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
我醒來時還躺在岸邊,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想了想原來自己還活着,不是在陰冷黑暗的地府。我又餓又累,還好全身只有些微微的小刺傷,隱隱地痛,但活動時就可以忽略掉,包袱還在,短劍也在手裡攥着。衣服溼嗒嗒的黏在身上,很冷。
我不可以慌掉,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先要填飽肚子,如果可以烤乾衣服、休息一小會就更好了,然後我得找老四,他受了傷,也許還在水裡,那就很危險了;也許他暈倒在哪裡,我得找到他;也許他上了岸脫身了,那麼我也快得救了。
天黑但還可以看見前方好像有林子,我一會可以過去看看不遠處是否能有房子和人家,但先要抓幾條魚來充飢,再冷我也得去做,我摸到水邊不深的地方,藉着月光,連兜帶抄地,費了半天勁,還好抓了三條,可惜都不大,生魚片和烤魚我可以吃得很香的。
我往林子走去,走了一會什麼房子也看不到,看來求救的可能性太小,再耽誤時間也許老四會不行了。我想把最外層的衣服搭着晾着,可是火是找不到了,我只好忍着血腥的味道用短劍殺魚吃魚,用了最短時間消滅掉魚,披上還沒幹的衣服開始沿着岸邊找老四。
我邊走邊分析最大的可能性是什麼,他會不會在水裡遇到那些人被殺死了,我否定掉,首先是因爲他不會死的,其次我返回去殺人的時候他該往前遊的,但他的傷也許會使他遊不了多久。如果他上了岸,我相信他會回來找我的,不會這麼久沒來的,難道他會一個人走掉嗎?不會。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還在水裡或水邊,我還是得沿岸邊找。
就這樣走着不知有沒有一個時辰,水裡太黑我看不到,岸邊沒看見人影,他怎麼不穿件白衣服,遇險也好發現啊,偏偏是黑色的,就是在不遠處我都看不清。我在沙灘上走得又累又冷的,也沒吃飽,怎麼辦,到了這裡來頭一次這麼無助。我要一直走下去嗎,還是停下來休息?理智告訴我不能停。
我心裡除了祈禱就不再想別的了,繼續着無力的步伐,忽然覺得前方好像有一團黑色的東西,我興奮起來,會不會是他?我快步跑過去,差點哭出來,老四仰面躺在那裡,應該是暈過去了,我又是哭又是樂的,直抹淚水。我趕緊試了呼吸才放了心,先把他弄醒再說吧。
除了人工呼吸好像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了,我又擠壓了他胸腔裡的水,掐他的人中,給他搓着取暖,一番折騰都沒有什麼動靜,完了,還能怎麼辦呢?他一定是體力透支,按理應該休息一陣就會好的,難道還有積水,我只有再接再厲地按他腹部,拍打他的臉頰,反正一頓搓弄也沒動靜。
我心裡可是真的害怕起來了,難道歷史真的要改變嗎?那誰來實行手段狠辣的改革啊?誰來懲治貪官啊?乾隆從哪裡出來啊?我簡直要向老天大喊了,因爲我怕這些變化跟我有關,那我不成罪人了嗎?這以後難道我還能苟活於世,又該如何面對十三他們啊?
我沒力氣弄這弄那了,盡是悲傷,“胤禛,你不會醒了嗎?你的責任你就這樣不理會了嗎?我爲你殺了那麼多人,你還是要走嗎?你死了,我恨你,是你讓我成了罪人啊,雍正要是消失了,且不說那些粉絲們要殺了我,歷史將置我於何地啊?後世又當如何?你讓我怎麼辦啊?還有十三怎麼辦啊,我怎麼再見他?你死了,我活着,天哪,我哪敢活着啊?老康也得殺了我啊?”
我越想越害怕,完了,我怎麼這麼倒黴和他連在一起了,我看來得自殺謝罪了,原來我走一遭的任務就是跟雍正提前死去嗎,那麼誰來當皇帝啊,老八,要不是老十四,難道是老九,啊,我恨你們!是誰派的殺手啊?我連仇人都不知道就死了嗎?十三還是別找來了,找來了也得恨死我啊。
我最後決定還是自己死了吧,我絕望起來,臉上流了淚,想着和很多人說再見,我的陸川老爹,還有娘,他們對我那麼好,還有兩個哥哥們;老鄔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那了塵都是騙人,說我有磨難,也沒說我半年之內慘遭橫禍就快死了啊?騙人的大和尚。對了,還有行癡,這個壞和尚,誰來保護我啊?還有丫頭們,算了不想了。可我還不知道我到底會愛上誰呢?看來老天就是要我早死的,沒打算讓我跟了誰,我白來一趟啊,胤禛,是我對不起你,我不來想必也沒有這些事了,是你該恨我的。
我的思維有點不清不楚了,哭得不東不西的,不知該留戀什麼,仇恨什麼了?好一會,我趴在他身上又哭又說,又餓又凍,無知無覺竟然睡着了。渾渾噩噩之中,也不知多久我被身下的響動弄醒了,怎麼我們竟然在地府相遇了,不對啊,我還沒自殺謝罪呢?老四竟然掙扎要坐起來,還說,“我本來就要沒命了,你這下更壓死我了”。
“胤禛——你沒死嗎?啊,你真的活了,你沒事了,太好了。”
“怎麼想謀害我啊,竟然壓在我胸口上?我還沒死,哎呀——”他大概傷口又被水泡的,又被我壓的,好像是太疼了。
我理智徹底恢復,心情徹底轉好,情緒徹底高昂了。天似乎開始亮了,我說,“你沒事,我也沒事,果然都是福相。我們得找地方休息,這地方太溼太涼了。你能走嗎?我架着你吧。”
我們站起來,我走過的地方是肯定沒有屋子了,還是往前走吧,我扶着他,心裡不害怕了,頂多就是再遭點罪,他活過來就是轉折點,一定可以好好回京的。結果真的是走了沒多會功夫就看見前方林子裡有個木屋,不管是什麼人的屋子我都得借這塊地方了。
我讓他等着,自己去敲門,結果沒人應,推開一看,似乎是守林人的蓋的,裡邊按我看也就十來平米,有不太寬的炕,太好了,我攙扶他進來。檢視屋子裡有什麼,竟然可以烤火,連忙烘烤衣服吧,讓胤禛上去躺着,我點着了火,架好樹枝烤衣服。再看沒有現成的吃的,倒有紅薯,真是神仙的安排啊,我太滿意了,坐在火邊烤起紅薯來,順便烘乾衣服,我也不能脫身上的溼衣服,但這樣就很不錯了。
弄好這些,就想起了胤禛的傷來。在我的殘破的衣服上扯下布條子,重新給他包紮,那些傷口很難看了,有些腫脹,向外翻着的肉讓我看了都覺得很疼,我怕這些傷會更嚴重,趕緊問他還有沒有藥了,他在腰裡摸索半天,竟然掏出一個小瓶來,真是個精細人啊,藥並沒有溼掉,我在傷口上慎重的點了點藥末,不敢有一絲浪費,我想着從今以後我要更節約,對得起老天今日的這份賜予。
看老四的腦袋上逐漸有了汗意,也有點迷迷糊糊的樣子。我忙問:“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是不是要發燒啊?你的傷口泡水時間太長了,也許會發炎,我身上有西藥,可惜都潮了,但我想效果還是有的,你敢吃不?”
他點頭,還好西藥不容易化掉,所剩的應該還是金雞納霜,我餵了他一粒,我不知道這個管用不,但一定可以起到點消炎作用的。
“你睡一會吧,我烤好了紅薯就叫你。”
“不,我不想睡了,再睡要是醒不了了呢?還有,我醒來時,你不是也暈過去了嗎?你也休息會吧。”
“不是,我是哭的嚇的,然後太累了,就睡着了。”
“你還在很是能睡啊,這樣也睡得那麼香。你說哭的嚇的?爲了我哭了吧?”
“是啊,你得意吧?我差點自殺謝罪,就怕的面對不了十三他們,所以害怕就哭了。”我故意打擊他。
他笑了,“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傷心的,還在那裡撕心裂肺地喊叫哀號,所以我就活過來了。”
“呸,美得你。我最後的念頭想的人多了,可惜不是你。”
“你愛犟嘴,我知道,我就原諒你口不對心吧。”
“行了,別裝出溫柔的樣子了。喏,這裡有水,你喝些,我再把火移過來些,你多出汗就會退燒了。”我餵了他水,他卻不耐煩喝,“不行,要多喝身體才能循環起來,燒纔會退掉,再喝些,快啊。”
老四這會還算聽話,我找了像是鍋的傢伙,把着得差不多的木炭撿了,放在他身旁。
我自己也喝了水吃了點藥,不管對不對症了,我是決不能發燒倒下的。現在一怕再有人來,二怕十三還不找人來救我們,三怕老四燒得嚴重。我把火銃拿出來晾着,還不敢烤,真是的。我還檢查了所有可以吃的食物,大概能堅持一兩天,如果加上烤魚的話。
老四就看我忙乎着,“從容,你真像是受過訓的侍衛了。”
“哈,我說過我文武雙全,所以上天要我這個仙女保護你的。你還不相信啊?來,我們吃紅薯吧。熱乎乎的最好了,吃完你就會冒汗了,所以熱也忍着點啊。”
我本想撕開皮喂他的,“老四,這是救命的糧食啊,不撕皮可以吧?這個高溫過的,可以吃的。你看我女人家都可以的。”我示範給他看我的吃相。
他看了看我笑了,“其實爺吃過更糟糕的呢,和葛爾丹打仗時,我和五弟有過兩天沒吃東西,後來餓得我們都肯吃草的。”
“真的啊?看來你也是與時俱進的啊。來,吃吧。一會給我說說你們打仗的事。”
我喂他,他吃,“老五以前性格就是那樣跩的嗎?他跟你學的嗎?”
“你說什麼啊?你也瞭解五弟?”
“嘁,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在江南見了他,他還好一頓罵我呢。泰山那小子肯定報告給你了。”
“他是說了,不過就說了一句,說‘五阿哥江南辦差與陸姑娘相遇,不歡’。害我參詳了老半天怕你有事。我還沒來得及說他呢,你說說怎麼不歡的。”
“這個小泰子,就這麼回你的啊?真好玩,不過胤禛,他會不會有事呢?我好擔心啊。”
“那就等上天的安排了,不過我相信他的能力。”
“嗯,是啊,不想他們了。說起你家老五啊,比你還不如呢?他——”
“你成心氣我啊,什麼叫比我還不如呢?”
“就是他本來挺硬朗的刀疤,偏偏配了那麼張臉,真是天意弄人啊。還有啊,他本來挺酷的性子,挺對我心思的,偏偏是個老封建、老家長、老頑固。你比他強,你是內外兼修的冷酷,他啊,我看出來了就是個二皮臉、雙面人。你等我以後非拆穿他的西洋鏡不可。”
我光說了,老四光吃了。我不往他嘴裡送,他就自己在我手上吃,熱熱的脣舌碰在我的手上,好癢癢,“哎,你是小狗啊,別都吃了啊,給我留點啊。”
“給你留。老五其實也挺可憐的,他以前十分謙和有禮,可葛爾丹戰役後,他就變了,十分苛刻起來,連我他都不搭理了。”
“他啊,那是心理疾病,沒事,我能治。等回去我就幫你給他治好了。”
“得得,陸從容,你還想惹一個啊?我看你哪裡是治病啊,就是居心不良,純心調戲。再說,我也不用你幫這忙。”
“你把我當什麼啊?什麼純心調戲啊?我們將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多純潔啊。”
“得了,你是不知道自己,繞了一大圈,收了一籮筐芳心,還在那裡挑來揀去的,我們愛新覺羅家的是祖宗欠了你的債啊,你這樣還不足,老五你別惹,他的性子我知道,就怕別人對他好,我跟你說,你總領教了老九的一門心思吧,那老五他要是掉進你的圈套裡,比老九還難纏,到時你就等着作繭自縛吧。”
“我說我爺爺,我救了你,好歹你得對我溫和些吧。我總算救了你,等回了京,我不用你報答我,只要你別管我了就行。你總會知恩圖報吧?”
“爺我什麼人啊?報恩自然的,就看你接受不了。”他詭異的樣子立刻使我寒毛豎起,警惕起來。
“你不是要接我去你家大院吧。我求你了,跪下都行,你要念我救你,就千萬別娶我,你把野猴子圈住了,不得折磨死它啊?”
“陸從容,你說了不算,我找皇阿瑪去,就說這次你一個人救了我,幾天來我們孤男寡女相處,你是我的人了,不怕他不把你給我。”
“你說什麼?污我清白,雖說我不在意那玩意,可是得給我惹多少麻煩啊?我跟你說,老四,我說真的,真的求你,放了我吧。我最想要的是自由,不行,你現在就得發誓給我自由,永遠不討要我,否則我馬上扔下你就走。”
“扔下我你自己走,你會嗎?”
“那我死成了吧?我絕對沒開玩笑,我跪下求你,”我真要跪下了,“你發誓永遠不上皇上那裡要我。快,要不我真不活了。”
老四一看我這樣,大聲起來,“跟我你就這麼不願意,你到底要什麼?老九他們嗎?還是十三啊,如果是十三,你既一心跟他,我就成全你們,別人你做夢都別想。你救了我,我可以還你命,就是不把你給他們。怎麼,你要我的命嗎?現在就拿去,你馬上殺了我都行。”
比我還哼,你說我咋辦啊?他軟硬不吃,連救命恩人都打動不了他了。還叫我殺了他,我當然不敢動了,“怎麼,不能殺我?這可是你自己的選擇,我還你命你不要,那麼我就按我自己想的做了。”這老四太不好對付了,這會我救他、我求他,變成他將我一軍了。
“你想讓我不幸福嗎?”最後我問。
“跟我你就不幸福啊?跟誰你幸福?”
“跟你們中的誰我都不幸福,因爲你們都不能給我沒有束縛的生活。你看就我的性子,要是嫁入皇室,你說我不得憋屈死了。”
“是啊,所以你嫁了我得改。”
“胤禛,你憑什麼叫我爲了你改啊?我告訴你爲了誰我都不改的。還有啊,你爲什麼就不能爲了我改呢,只要你改變你的目標,和我遊蕩人間,我就嫁你怎麼樣?當然你知道我討厭你們的那麼多女人,娶了我,就不能有她們。”
我繼續說,“哼,沒聲了吧?你記着對我的愛人就一個要求,那就是平等地愛對方。你該瞭解我的人吧,不怕脅迫,我不想做的皇上也強迫不了我的。我看我們觀念不同,以後都不必再談這個話題了。你吃飽了吧,我們都好好睡一覺吧。”
我在地上坐了就要靠着眯一會,他卻說,“到這裡來吧,你也該瞭解我的人吧,我不會碰你的,地上太涼,你病了就沒人救我了。”
我猶豫着看向他,“上來吧,你睡這邊,我頭衝那頭。”我還是聽了他的,沒多久就睡着了。
等我醒來時,外邊的陽光很刺眼了,我去看老四的情況,他還是在發燒呢。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好再喂他我手裡的藥,把能蓋的都給他蓋上,好多出些汗來。火這時已經滅了,只好再點上,我儘量把範圍弄小一點,別失了火。
十三究竟怎麼樣了,是有了危險還是沒找到我們呢?泰山呢?老師他們呢?我按下心頭百般恐慌,決定出去抓些魚回來,一會烤了補充體力。
我帶了短劍,又在屋子裡找了一個鐵叉子就出來了,結果鐵叉子還是更好使些,弄了幾條大點的。活蹦亂跳的魚,我就要把它們弄死吃掉,心裡不舒服,可是昨天晚上我也吃了,看來人就是這樣妄自尊大、予取予求地活在地球上的,認爲大自然的一切都得供我的口腹之慾。我也還沒有境界高到餓死不殺生,但我有懺悔的,雖然這很無聊和虛僞。
也許是烤魚的香味刺激了胤禛,他醒來了。“還在燒嗎?”我走過去摸摸他的額頭,很欣喜地感到不那麼熱了,“先喝水,你最重要是多出汗,多吃東西,魚很補的,要是能熬成湯就更好了,可惜不好做。”
我遞過去烤好的魚,“有刺的,也許沒烤得那麼酥,你得小心點,吃完了好吃藥。”
看他也吃了,我忽然問:“這是活魚,我弄死的,然後烤了,你說說你老是讀佛經,這也該吃嗎?”我是純心慪他。
“你不用氣我。我本就是滿身的罪孽,不過我更希望我有過更有功,只要功大於過就好了。只是我不確定我的功會大於過多少呢?”我一聽,他還真高,這解釋雖然不合情理,可對雍正完整的一生,還真的是貼切,沒想到這是從他自己的嘴裡說出來的。我看到他臉上露出悲哀的神色,也對,所有的帝王能做到這個也就不容易了。
“你在乎你身後歷史的評價嗎?”
“當然,我愛新覺羅家族當然最在乎這個了。不過眼前和身後兩者相較,眼前更重要,我要在當前做到最好,餘下的留給別人評論吧。”
“即使歷史上說你殘暴狠辣也在所不惜嗎?”
“是啊。秦始皇殘暴吧,可是他的貢獻沒人能抹殺。開創一個新局面自然要等着捱罵,可是我不至於有他那樣吧,外界頂多說我刻薄寡恩罷了,皇阿瑪也只說我喜怒無常罷了。也許身後還會有人頌揚我的堅執呢。”
“是啊,你後世會很受歡迎的,你的堅執會迷倒一片人呢。”
“可是爲什麼我的堅執就是打動不了你呢?”
“不是是否打動的問題,是我們觀念不同,就算相愛也沒辦法長久呆在一起。”
“這是什麼說法?是你愛上了我嗎?爲什麼不能在一起?從容,你的觀念得改,你看,我想的是大家都認同的,只有你想的纔是格格不入的。”
“是啊是啊,難道不是因爲我的特立獨行,你才喜歡我嗎?如果我和你的其他女人一樣,你會看我嗎?所以你說我改了,你還會愛我嗎?而且我告訴你,你愛不愛我我都不改,你們都一樣,誰也不能讓我改變。反倒是,你們誰改成我的樣子了,再來找我吧,那樣,無論是誰我都接受。”
我們又一次不歡的談話以他的沉默告終。我也就閉目養神起來了。
脫險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