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

正說着, 危險氣息陡然逼近,一支精細鋒利的短箭自後破空襲來。

“韓!”

衛雪一把推開韓映澄,箭矢穿透她的手臂, 牢牢釘入地面。在他們身後百米距離, 不知何時站着一個面目陰森的鬼童, 手中張弓搭箭, 欲再射一發。

忽然, 四周瞬起一陣凜冽寒氣,樹木霜雪成冰,鬼童神色驚慌, 手忙腳亂丟下武器,逃似地遁入地底。

韓映澄撿起地上的斷臂, 走近衛雪, 提起她空蕩蕩的袖管低頭往裡看, “還好還好,補一補就可以用了。”

“韓……”衛雪目視前方, 面色緊繃,身體僵直着,連聲音也不自覺地帶上一絲顫抖。

她在害怕。

打從心底裡,前所未有地畏懼即將到來的東西。

沙沙——

腳步踩上樹葉發出窸窣的聲音,逐漸停下。

來了。

衛雪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死死握住韓映澄的胳膊, 眼睛緊緊盯着前方, 嘴巴張開想要說話卻失了聲音。

韓映澄察覺到她的不正常, 擡起頭去看, 眉眼一彎, 笑着說:“小唐,你來啦。”他拍拍衛雪的手背, 安慰道:“不要怕,自己人。”

唐靈鉞冷着臉,目光如電直射兩人交握的部位,衛雪渾身一顫,下意識鬆開握着韓映澄的手,彷彿再晚一秒,自己另一條手臂也要宣佈搬家。

“在玄門,自殺者無法得到救贖,只能徘徊原地,隨時間消散於天地。投胎成人的機會彌足珍貴,如此輕賤生命,必將失去做人的資格。”他的聲音比冰雪更冷,一步一步走近衛雪,“唐門劍宗自開山立派以來,便與妖鬼勢不兩立,我要如何容你?”

聽他背後的“千秋闋”發出寒劍嗜血的爭鳴聲,韓映澄衝到衛雪面前,急得喊了一聲:“小唐!”

唐靈鉞站定,一把將韓映澄扯入自己懷裡,單手緊緊圈住,擡起下巴冷冷地對衛雪講,“看在你剛纔捨身護主的份上,這次我不殺你。若你再將他引入險地,我一定把你挫骨揚灰!”

懷裡的人不安分地掙扎起來,“小唐,你聽我說……”

“你敢給她說一句好話,我立刻讓她超生!”

唐靈鉞冷冷地截斷他的話,將他打橫抱起,快步走出校園。門外,一輛極其顯眼的銀灰色跑車開着車門停在路邊,顯然是主人匆忙下車來不及關上。

韓映澄剛想說話,就被唐靈鉞塞進了車後座,“我去處理鬼童,你不能跟來。這是違約的懲罰。”

“等等等等——我可以解釋的!”

韓映澄鑽出車廂,擡起頭看他,一張佈滿淤青的臉正對上唐靈鉞打量的視線,後者頓時眼冷似刀,怒氣四溢。

“我改變主意了。即使我除了她的咒印,生“根”不全,她仍舊不會老實,放在你身邊就是個定時炸*彈!只再半天,留她給你說遺言的時間,等處理完這些,我就回來處置她!”

唐靈鉞將韓映澄塞回車裡,關上車門。隨後從口袋裡摸出一張黃符,轉身貼在一路跟着的衛雪頭上,將瞬間不能動彈的殭屍丟進副駕駛座。

接着,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布娃娃,凌空畫出一道金符,往娃娃眉心一點。

“開眼。”

布娃娃緩緩睜開眼睛,竟是活了過來。朝他嘻嘻一笑,從他手心跳到地上,舒展四肢逐漸長高,變得像成年人大小。

唐靈鉞道:“送他回家。那女殭屍若不老實,就殺了。”

“是!”

布娃娃乾脆地拉開車門,坐上駕駛位,利落髮動引擎,踩下油門,跑車離弦箭似的飛躥而出。

車門被鎖死了,韓映澄回頭去看,身後的唐靈鉞越來越小,逐漸成一個黑點,消失不見。他轉回腦袋,衛雪被安全帶結結實實地綁着,除了眼珠子外,一動不能動。

布娃娃是個笑臉娃娃,傻乎乎地咧着嘴,動作嫺熟地駕駛,他沒有手指與腳趾,只有圓圓手掌和腳掌,好在開車也不需要指頭。但是除了身體能動外,他還是個布娃娃,和真人長得一點都不像。

韓映澄望着車外來來往往的行人,心裡開始打鼓。不曉得這輛車的玻璃窗隱蔽性怎樣,如果遇到收費站或者其他突發狀況,車窗一放下來就全露餡了。他見車往繞城高速的方向開,問:布娃娃先生,你認得路嗎?”

布娃娃看一眼別在空調扇上的手機,“我看着導航呢。”

“先別上高速,靠邊停車,我問問路況。”韓映澄起身將唐靈鉞的手機從手機架上取了下來,打開微信切換自己的賬號登陸。

【求助萬能的朋友圈,城區附近有沒有交警查崗?配圖:布娃娃開車,獨臂殭屍背影妖嬈副駕陪同.jpg】

同事甲:高架和高速路口都在查酒駕和無證駕駛。

同事乙:配圖略眼熟!是不是出自電視劇《我和殭屍有個約會》?

同事丙:跪求截圖資源。

同門丁:哇!師兄你都可以降服殭屍了嗎?

同行戊:我打賭開車的那個沒駕照!不要仗着會法術就犯法啊!

高速與高架都是危險地帶,韓映澄便導航從小路走,將手機放回到架子上,問了一句,“你有駕照嗎?”

布娃娃靦腆地笑了笑,“還沒考出呢,這次科目二沒過。”

“……”

“科目二是挺難的。”韓映澄想了想,說:“保險起見,以後你還是坐公交吧,節能減排,挺環保的。”

布娃娃恪盡職守,說要送回家就一定要到家門口。他把跑車停在路邊,一手夾着衛雪,一手肩扛韓映澄,腳步飛快,大氣不喘,咚咚咚地跑上六樓,“劍宗快遞,請開門!”

“大晚上還送快遞啊?”小紅睡眼惺忪地打開門,還沒看清,懷裡就被塞進兩個人。

“請給五星好評哦!”布娃娃微笑,身形逐漸縮小變回迷你娃娃,失去了活力,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我的媽啊!”小紅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瞌睡蟲全部飛走了,待看清懷裡的人,哭喪着臉說:“表哥,你快告訴我這是一個夢!”

“沒錯,你在做夢。”韓映澄從他懷裡出來,抱起衛雪,將她放在沙發上。隨後撿回門口的布娃娃,關上房門。

小紅似夢非夢地說:“這是傳說中的傀儡戲嗎?”

“傀儡戲?”韓映澄看他一眼,收回視線往客廳走,“那又是什麼東西。”

小紅似醒非醒地跟在他身後,“傀儡戲是鬼宗的一種馭鬼術,只傳授燕門本家嫡親弟子。但是像這種有自主意識的布娃娃,屬於傀儡戲中最高階的法術,是掌門宗主纔有資格用的……對了,傍晚唐靈鉞來找你,說打不通你電話。”

韓映澄將布娃娃放在桌上,隨後來到衛雪面前,伸手想撕下唐靈鉞的符。

“不要碰!”小紅大叫一聲打掉他的手,“這是鬼宗用來對付兇僵的定身符!符紙上下了禁止外人觸碰的咒術,一碰就會燒起來。到時候你倆一起完蛋!”

“這麼霸道?”韓映澄吐吐舌頭,放了下手,隨即又想到唐靈鉞處理完鬼童就會回來處理衛雪,理由竟也是“不能生根”,不禁問道:“小紅,生根是什麼意思?抑鬱症和生根又有什麼關係?”

小紅說:“人投胎的時候,天魂跟着人魂一起降臨塵世,地魂從陰間而來,逐漸與二者融合,一般需要五至八年時間。這個過程就叫做“生根”。古人說的“落地生根”,就是這個意思——紮根於人間。

要更形象點解釋的話,就是我以前上大學的時候,跟老師去外面上實踐課,經常會遇到這樣的家長,說自己的小孩精神有點不正常,時而自言自語,稱有個異空間的朋友。這是因爲嬰兒是帶着陰陽眼呱呱墜地的。等徹底生根後,陰陽眼會自然地閉上,不再見地下來的東西了。所以,情況不是很嚴重的,我們不會做特殊處理,等他過幾年生根就好了。但也不是說,生根之後就不會見鬼。運勢走下坡路,陽氣不足等都是撞鬼的原因。

那麼人患抑鬱症呢,是“根”沒生全的緣故。他的地魂不完整,有些許留在陰間。這也是部分抑鬱症患者最後走向末路的原因——他要找他的“根”,要回到地底去。一般而言,魂魄不完整的,精神也會恍惚,很容易出現幻聽幻覺,所以他們更痛苦了。而要解決這個問題,得和陰間的公務員取得聯繫,相互溝通後讓對方把地魂送上來。如果協調不成,只能親自去一趟陰間,取得對方的地魂。”

韓映澄奇道:“你們竟也管這個麼?”

“風雲大學的鬼宗系是燕門唯一設點承認的正統,授課老師也是本家的長老。優秀合格的畢業生擁有地府通行令,被稱爲'暗夜使者',專門引渡一些錯過地府末班車的亡魂。”

韓映澄一臉可惜:“那你肯定不是的了。”

小紅氣急敗壞,“你做什麼人眼看狗低!”他脫下衣服,赤條條地背過身去,指着脊椎處的刺青:“我可是鬼宗系這一屆的優秀畢業生!”

巴掌大小的紋身,圖騰竟是一隻神獸諦聽。

韓映澄伸出手,輕輕撫摸刺青,“這通行令真好,繡在身上,也不怕被盜走。”

小紅被他微涼的指尖摸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拂開他的手,穿上衣服,“幹什麼突然問這個?你語氣怪怪的。”他心中突然警鈴大作,狐疑地看着韓映澄。

韓映澄問:“像你們這種使者,去陰間很危險嗎?”

“也不是危險,通行令在身,地官不會多加爲難。水至陰,是連接陰間的媒介。要去地府,得從水裡去!”

韓映澄想了想,“要跳河?”

“不是必須。最簡單的方法是浴缸放滿水,跳進去就好了。”

韓映澄問:“那你能和地府的公務員溝通,讓他們把地魂送上來嗎?”

“不能。”

“爲什麼。你不是最優秀的畢業生嗎?”

小紅道:“我是以理論第一的成績坐上優秀畢業生的寶座的。”

“那也很厲害了。”韓映澄道:“怪不得阿姨經常和我說,你是鬼宗最出色的弟子。”

他誇的真心實意,小紅不好意思地跟着他往浴室走,“你要去陰間也不是不行,我問問同學,有沒有最近要去的,載你一程。”

衛雪可等不到明天。韓映澄沒說話,將浴缸裡的水放滿。

小紅只當他要洗澡,繼續絮叨,“凡間的水通向忘川河,不會游泳就淹死了。”

“不怕。狗天生就會游泳。”

“啊?”

韓映澄朝小紅微微一笑,緩緩握上對方的手,“等回來後,表哥給你燉骨頭湯補補。現在,閉氣!”

小紅的腦子還沒轉過來,“什麼——啊!”

水面咕咚咕咚地冒起一串串泡泡,逐漸隱沒。

浴缸裡的水灑了三分之一在地上,而浴室裡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