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錯亂的時空漸漸恢復常態，玉凌再次看到了壁壘星痕的輪廓。
此時的他，竭盡全力地攙扶着身旁的玉清玄，步履蹣跚地接近着此行的終點。
同樣，也是這幾千年歲月的終點。
他早已無從分辨時間的流逝，也不在乎外界過去了多少春秋，渾噩的意識裡，只剩下了最後一絲執念。
回家、一起回家……
一路走來，這具身體早已油盡燈枯，在歲月的摧折下，連白髮也只剩下稀疏的幾縷，臉上的皺紋已經完全掩蓋了本來的面目，似乎只有一層皮搭在脆弱的骨頭上。
就算是換了最熟悉、最親近的人，恐怕也認不出玉凌了。
而玉清玄的狀態，則更加岌岌可危。
要不是玄靈靈皇的那一根髮絲護佑着他，他可能在半路上就會耗盡全部壽元。
可即使如此，這段時間玉清玄的精力也愈發不濟，甚至很多時候都昏睡不醒，全是玉凌揹着他行進。
感受到身旁的人身子一軟，似乎又開始犯困，玉凌立即出聲道：“爹，我們就快到了，再堅持一下。”
“好……”玉清玄努力支撐起沉重的眼皮，擡頭望向那遙遠的地方。
於是他也看見了，仿如巨大豁口一般的壁壘星痕。
“凌兒……”他忽然低低地喚了一聲。
“嗯，我在。”
“你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玉清玄怔怔地凝視着星痕，沙啞地道：“明明，已經不剩下幾個月的壽命，卻還是想……”
玉凌打斷了他：“爹，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
“但在星痕之外耗竭的壽命，任何靈丹妙藥都無法彌補。”玉清玄說着又咳嗽了兩聲，虛弱得彷彿風中搖曳的燭火。
可他的臉上卻浮起了一絲溫暖的笑容：“不過，能最後見你一面，還和你一起走過了幾千年的時空，這比我原先所想的……實在幸運得多。只要你們沒事，一切就很好。”
玉凌卻緩緩地搖了搖頭：“命運這種東西，從來都是需要自己爭取的，既然我可以在億萬分之一的概率下找到你，又爲什麼不可以讓你一直活下去？”
他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現出異常冷峻的神色：“若是天道不容，便改了它的法則，若是命道所限，便顛覆它的因果。我不想讓你死，那麼誰都不能奪走你的性命。”
玉清玄張了張口，一時無言。
“快到了。”玉凌再次說道。
他們離壁壘星痕只剩下咫尺之遙，甚至玉凌眯縫着眼，都能看到裂痕後面偶爾閃爍的星光。
“裡外時間流速似乎有很大差異，我來的時候，外面有很多元靈族和道靈族人在把守，也不知道現在過去多久了，就當他們還在。”
玉凌鄭重地道：“爹你雖然在境界上遠遠高過他們，但畢竟玄力和靈力已經枯竭，身體狀況也很不理想，還是儘可能避免和他們正面衝突，尤其是我記得外面的陣法好像有些蹊蹺之處……”
“總之，捏緊這根髮絲，只要過了最後這一關，我們就可以回到北境了。”
玉清玄點了點頭，也沒有力氣再說更多的話了。
星痕就在眼前，兩個遲暮的老人相互扶持着，終於跨入了那無形的界限。
卻不料，異變突生。
那層透明的壁障無情地將他們阻攔了回去，一股錯亂扭曲的感覺瘋狂地襲遍全身，讓兩人衰老不堪的身體遭受了致命的重創。
由於玉凌從內向外走的時候，沒有遇到任何阻攔，所以他沒想到，從外向內迴歸，竟會遭遇這麼大的阻力。
在無序世界裡漂泊了太久太久，他們已經不再被有序宇宙所容納了。
就像是格格不入的異類，無處安歇。
“凌兒，你怎樣……”玉清玄的脣邊溢出鮮血，意識逐漸模糊。
玉凌勉強從暈眩中回過神來，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沉聲道：“我沒事，讓我想想該怎麼過去……”
在無序世界，漫長的光陰也將他的大循環消耗一空，因爲這裡根本沒有任何靈氣的補充，而他的肉身也由於衰老，抽調不出幾絲玄力了。
在如此孱弱的情況下，究竟該怎麼打破這該死的壁障……
只有一個辦法了。
“爹，你聽我說。”玉凌將最後的一縷魂力渡給了玉清玄，讓他重新恢復了清醒。
“待會兒我會崩解這具分身，用最後的力量衝破阻礙，但是在那之後，你千萬要自己小心，因爲我也不知道我的本尊現在是什麼狀態，人在哪裡，要趕過來接應你，恐怕需要一點時間……”
玉清玄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輕聲道：“放心，已經到了這一步，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死在這裡。”
玉凌注視着他，良久之後方纔挪開了目光，看向身後那些光怪陸離的幻影。
“靈皇前輩，希望您能最後助我們一臂之力，答應您的事情，我不會忘記。”
黑暗中一片寂靜，似乎並未有人聽聞。
玉凌重新轉過身，深吸一口氣，身形漸漸虛淡起來，取而代之的則是星星點點的溫潤白光。
直到他的身軀和魂海都盡數消融在白光裡，這光輝已燦若烈陽。
隨後，這熾烈的光便義無反顧地撞向了星痕壁障。
“嗡——”
光紋化作漣漪層層暈開，瑰麗如夢。
那堅不可摧的無形壁障，也終於露出了一個缺口。
殘餘的白光環繞在玉清玄周身，柔和地將他送入了豁口中。
他的眼前一片茫茫，不知身在何處，亦不知如何前行。
光芒稍黯，他便感應到周圍多了很多陌生的氣息。
那些人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發動了攻擊，不同的氣勁縱橫交錯，直接打散了保護着玉清玄的白光。
於是，他終於也看清了周圍的人影。
“什麼啊，一個老頭？看起來好像都快死了。”
“嚇死我了，還以爲是星痕後面有什麼恐怖的東西竄出來了。”
“但是……你們不覺得，從那個地方走出的活人，本身就很恐怖嗎？”
“……總之，此人身份不明，先拿下他再說。”
剎那間，諸多靈族修者已聞風而動，從四面八方包圍了玉清玄，互相傳音交流道。
他本想在他們形成包圍圈之前就脫身而出，奈何這衰老的身體早已不及當年靈活，讓他的一舉一動都無比艱難而費力。
“小心，先不要靠近這個人，用法陣試探一下。”領頭的修者謹慎地傳音吩咐道。
於是一片暗沉的黑雲就飄到了玉清玄頭頂，與此同時，他的腳下十米處也出現了一片灰濛濛的影子，徹底將他壓制在原地動彈不得。
“大人，目標好像控制住了。”
一位修者觀察了片刻，忍不住說道。
“嗯？這麼容易……”
領頭修者有些狐疑，但玉清玄的模樣確實不像是裝的，他便祭出了一口暗金色的大鐘，向玉清玄當頭罩去。
只要這一下功成，那對方就肯定翻不了盤了。
玉清玄也感受到了情勢的危急，他仰頭望着那口大鐘，左手捏着髮絲，右手攥緊了某樣東西，竟是拼卻了最後的力氣，一拳轟出。
“呵，以爲自己是混沌元體麼，居然和靈器硬碰硬……”領頭修者在心底冷笑着。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凝固了。
虛空無聲，他只清晰地看到，自己心愛的靈器竟被一拳轟開，而且還蔓延出了無數裂痕。
他難以置信地望着玉清玄，只見對方的身形踉蹌了一下，似乎更加蒼老。
金紅色的光芒從他的右手指縫裡透出，隨後化作光柱，硬生生衝散了困住他的陣法。
這種氣息……怎麼感覺有些熟悉？
還沒等領頭修者反應過來，他便看到玉清玄衝出了包圍圈，向着遠方的虛空逃遁而去。
“哼，我看你在找死！”
領頭修者手一招，大鐘重新回到了他手裡，那黯淡的色澤讓他大爲心痛和憤怒。
他想也不想就朝玉清玄追了過去，一身靈力已蓄勢待發，道韻的威壓也極速蔓延開來。
但就在這時，一道無比冰冷的聲音傳入了他的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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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是你想死。”
話音未落，領頭修者就驚恐地發現，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感應。
世界驟然間顛倒了過來，他看到一個熟悉的無頭人影站在跟前，而遠處，則出現了一個黑衣青年。
下一秒，他的世界就沉入了永恆的黑暗。
“你、你是何人？！”
看到首領的頭顱飛出好遠，其他趕來的靈族修者在震驚中，渾身都爬滿了寒意。
他們一直鎮守在壁壘星痕附近，對外界的大事小事反倒一無所知，只有一個剛來不久的元靈族長老驚愕道：“玉凌，你怎麼會……”
“好久沒有殺人了，今天便破個例吧。”
玉凌背起無比虛弱的玉清玄，緩緩提起了手裡的凝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