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小紅奇怪地說:“八難度母?聽上去像是西方傳來的東西。”

韓映澄點點頭,“八難度母也叫聖佛母,是西方教的一位菩薩。”

電話那頭的衛雪還在等回覆,催問道:“韓科,這個案子接不接?”

韓映澄想的是既然與佛有關,轉到他這裡,自然應當受理下來。哪知唐鋮搶在他開口之前,眼疾手快地奪過電話,惡狠狠地喊了句“不接!”,然後“啪”一聲,乾脆地掛斷了電話。

韓映澄不曉得自己是驚訝於他第一次對工作表現出來的不配合還是聽聞度母時的暴戾神色。他沒有忽略方纔自己提起度母時,唐鋮漆黑的眸子裡突然燒起一簇熊熊火焰,彷彿一碰便可燎原。即便是現在,唐鋮也沒有平復下來。他小小的身體抖得厲害,不是因爲害怕,而是憤怒,咬牙切齒地對韓映澄說:“不準接,不準去!”

他的語氣霸道又狠戾,模樣兇狠得像一頭暴躁的狂獸,彷彿韓映澄說個“不”字,便會被他撲上來咬住喉嚨。

無形的靈壓像一張看不見摸不着的巨網鋪天蓋地落下,小紅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冷得直打哆嗦,怕得快要窒息,舌頭僵直着,明明想大聲呼救,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好像有人將他的語言能力完全束縛住了,令他不能向身前的人求救。只能無措地瞪大一雙眼睛,在心裡無聲地吶喊:表哥!help——

韓映澄沒有察覺到。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性情突變的唐鋮身上,雖然尚不明白促使對方轉變的原因是什麼,但總歸不是什麼好事。他可能自己也沒有發現對唐鋮已經超乎尋常地縱容,明明錯不在己,卻先一步放軟了語氣,“好,我們不去。小唐不生氣了啊,乖。”

唐鋮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態,捏緊的小拳頭驟然放鬆,無意識地咬住下嘴脣,原本兇巴巴的模樣也變得可憐兮兮起來。韓映澄走近他,摸了摸他的頭,然後又覺得不夠似地蹲下身子將他抱了起來,拍拍他的後背安撫了好一陣子。

“等會給你買變形金剛好不好,不生氣了呢?”

唐鋮摟緊他的脖子不說話。

“那去吃肯德基呢?給你買兒童套餐。”他想到小紅最喜歡吃炸雞,便轉過身想叫他一起去,卻看見對方沒筋骨似地癱軟在地,奇怪地問:“你怎麼了?”

小紅氣喘吁吁,有一種劫後餘生的錯覺,他擡起頭剛想提醒對方手上抱着的可能不是個好鳥,但一對上唐鋮彷彿要吃狗肉火鍋般的視線,下意識地“咕咚”一聲,嚥下了原本的話,慫兮兮地改口:“我可能有點缺鈣,站不穩。”

“那晚上熬骨頭湯給你補補吧。”

唐鋮對於買菜的興趣遠遠大於KFC。兩人一狗去了單位附近的沃爾瑪超市逛了會,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經過小區門口的KFC時,韓映澄還是去裡面買了兩個兒童套餐,原因無他,本期玩具是變形金剛。他想男孩子應該都會喜歡的吧。

回到家的時候,讓兩個小屁孩去客廳裡玩,他自己則鑽進了廚房燉大骨湯。嫺熟地洗鍋、下排骨、放調料,半小時後濃郁的香氣便飄了出去,釣饞者上鉤。小紅吸着鼻子,像被勾了魂似的進來,咬着手指頭,眼巴巴地望着“撲撲”冒氣的砂鍋問:“表哥,還要多久呀?”

“再十分鐘吧。好了我叫你。”

“哦。”他也不走,就這麼直勾勾地看着鍋裡的肉骨頭,口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排骨燉爛後,韓映澄盛了一晚酥軟的給他。小紅“咕咚咕咚”地囫圇嚥下半碗,舔了舔嘴巴,然後捧着瓷碗,眼神複雜地看着韓映澄,欲言又止。

韓映澄回頭,疑惑道:“不好喝嗎?”

小紅搖頭否定,“好喝的。”

“那怎麼一副很頭疼的樣子?”

“表哥。”小紅抿抿嘴,覺得拿人手短吃人心軟,韓映澄對他這麼好,有些話一定要說的了,眼神往客廳裡瞟了一眼,馬上收回,壓低聲音道:“你有沒有覺得他很奇怪?”

撲朔迷離的身世,莫名其妙地出現,博學多雜的見識,以及高得可怕的修爲。種種一切放在一個五六歲的小孩身上簡直是大寫的不可思議與古怪!

韓映澄一邊刷碗一邊隨口說:“天才總是特立獨行的。”

“你不覺得自己很遷就他嗎?好像被下了降頭似的!你都沒有這麼遷就我。”小紅的語氣不覺得帶上一絲抱怨。

韓映澄晃他一眼,繼續刷碗,“把你手上的骨頭湯放下再說這個話。”

不過一句玩笑話,不想他當了真。毫不留戀地放下骨頭,臉上神色是罕見的嚴肅,鄭重其事地對韓映澄所,“你對他百依百順的那個樣,就算是親兒子也不多見。表哥,你要好好審視一下自己了。對他這麼好,到底是無意識的行爲,還是某人故意爲之。”小紅想的很簡單也很符合邏輯,大抵是唐鋮給韓映澄下什麼迷**魂的咒法了。

韓映澄沒他想得那麼複雜,不自覺地翹起嘴角:“大概是因爲他特別可愛?”他已經能預想到唐鋮長大後是個多麼迷人的美男子,如果還像小時候這般這麼會撒嬌招人疼,恐怕會令萬千少女少年心醉神迷。

小紅看着眼前突然陷入粉紅色甜蜜幻想,笑得一臉慈祥老母親模樣的韓映澄搖了搖頭,這傻白甜已經無可救藥了。算了,自己瞎操什麼心呢?每個人的福氣都是不同的。

他拿起瓷碗,把剩下的咕咚咕咚地喝完,嘴裡“吧唧吧唧”地嚼着肉骨頭,朝韓映澄伸出手,“麻煩再來一碗!”

等他吃飽喝足後,抹抹嘴,轉身走出廚房前,扭頭說:“表哥,他真的對你影響很大了。至少你以前從來不會對那些可憐無知的女孩子置之不理的。”

韓映澄把洗乾淨的碗放回櫥櫃,“我沒說不理。只是他不喜歡,那就儘量不去刺激他。明天衛雪休假,你和她照顧小唐。我在書房的抽屜裡放了錢,你們可以去遊樂園逛一逛。”

“那你去哪裡?”

韓映澄嘆了口氣,無奈地看着他,“我去拯救那些無知可憐的少女啊。”

聞言,小紅瞪圓了眼睛,“嚶嚶嚶表哥我錯怪你了,你是好人大大滴好人,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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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午在辦公室失態後,不曉得是不好意思了還是怎麼的,唐鋮一直很沉默。一聲不響地玩玩具、吃飯、就寢,自理能力扛扛滴,看上去自閉又孤獨。

韓映澄心裡又開始鋪啦啦地冒硫酸了,腐蝕得他心頭酸酸澀澀,又麻又痛。他把唐鋮抱到膝蓋上,低下頭問:“怎麼了嘛?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答應過我不會理這件事的。你會信守諾言的,對嗎?”唐鋮擡起頭直視他,眸色濃郁得比黑夜還要深沉。

韓映澄被他看得莫名發慌,心虛地移開眼神,打着哈哈,“那當然啦!快睡覺吧,我唱歌給你聽。”迅速將燈關了,免得被對方從神色中看出端倪。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唐鋮打了個呵欠,聲音漸漸低下去,囈語似地說:“哥,你不要騙我啊……”

韓映澄聽得真切,這一句“哥”激動得他差點從牀上掉下去。過了好一會才穩住自己,讓澎湃的心潮不向大海看齊,半晌後又奇怪地輕嘖一聲,擡手捂住胸口,實在不明白那裡爲什麼酸得不行。

他給唐鋮蓋好被子,嚴絲合縫不留死角,心中帶着疑惑自己也睡下了。大概最近憂慮的事多了,他竟迷迷糊糊的做起一個奇怪的夢。

似乎是比現在年輕了幾歲的唐靈鉞,眉宇間仍舊充斥着少許的少年氣,紆尊降貴地站在廚房裡,盛氣凌人地對着鍋竈前燉雞的人說:“我後天行冠禮了,你想好給我取的字沒有?”

“沒有。”那人忙得頭也不擡,過了好半晌沒見身後傳來回音,便扭頭去看,唐靈鉞一張臉色黑得堪比鍋底,漂亮的桃花眼都成了下垂的三角眼,正陰雲密佈地瞪着他。

“逗你玩的,那麼認真幹嘛?早就想好了。唐鉞,表字靈鉞。怎麼樣?哎,你個死小鬼。這幅嫌棄的模樣是什麼意思?”

唐靈鉞的心情似乎更差了,撇撇嘴,“聽上去像個姑娘家的名字。”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你瞪我幹嗎?你也不瞅瞅自己那個天煞孤星的八字,天干地支一片金。你要是一片水,咱唐門就發財了好伐。五行中,“金”主肅殺,像你這樣殺氣重的八字,克完親朋好友克遠交近鄰。直到把周圍的人都剋死了就輪到你自己了,過剛易折懂不懂?正好五行裡“火”克“金”,我給你加把“火”,化解“金”的銳氣,火上用“王”擋着,不至於火勢太旺把你給燒死。”

“還有,“靈”只是柔和你的剛強,又不是把你變成娘娘腔。小姑娘哪有這麼霸道的名字?鉞,豁也,所向莫敢當前,豁然破散。那些帝王都拿“鉞”象徵軍事最高指揮權!你爹給你取了這麼一個響亮、寓意深重的名字,我哪敢給你塗脂抹粉。說來說去,我還是覺得“靈”字取的太妙了,配你這個小劍種正正好!”

唐靈鉞眼角一抽,怒道:“靈竹音,你欠操呢?叫誰“劍”種。”

“沒大沒小,名字是你能直呼的麼?叫我哥!”

唐靈鉞罔若未聞,嘲諷道:“自己都沒斷奶呢,還想給人指點迷津了。屎殼郎翻書裝什麼文化人!”

“嘿!你這張嘴,知道的當你是劍宗。不知道的還以爲你五毒山來的呢!”

“略略略!”

“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像五歲的時候那麼幼稚。”

“哦,我今年五歲零三個月,請多指教。”

他說完後,被稱爲“靈竹音”的修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上唐靈鉞難看的臉色,笑眯眯地說:“我給你取表字的時候,順便把你兒子的名也想好了。古人云:鉞鋮脫胎一物,大者爲鉞,小者爲鋮。你兒子就叫唐鋮。小小的一定很可愛。”他像是陷入了粉紅色的幻想,露出慈父般的微笑,“你小時候多可愛粘人啊,受了欺負就跑我這哭鼻子,真讓人把你放心尖上疼。”

唐靈鉞陰測測地講:“我現在不可愛嗎,你不把我放心尖尖上嗎?”

“……醒醒兄弟,還有兩天你就成年了。”

唐靈鉞冷哼,“你這人是不是有特殊癖好的?就你這樣心思不純的還能侍奉佛祖?”

“哦,你提醒了我,差點忘記同你說。等你行完冠禮後,我就去珞珈山報道,接受灌頂剃度遼。咱們大概有個百八十年不見了。再見時我就是羅漢菩薩,你不要羨慕哥,哥是你趕超不了的傳說。”

“你能當菩薩,我就能做劍仙。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上山第一天就被狐狸精叼走了吧?”唐靈鉞譏諷到一半,忽然想到什麼,臉色突變,“不行,你去什麼珞珈山?那裡早被妖魔鬼怪包圍了,你要是被狐狸精叼走,我不就成孤兒了?不準去!”

他咬牙切齒、怒髮衝冠,那張俊美的臉因聽聞對方打算上山做和尚而氣憤到極致,竟與唐鋮漸漸重疊。

“我操!”韓映澄猛然驚醒坐起,難得爆了粗口,連忙雙手合十念阿彌陀佛,菩薩原諒他,不是弟子要造口業,實在是夢境太震撼了!

身旁的唐鋮也因他的動靜轉醒,扭頭眼神茫然地看着他。

韓映澄彎下腰湊近,仔細打量對方的五官一番,“怎麼那麼像呢……”他自言自語了一會,異常嚴肅地說:“你老實告訴我……”

唐鋮的瞌睡蟲頓時飛走了,整個人清醒得不行,他緊張得嚥了咽口水,神色複雜地看着對方,即期待又惴惴不安。

半晌後,韓映澄說:“其實你爸是唐靈鉞吧?”

“……你喝多了。”

唐鋮蓋上被子,翻了個身繼續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