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客那豐俊年輕的臉在紛亂的記憶之中快速地變清晰了,他的臉上表情是淡定而愉悅:“我也非常高興能見到你,原本以爲你真的被那位菩薩安排沒了,我可是苦惱了一會呢。”
他說得客氣,手指卻是對着那玻璃碎片隔空一點。可是這次沒有任何變化,碎片依舊直直落下,然後融入了下方光怪陸離的記憶之中,杳無痕跡。而蘭波對此次挑釁神色絲毫未變,豪客卻是一副滿意的樣子點點頭,似乎是承認了什麼。
看來他雖然可以進入這個記憶空間,卻無法掌控它,或者說,蘭波的這個記憶空間已經強大到能夠抗衡神明的意志。
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蘭波真正強大的力量,那就是對空間的掌控。起碼,在我所繼承的記憶裡,從未有人可以把自己的記憶也改造成一個空間!
記憶很玄奧,與靈魂息息相關,似乎也是神明的課題。可是記憶很脆弱,同時卻也很強大。只要修爲臻入化境,達到大劍士或魔導士級別,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和窺伺他人的記憶,如同我第一次大規模的記憶解封,就是在福米爾和赤子先生的幫助下進行的。但是,要改造記憶,即便是那種足以篡改記憶的催眠,也只是影響和窺伺,卻做不到改造和湮滅哪怕一絲的記憶。
可是,蘭波對空間強大的控制力,卻就是硬生生把屬於他核心的那一部分記憶,改造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讓他躲過了與我的融合,或者說躲過了死去的命運,而是躲在這個怪異的空間裡,做着我不願意看到的勾當!
我無法形容自己的羞愧和後悔,本是爲喬索好,諸多手段使盡,卻因爲對豪客和蘭波不知根知底,讓喬索陷入了最危難的時刻,甚至自身難保。可是,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失去了蘭波和積勃的加持,我突然無力到了極致,尤其是在這個地方,這個空間,我已經可以稱爲一無所有。
也許蘭波上身,我的智商又開始上線,我把這些處境明細想得清清楚楚。可是想得這麼清楚,卻讓我心中更加痛苦——原來剝除了這具肉身,我依然一無是處。兩位大能的智慧殘片和記憶加持、閱歷增益、人脈庇佑,等等等等,在這些強大的東西給了我太強烈的錯覺,讓我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可是在這幅虛假的強大下,依然是我一個無能懦弱的年輕人。
甚至,我之前已經開始懷疑和遺忘自己的仙子!
我不能再這樣了,就算沒有屬於自己的資本能力,我也不能丟掉追尋仙子的執念。
是的,執念,既往總是說起自己追尋的執念,卻反反覆覆瞻前顧後畏畏縮縮,怎麼能稱得上執念?!
想明白這一點,我的神智莫名清明瞭一點,突然想起了一個可能性——
“我要恭喜你想明白了,吳寧負。”此時,豪客卻走近了一些,認真地看着我說,“但是我還是要打擊你一次了,你想到的可能乍一看是有的,因爲我畢竟是在精靈泉水裡現了威能,的確可能引來與我敵對聯盟的希亞,她也的確有可能幫助你。我們先不說這多重疊加下來,這種可能性有多小。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已經和希亞說過了,她,不會插手的。”
“沒錯,我說服了她,支持我的造神實驗。”豪客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個神主背棄她的神民的故事,不顧我爲喬索的辛酸繼續說道,“她支持我,是因爲我們神明的世界雖然很忙,但是個體太少了,太無聊了!”
“我們需要新鮮的血液,一起……玩耍?”豪客依然輕描淡寫地說着他們的遊戲,“是的,玩耍的遊戲。既然我們可能是神佛的遊戲,我們神明爲什麼不可以遊戲一下人間凡俗?”
豪客說得很明白,直擊我的心坎,我雖然一再給自己鼓勁,可是依然感覺到了一陣陣的絕望。
正在我即將徹底沉淪進絕望裡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聒噪,非常尖利瘋狂,似乎讓那沉默安靜卻混亂血腥的記憶畫面也活了起來。
一隻烏鴉,散發着奇特的,陰寒卻又溫和的魔力的魔法烏鴉憑空出現在了蘭波和豪客之間。
豪客和蘭波都陡然靜立下來,而我的確實精神一振心裡一動——在這時候,一人一神即將收穫果實卻是防範最密的時候能夠進來的,會是誰?
是敵是友?
這隻魔法烏鴉看起來很普通,與任何一個魔法師能夠製造的魔法烏鴉別無二致。事實上這種赤子先生研發創造的小魔法原本是專屬於暗哨的。但是它施放快速,門檻低,簡單有效,耗能少,簡直是居家旅行,玩命殺人,自保自衛,必備良品,所以漸漸如同赤子先生研發的其他類武技小魔法一樣,漸漸被廣泛應用起來。
有一個比較公認的事實,那就是雖然這種魔法烏鴉不受物理傷害,而施放者的魔法修爲可以稍微影響它的魔法防禦力和行進速度,也勉強算是一個成長魔法。但是這種進步成長的幅度很小,小得微乎其微。要是做個不太恰當但是比較形象的比喻的話,一個三級魔法師和魔導師施放的魔法烏鴉,最多就是山地車和小踏板的差距。
也許你也可以說差距挺大,但你要知道,其他魔法是有手推車,也有星際戰艦的。這樣說,魔法烏鴉成長的空間有多小就很明白了。
可是就是這樣一隻普通的魔法烏鴉,闖入了一位人間大能和一位神明的世界裡,闖進了這個怪誕的空間裡,無由而生,然後睜開了它的眼睛。
血紅色的,如同恐怖電影裡面慣會出現的烏鴉一般,渾身漆黑,卻有一雙血紅色的,圓溜溜的,沒有瞳孔的眼睛。
那烏鴉對靜默下來的一人一神說道:“打擾了,我來要求你們收手,算是賣我個面子。”
先不說魔法烏鴉有沒有那麼鮮豔的眼睛,就說它能說話,而且語句順暢語調平緩,雖然聲音有些沙啞難聽,就足夠顯出它的不凡了。即便不是在這裡,而是在隨便一處地方,也足以震懾許多。
這個我聽不出他的嗓音的烏鴉就這樣對被震懾得安靜下來的一人一神說道:“我喜歡這個年輕人,我要保他一次,怎麼樣?”
是友啊,我心中一鬆。但是蘭波卻不動聲色,或者說只是自顧自地扭曲着臉龐表情,似乎要激活臉上所有的肌肉不罷休。而豪客臉上雖然有些陰沉,卻又擠出一臉戲謔的樣子,對懸空在他們之間的烏鴉說道:“你的性格居然變了?我還以爲你這噁心的性格不會再變了呢。”
“我現在是人類,人類和你們這些僵硬的神明不同,也不是那些低智的魔族,人類……都是會變的。”與豪客似乎很熟悉的那烏鴉似乎有些情緒,當然那黑漆漆的樣子是看不出來的,但是他把翅膀捲起來掩住了自己的臉,只露出閃爍的血紅雙眼。
“還是害羞倒是真的。”豪客突然一改臉上的陰沉,爽利地哈哈笑了起來,只是見過他一次笑裡藏刀的我,卻覺得有些憎惡。
“閒話不多說,你知道我不喜歡囉嗦。”那烏鴉擋住了自己嘴巴,說話嗡嗡作響,更顯怪異,“我只問你們放不放人?”
“你的面子我當然可以給,就衝你居然還會袒護人這點,這個面子我就要給了。”豪客非常神態顯得非常無所謂,還象徵性地後退了一步,卻又提手指了一下我,不,應該是指着蘭波說,“不過,我和你還算有舊,蘭波與你可是隻算見過面,你可能說服不了他哦。”
“說服不了,我可以打,我只問你,你放不放?”烏鴉把翅膀緩緩張開,卻露出了他剛被遮擋住的胸膛上,一個紫黑色的魔法陣,“放的話,就回去,不然,兩個一起打也可以,我也很久沒動手了。”
“那是真可惜啊,我還想看戲的呢。”豪客聳了聳肩膀,又退了一步,“我走就是了,別總是動不動就拼命啊。以後有空想辦法找我啊,好歹我也是……”
豪客突然朝蘭波,也可能是我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緩緩消失了身影。
“齷蹉。”那烏鴉和蘭波同時說了一句。同時,我也看見了那烏鴉也許是因爲拼命的魔法陣而顯得清明瞭一些的眼睛,正覺得有些眼熟,他卻已經閉上了眼睛。
“齷蹉的豪客,逼我走。”烏鴉說了一句我不太明白的話,卻似乎絲毫不屑於解釋,雙翅一攏,招呼都沒打,便散作無數黑色鴉羽消失了。
場景突然就剩下了我和蘭波,或者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樣與躲開了融合的蘭波相處,甚至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我想的東西他知不知道?他想的東西我卻不知道。
也許是知道的,如同那個總是喜歡偷懶的我,他也是可以窺伺我的思想,我卻不能。
在這具神軀之中已經容納太多,而其中最弱的是我,在外行走最多的卻也是我,但是他們任何一個人出來,我都很容易被秒成渣渣。
我似乎明悟了什麼,有了什麼想法,卻還是不清晰。與此同時,似乎又有某個不喜歡走尋常路的人撥弄了一下什麼,那不斷翻攪變化的記憶似乎稍微凝滯了一會,那些黑色似乎動作了一下,如同上次赤子先生應用黑白一樣,那些黑色被抽離了出來,然後轉眼集聚起來,變成了一團黑乎乎的邊緣不斷活動的怪異的水滴狀物。
“那位與你關係一般,我呢?”那水滴居然也發出了聲音,“蘭波,我也來找面子。這個年輕人我有用,放了他吧,怎麼樣?”
“你是哪個。”蘭波卻似乎有些不領情裝糊塗,或者說,他真認不出來?連我都認出來了!
“骷髏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