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人一生中,有日德、月德、金德、水德、木德、火德、土德、羅喉、計都九位星君輪流值班。想查當年值自己班的星君是誰,有一種方法,用虛歲除以九,餘數對照九星照命的表格,男女各不相同。當年遇到的星君是自己的福星時,得燒特殊的星神碼祭祀,遇到的是給自己找麻煩的煞星時,則要點燈躲避。

九星照命是盲派的絕學,唐門本家是不可能教的,只有修真學院纔會傳授百家之法。因此唐鋮說自己曾在風雲大學做過一年旁聽生時,沒人懷疑這話的真假。

每月農曆二十九日上午的九點至十一點是火德星君下凡的時間。韓映澄看了下日曆,還有三天。唐鋮提議先去醫院探望患者,當然不是真的探望,只是爲了看一眼對方是否還有救。這種撞了下腦袋昏迷不醒又檢查不出什麼毛病的,大多是衝撞了星君,被嚇掉了魂。丟失的魂魄可能在原地打轉,也可能被星君“順手”收走了,畢竟不是每個神仙都很大度。

韓映澄問:“如果他的魂魄被收走了,是不是沒救了?”

唐鋮說:“神仙也是人修煉成的。除了不能結婚生子,人有陋習的他們都有,包括收禮辦事。”他頓了下,繼續說:“實話說,當年遇上兇星值班,躲星是最省力有用的,買塊紅布蓋住肩膀,躲在自己房間裡,拉上窗簾不讓一絲光照進來,一覺睡到天亮就沒事了。祭祀拜斗已經是事後補救,能不能救回來,一看禮重不重,二看這星君好不好說話。”

他們離開辦公室坐電梯到一樓接待大廳。衛雪的窗口外面有兩個人,一個凶神惡煞地坐着,一個焦急地站着。保安隊長看見韓映澄下來了,走過去提醒:“站着的是醫院代表,坐着的是家屬。是代表要求把這件案子轉到你們科室。”

韓映澄點點頭,走到醫生面前,“案子我們受理了。先去看昏迷的小朋友。”綜管所還沒下班,胖子等人留守單位,他和唐鋮跟着反映人同去醫院。

小朋友叫林東東,今年剛上初三。

唐鋮看了一眼,說:“他衣服上有一簇火德留下的火焰,魂應該被收走了。”他仍舊趴在韓映澄肩上,說話時熱氣吹過對方耳朵,韓映澄癢得轉過頭,壓低聲音問:“我怎麼看不見?”

“你沒開天眼看不見。想看的話,我給你開。除了能看見仙家的東西,還能遇見藏匿凡間的妖魔鬼怪。”

“那就算啦。”韓映澄也明白自己八字怪,總是能遇上一些不好的東西。平常不知道也就把對方當成正常人,若真開了天眼,還不得心力交瘁。

“林東東還能不能搶救了?”他自己只能救魂魄完整的人,對這種魂魄不在身邊的束手無策。

“你想救,我就救。”唐鋮雖沒說能不能,但字裡行間透出的信息是沒什麼他不能做的,全憑韓映澄的意思。倘若是個成年男子說這番話,肯定會讓人感到狂妄自大。但是放在小小的唐鋮身上,只覺得赤誠單純。

韓映澄捏了捏他的小嫩臉蛋,擡頭對醫院代表說:“我們盡力救,人能不能回來,看天意。”

“謝謝!謝謝!太感謝你們了!”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韓映澄對唐鋮說:“我們是不是第一個對醫生說這種話的人,身份好像顛倒了,感覺有點奇怪,又有點酷。”

唐鋮勾住他的脖子,將臉頰與他相貼,貓似地蹭了蹭,軟綿綿地說:“阿澄最厲害了。”

韓映澄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明明是我們小唐厲害呀。”

“還有。”他佯裝嚴肅地點了點對方的鼻子,“要叫我哥哥。”

唐鋮沒說話,將腦袋埋在他肩上哧哧地悶笑個不停,笑得韓映澄也心情莫名地好起來,“祭祀要準備什麼東西?我不曉得拜斗的步驟,會不會給你添亂?”

唐鋮換了個姿勢把腦袋枕他肩上,小聲哼哼,“我教你。”

玄門許多派別法術失傳的原因,也與齋醮科儀的繁瑣密切相關。可能一個二十分鐘的小道場,卻包含了成千上萬個步驟,要準備什麼法器、身穿何種道袍,吟誦哪篇經文上的法訣,踏罡的步法,皆有不同,有大講究。

他們光準備祭祀的東西,就花了兩天時間。唐鋮八字與火相剋,這場法事不便親身上場。於是韓映澄又用一夜記下拜斗的所有細節。

特案科兵分三路,衛雪、小紅留醫院守着昏迷的林東東,韓映澄和唐鋮在林東東家裡做法事。胖子則在單位值班。

韓映澄長了一張秀雅沉靜的臉,佛修要求喜怒不形於色、好惡不言於表,因此無論他做什麼臉上都無甚波瀾,看上去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林家上下都以爲他是哪個名家宗門的世外高人,神色恭敬得不行。

其實韓映澄心裡緊張得要死,不停地問怎麼辦,如果自己把新年開張的第一樁生意搞砸,會不會被領導請去喝茶?

這時袖子被人輕輕地拽住,他低下頭看,唐鋮揚起五官精緻的小臉,肉嘟嘟地笑,眉眼彎彎,眸子裡的水光與燭光一同搖曳,好似明晃晃地寫着“不要怕”。

對哦,他還有個強力候補,失敗了便由小唐頂上,有什麼大不了?韓映澄頓時釋然了,捏捏唐鋮肉乎乎的小手,成竹在胸:“我要開工了!”

“嗯!你是最胖(棒)的!”

聽得他這句童言稚語,韓映澄又情不自禁地笑了。

客廳中央的祭壇擺着兩張紅紙,一張寫着南方丙丁火德星君,一張寫着東東的姓名、生辰八字、居住地。祭祀用的燈是陶瓷做的碗燈,燈芯有黃白兩色,即爲“金銀”,總共一百零八盞,交疊擺放,金銀滿盤,以天上星圖排列,透碗燈繡人間煙火。

“南方丙丁火德星君在上,今有鶴城人士林東東,年十五,出生於……”韓映澄念着詞,林東東的母親在旁邊燒元寶蠟燭,父親則上香叩首三次。

隨後韓映澄在廚房、門口、牀頭各點起一盞黃芯燈,他要做的便是等着燈花與蠟燭檀香一同燃盡。如果中途熄滅,則表示火德星君不願前來受禮。

唐鋮揹着手站在林東東的家門口,成百上千的冰劍雪刃環繞在空中給韓映澄護法。

空氣中一股熱浪逼近,好似連空間都被燒得扭曲起來,與此同時,一名紅髮白膚,指尖帶火的美男從天而降,看見這幅羣劍環伺的場景愣了下,待細瞧站在門口的小孩後,一臉驚訝地問:“怎麼是你這個殺胚?”

他乘着雲朵繞着房屋轉了幾圈,好笑道:”你還會紆尊降貴做這種事?”當看見客廳裡作法的人後,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難道是他?”

唐鋮不耐煩道:“把魂還來,快滾!”

紅衣美男似笑非笑,“我不還又如何?”

唐鋮嗤笑了下,“那你也不用還了。”

他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好似一柄斬天奪地的魔劍,周身帶煞,熬得不行。

對方眯起眼冷笑:“真是無論過了多少年,這副傲慢無禮的樣子,都叫人想把你痛打一頓!”

唐鋮坦然相應,“你打得過我麼?”

“……給你。”紅衣美男氣沖沖地丟下一個鈴鐺,逃似的轉身飛走,覺得自己真特麼晦氣,一值班就遇到個真真的煞星!

唐鋮伸手接住鈴鐺,輕輕地搖了搖,一縷白煙飄了出來,又隨風飄走。

小紅把清醒的林東東送回了家,還有最後一道程序。在太陽下山之前,這家人要吃上一碗韓映澄煮的湯圓,一碗五個,把五個吃完了,才意味着晦氣散盡,閤家團圓。

韓映澄一直覺得東方的傳統習俗、民間法術頗爲浪漫,然而很多都已失傳,實在令人遺憾。湯圓煮多了,剩下的由他打包帶走。胖子下班後開車來接他們。

韓映澄做了一天法事,滴水未盡。唐鋮跟着他,也沒吃飯。兩人坐後面,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還熱乎的湯圓,芝麻餡的,香甜不膩。

副駕駛位上的小紅看着車後視鏡幽幽地說:“表哥,你不是有潔癖嗎?小時候我舔了你碗裡的肉一口,你就不再吃了。我媽知道後把我打了一頓,好痛好痛。”

韓映澄尷尬地摸摸鼻子,“那時不懂事,現在我已經長大了。”

“哦,那你現在餵我一個湯圓。”

“沒有勺子。”

“你手上的不是嗎?”

“呃……”韓映澄看了眼唯一的餐具,又想象上面沾滿了柯基口水的樣子,臉色頓時不好了。

“呵。男人的嘴,說謊的鬼。”小紅扭頭看向車窗外,用一種看破紅塵的語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