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青臉腫的赤子先生欲哭無淚,吸了兩下鼻涕扁嘴道:“這不合理!我們緣結於同一時間,我的媽媽死了,你的家人怎麼可能還在?”
“不合理?”我把他剛纔眉目輕佻的模樣學了個遍,“你連家神都不知道,還想和我搶媳婦?”
赤子先生默默嘀咕了一會“家神”之名,頓時臉色灰敗,大聲疾呼:“這不公平!”
“不公平?”我再次重複他剛纔眉目輕佻的模樣,“你連家神都不知道,還想和我搶媳婦?!”
“行了行了,我們尊重一下老人,別欺負得太兇了。”剛纔打得最起勁出力最大的我哥出來裝好人,然後從桌子底下摸出了他的小提琴,但看架勢怎麼都不像要即興彈奏一番。
“不行不行,我們尊重他他尊重我們了嗎?繼續打!”不愧是我媽,撐腰撐得推背感賊強!如果她不是慫得一直只叫喚就好了。
“行了行了,都是有家神的人,改天串門多不好看。”我爸趕緊攔住又要動手的我哥,順便路過把赤子先生腳面給踩了兩下。
“我真傻,真的。”赤子先生絮絮叨叨,“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簡單離開我媽身邊,原來不單是怕破壞了墓地。”
“我真傻,真的。”赤子先生又絮絮叨叨,“沒想到你的家神那麼橫,早知道我多告一下我媽的在天之靈了。”
“你們就欺負我剛剛纔尋到親人!”這聲音配這話,怎麼就聽着那麼歇斯底里呢?
“我們是講道理的。”我卻笑眯眯得活像同事彌勒佛,“但是你先不講道理打我媳婦的主意,你是不是欠揍?”
“你自己說,是不是欠揍?”這次我家人們倒是整齊得不行。
終於還是送走了失魂落魄的赤子先生。我與我久別重逢的家人們抱了個滿懷。
或者說,家神們。
“還是不對,我們選個黃道吉日,去給你提親。從你不念人家菩薩而叫媳婦,人家默認了起,咱們就佔了便宜了!人家矜持點是正常的,但咱不能失禮數了。”這事我媽是風風火火的。
“我只有一個問題。”我說。
“啥?”
“她家家神兇嗎?”
“瞅你個慫樣!”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偶爾有飛船升降,驚起數個修行之人。我坐在窗前,打開電腦,打開文檔,略敲敲,又停下,刪掉文字,關掉文檔,關掉電腦,拿出紙筆,那筆尖在紙上沙沙劃過的聲音,伴我逐漸入神。
“安凌婭敬啓:
我的愛人,我很想你。哪怕已經立地成佛,我亦總是想你。
我依然無法忘懷於你。我得到了所有失去過的,成全了所有缺憾着的,了結了所有難以了結的淵源,我以大毅力大智慧雕琢他山之石,攻下無數量玉——我在我自己的小方圓內,打造了人人自立自強自我成就的美好世界——但是我依然無法放下你。
我的愛人。
我很愛很愛你。
再給我無數量時間,考驗我,我依然會如此愛你。
再給我無數量時間,我依然會如此愛你,考驗我。
願得一人心,成立十全家。
你的吳寧負。”
忐忑數日,在一個黃道吉日,我應所有人要求,獨自在家焦灼了數小時後,終於收到家人回信:成了!
我笑得如同一個再也不會哭的孩子,歡喜得如同一個再也不會悲傷的大人,我——
成了!
我是佛,她是佛。
我不是佛,她也將不再是佛。
我們是夫妻,是再也不可分割的一體,是十全十美的一家。
家是什麼?家是一雙一對,再成一雙一對。
直到永遠。
——
“說到底,你們不還是沒有被貶掉佛籍,真是十全十美。”黃娘石老爺如此說。
我頓時一臉苦相,一副有苦難言的模樣。
“難道說……你們還沒拜堂?”
我不再是一個不再會哭的孩子,吧嗒吧嗒地開始落淚。
“他們……我佛慈悲,說我沒有一個夠分量的媒人,他們也不想想,我是那種缺媒人的人嗎?我缺的是分量!”
我不再是一個不再會悲傷的大人,捶胸頓足地棄筆哀嚎。
“他們欺負人!他們還說我是個半吊子,意志不夠堅定,這是什麼羅圈屁,我光棍的時間還不夠嗎!”
“照理說請赤子先生當媒人這種損事你做起來應該很順手,不應該啊……”黃娘石老爺皺眉沉思,然後醒悟,“你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啥叫看上你啊會不會說話!”我嬉笑眉開,跟剛纔哭的不是我似的,“我這是剛好有緣遇上了你。你不知道,你是每次宇宙坍縮、世界重啓才能出現的少數幾個十世善人,你這分量,了不得!”
“這是天機吧?你這就泄露給我了?”黃娘石老爺明顯不信。
“天機不可泄露是對那些人說的,而且如果得償所願,我失去一切修爲又如何?拿一切功德去換十全家又如何?”
黃娘石老爺笑了:“擱這兒給我玩真正的他山之石來攻玉呢?”
聰明,他進步太快,躲在某處偷聽的她應該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我樂於助人,但是,你們也要努力了。”
看着這個老人,我驀然有些發憷,彷彿看到了另一個赤子先生般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