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四年一見
常香怡一直沒想好明天跟阮愛軍見了面,該怎麼辦,他交待的任務沒有完成好,明天怎麼跟他說呢?
常香怡既期待又惶恐,如果實話實說,依他的性子,馬上就要跑去劉塘跟父親較真,現場辨論。父親本就對他有了偏見,這一去不就是適得其反,火上澆油?兩人見了面,恐怕局面更亂,更難收場。
常香怡甚至想先不跟王老五見面,等自己做好父親工作後再約,可是又一想,分別四年了,兩顆心早就等得快跳出來了,好歹先見了面再從長計議。
橫豎都不妥當,左一個想法,右一個主意,常香怡一顆心被折磨得七零八落。
一直捱到上午快九點鐘,她才步履艱難地出了門。“不行,讓哥哥們也幫忙做做工作,大哥最疼自已了,興許能把父親的工作做好”。想到此處,心裡軟了一下,泛起一絲兒甜意,朝楚玉公園走去。
楚江是長江上的一條支流,江面不寬,那一汪水緩緩流着,沒有過驚濤駭浪,也沒有汽笛長鳴,只是安安靜靜地躺在河牀上,任由上游的水衝擊,懶散地漂着,迎着陽光泛起點點白光,渺渺茫茫,不由讓人生出一些別樣的情懷來。
公園裡那座涼亭一一望江亭,正對着江面,公園裡人不多。有一個人正在往涼亭的路上張望着走走停停,也不知已走了多少遍了,間或擡碗看一下手錶,停下來發一會兒怔,“不會記錯時間了吧?”王老五有些焦慮起來,是的,這個人就是回鄉探親期待着某個人的王老五。
王老五丈量着步子,草綠的軍裝散發着嶄新的氣息,釦子扣得一絲不苟,格外精神,帽子週週正正,跟在部隊時一模一樣,腳上的新皮鞋油光鋥亮,蹬在那雙大腳上,讓人感覺格外踏實、格外放心。
常香怡的身影終於在公園大門口晃了一下,身形有點不穩,好像走着走着被絆了一下似的。王老五的心裡咯咚一下,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那個可人兒跟前,捧起了那兩隻有些不安有些慌亂的手,仔細端祥着,還是那雙清澈的眼睛,可是眸子裡總有些愁絲,淡淡地笑着,但那笑並不開朗,有些勉爲其難,象被大霧遮住的陽光,努力想發出更亮的光來。
王老五既心痛又着急。
九十年代初期,在步伐緩慢的楚玉縣還沒有形成當街擁抱的氛圍,所以一向無所畏懼的王老五並沒有一把攬過看着有些悽惶的身子緊緊地摟在懷裡,也並沒有把臨出門才刷過牙還有一絲牙膏味的嘴巴印上那雙密實的粉嘟嘟的要滴下水來的脣上。
該乾點什麼呢?總不能什麼都不幹。
九十年代戀愛中的人們都不親嘴兒嗎?忘了,不過好像也是有的。我記得和老婆是在去她辦公室找她那會兒,辦公室裡沒人——真沒人,我特意四下看了,除了我倆。我們很不專業地踫了一下,感覺不濃,但是總還有些熱度。之後,就開始摸索,總算有了一些味道。因爲我們結婚了,底氣自然要足一些,實踐起來更加方便。而且,這也是某些事的前奏。
王老五右手扶住常香怡的肩膀,左手握住她的左手——這已經是非常前衛的形爲了,這是王老五的無師自通發明創造。
“怎麼了?不舒服嗎?”
“還好!連續上了兩天班才調過班來,睡得少了些。”
王老五心疼地將疑惑的眼光收了收,凝視着:“有啥事說給我聽,別悶在心裡。”
常香怡使勁地點了點頭,生怕掉出一滴眼淚來。
王老五又不憨,還能看不出來?
終歸是她有了心事,偏又不肯說出來。
兩個人呆坐在亭子裡,互相摩挲着手,常香怡低頭無語,呆呆的,傻傻的,王老五覺得兩個人中間橫亙着什麼東西,心裡說不出的咀喪。
“我上你家的事,跟家裡說好了嗎?”
“還沒呢。”常香怡故意扭了一下身,很恰當地露了一絲羞怯。“緩緩吧,最近正忙,不好請假。”
九十年代初,棉紡行業還是比較紅火的,各個企業都在加足馬力趕訂單,搞外貿。只是好景不長,各鄉鎮企業一窩蜂似的大辦紡織,產能過剩,企業間相互殘殺,日子越來越難過。這也是常香怡日後面臨的問題。
“香怡,你是不是遇到啥事了?別悶在心裡,讓我猜迷。”
“沒有啥事,就是有,我也能解決,你擔心了?”常香怡歪着頭嬌嬌地一笑。
“我只有二十天的假,這次回來主要目的就是要把我們倆的婚事定好”
“你着急了?”常香怡嘟着嘴,臉上的凝霜竟慢慢地化了。
“我當然着急啊!”王老五壞笑着捅了捅她的後背。
“那——要是家裡不同意呢?”常香怡囁嚅了一句。
“我家嗎?——那怎麼會?你這麼好,我媽見了肯定喜歡。”
頓了頓,王老五復又說到,“我會做好家裡的工作的”
就是這一頓,這一剎那的猶豫,常香怡明白了以王老五的個性關於這個事已經跟家裡說過了。
常香怡心裡泛起了波瀾。
“就怕我這個毛腳女婿,過不了關。”
“你不會好好改?”說完生氣地扭過頭去,不理會丈二和尚摸不着腦的王老五。
“莫不是她家裡不同意?”王老五象泄氣的皮球,精神一下子低落了。
“你就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你家裡有意見?”
“我都還沒跟家裡提呢,別瞎操心!”常香怡明顯不會撒謊,臉上立刻火辣辣的,趕緊扭過頭去。
“香怡——那,你是啥想法?”
“明知故問”,常香怡飛過來一個白眼,卻是滿含嬌羞。
………
四年不見,再見時卻是不溫不火,淡淡的一點菸火氣,沒有預期的濃烈,沒有預想的溫馨,有一層薄紗遮在了中間。
中午,王老五找了一家僻靜的餐館,按香怡的意見點了菜,等菜的時候,二人才真正說起別後的體已話,“以後要天天吃你做的飯菜了,你可得先學會,不然——”
“不然,怎樣?要嫌不好,自己做嘛。”
“你做的時候,我可以幫你嘛”
“我看你只會吃,只會說嘴”
“我會剝蔥!”王老五豪氣地說。
“哈,哈……”
……
二人歡歡喜喜地吃罷飯,常香怡下午要去上班,拿着王老五千辛萬苦,千挑萬揀帶回來的禮物,心裡暖融融的,走了不遠,又轉過身看着目送的王老五,說道,“回吧,還有兩天就是星期天了。”
那個時候,我還在外地讀書,確實對常香怡的事知之甚少,更無法替他照料,而且也不合適。王老五探親假結束時特地繞道來學校找我。
“二十天假期,時間足夠長了,你都浪費了!”
我送王老五去了車站,臨上車時,他說,“要是她家裡真不同意,我咋辦?”
“事在人爲!你想臨陣退卻?這可不是你風格。”
王老五風風火火的一個人,也有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