上壓抑,與她微微一笑,裝作柔順地開口:“母后所說有禮,只是比起朝臣,這天下的百姓更是朕的衣食父母,看到他們這般,朕不能不管,陳曉光朕若不處置,無以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他語氣雖柔,話卻剛勁,擺出天下人,與之抗衡,太后還能說些什麼。
不過,經太后一言,楚玉筠如今倒不能真將陳曉光處死,權衡利弊,他朝下方一望,才淡淡開口:“陳卿家,朕便治你個失職之罪,你可心服口服?”
陳曉光暗喜,立馬叩旨謝恩。楚玉筠轉而望向底下跪着的一羣人,無奈開口:“既然如此,你們也一道罰了三個月俸祿,撥進救災之銀。”
一羣人虛虛擦了額頭的冷汗,跪旨謝恩。
“其他還有事嗎?有本啓奏,無本退朝。”楚玉筠見下方無人應答,煩躁地揮了揮手。
身側的元安公公又上前一步,中氣十足地喊道:“退朝!”
文武百官紛紛鞠禮後,一一退下。
嬤嬤服侍太后起身,太后掀開珠簾,如今底下無人,她面上的怒氣若隱若現。
楚玉筠見狀,朝她面帶笑意走去,微微頷首道:“母后,今日之事朕也實屬無奈,還請母后不要怪罪。”
楚玉筠先行歉意,太后也不好發作,只是隱忍着怒氣開口:“那陳曉光可是哀家保舉,負責江南水患賑災一事。皇上非要在朝堂上緊咬着他不放,讓哀家顏面無存吶。”
楚玉筠面帶笑意,軟聲開口:“母后,此事兒臣心中明白,那陳曉光雖然被朕治了失職之罪,但他底下下屬衆多,此事真要計較起來,也不能全然怪他,只是爲了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楚玉筠話剛落下,便擔憂地朝太后一望,“母后,朕這般做,也是因根基不穩,朕真怕朝中百官有議是非……”
楚玉筠一時禁聲,表情實在爲難。
太后與楚玉筠寬慰了幾句,緊擰的眉間這才舒展幾分,是她多慮了,楚玉筠怕她心中不悅,特意與她作這番解釋。看來這楚玉筠還是那個傀儡皇帝,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與太后告別後,楚玉筠一路疾走,回了乾隆殿。羅凌薇正大大咧咧躺在他的軟榻上,悠閒地偷懶,一邊還往櫻紅的小嘴裡塞進一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噗”的一聲,把葡萄籽吐得老遠。
身邊的元安公公見狀,正要開口斥責她的無禮,不想楚玉筠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元安公公這才俯首,輕聲退了出去。
楚玉筠看着羅凌薇,一時煩躁的心理不由輕鬆幾分,上前幾步,故意乾咳幾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