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下來,可可和藍先生已經非常熟絡,兩人儼然已經是忘年交。羅念桐看在眼裡,腦子裡總是會冒出那個庸醫來,可是又沒辦法給可可明說。
這天吃過早飯,羅念桐的傷口開始長新肉,有點發癢,想撓有不敢去撓,心裡有點毛躁,在屋子裡不停的走來走去。四九一大早就把可可拖出去玩耍了,捕夢者閒下來幾天,覺得太無聊,硬要小良陪他到處轉轉。
所以屋子裡就只有他一個人了,或許還有看不見的鬼僕吧。
羅念桐正百無聊賴着,卻見胡壯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了,站在外面投過窗戶給他打招呼:“咦,你沒和小白他們去玩兒嗎?”她問。
他趕忙去開門迎客:“她們女孩子的小玩意兒,我一個大男人跟着去不太習慣……壯姐姐你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這幾天不是很忙的麼?”
胡壯走進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氣色看起來還很不錯嘛。我剛處理完了一些事情,有兩個消息告訴你。第一,謝老虎已經被抓到了,第二,你要找的修羅石應該就和‘罪生夢死’在一起。另外,如果你有空的話,我還有一些事想告訴你,或者說,想讓你知道。”
自從經過前面的事情以後,她已經漸漸把羅念桐當自己人,說話也不再那麼賣弄風騷,言談舉止頗有些大家閨秀的端莊風範。
謝老虎被抓,那是在他意料中的事,如果連一個區區謝老虎都控制不住,那胡壯也不可能坐穩大當家的位置這麼多年,而修羅石,他也肯定在這裡——所以基本上胡壯這些話等於沒說,他只對她說的“另外的事”還有些興趣,“壯姐姐你坐,什麼事?”
胡壯大大方方地坐下了,瞥見屋子門窗都大打開着,略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能不能把門窗關上?反正現在也不熱。”
羅念桐疑惑道:“關上?”不會是胡壯看上自己了吧——他邪惡地想,不過隨即又打定了主意:即便看上也不行,有可可呢,何況她也不是他的菜,白送都不行,打死都不從!
胡壯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小子別想歪了,快去關好,壯姐姐有正事要告訴你。”
關好門窗以後,羅念桐很明顯的感覺到屋子裡有股特別凝重的氣息,胡壯深吸了口氣,道:“鬼僕大頭領,我一手帶出來的人,背叛了我,到現在依然沒有蹤跡;第二,我們這裡不只他和謝老虎一個內鬼,不然莫向東——他不會知道那麼多事。”
羅念桐知道她指的是莫向東的那句話:“就這麼一張臉,幾十年了別人都不喜歡。”這種事,豈會是謝老虎這等人能知道的。但是他不敢說出自己的懷疑,女人都是被感情衝昏頭腦的動物,她不相信就算不了,萬一再嚷嚷出去的話,就麻煩大了,於是他謹慎的問道:“那壯姐姐認爲是?”
胡壯嘆了口氣,很明顯的猶豫了一下:“我也還不清楚,不過總歸就那麼幾個人,時間長了狐狸尾巴總會露出來。但是,我來最主要是並不是要和你討論究竟誰是內鬼,我是想告訴你,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懇求你留下來幫我。”
羅念桐見她舊話重提,爲難道:“你知道……我好不容易來這裡,就是想盡快治好蘇蘇的病……”
胡壯忙道:“是是是是,這個問題我自然曉得。我已經跟藍先生說過,他說他會盡力找到醫治辦法。他的醫術非常好,這點你應該會相信。”
“……”羅念桐立馬反應過來,敢情可可四九他們全都是被胡壯蓄意支開的。
胡壯見他臉色有些不好,馬上又道:“當然……這個我們也不急。要是你覺得還沒想好的話,我們再聊點別的。”
“別的?還能有什麼別的?”
“關於我自己,還有繁霞。”她忽然將聲音壓得極低,無比誠懇地看着他,“我從沒像現在這麼迫切的想回到山東,回到外面的世界裡和正常人一樣過平凡而普通的日子。我估計你從前面我的夢境裡已經猜出來了,我接觸過外面的飛機輪船電燈電話……”
羅念桐雖然早有這般猜測,但聽她親口承認,仍然還是頗爲訝異:“你的槍……也是從外面帶回來的?”
胡壯示意他說話也小聲點,然後又道:“不,不是。是這裡最早的主人給我的。這個我等下再詳細給你說。我現在要說的是,我心灰意冷,看不到任何希望,只想回山東去。那裡始終纔是我的家。所以我才懇求你留下來接替我掌管繁霞,這也是我能做的最後的努力。”
“當然這並不是因爲出了叛徒。只是,偶然別人的一句話,我才忽然明白,原來一個人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無論你多用心,用多長的時間,他都還是不喜歡你。呵呵,他曾說過,只要我能找到合適的接班人,他就和我一起回山東。如果沒找到合適的接班人,我就必須盡心盡力管好繁霞,否則他會很生氣。這些年來,我爲了不惹他生氣,戰戰兢兢做好每一件事,爲的就是他說一句還好,還不錯。
以前胡小白聰明機智,又長於驅蛇,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能控制住繁霞裡的人,我也很看好她,悉心培養她,希望她能儘快接班。哪曉得後來她又因爲劉小良落下現在這種病……你叫我……叫我怎麼看得到希望。
我二十多歲來這裡,現在都快滿五十了。人生最美好的年華浪費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到頭來還要面對這麼多算計與陰謀,我累了……羅念桐,我真的累了。我只想他能陪我回山東,哪怕是回去種田務農,我都願意。
呵呵,可是他到現在都還是那句老話,必須有人接替我,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羅念桐,你明白我此時的心情嗎?我永遠都記得莫向東說的那句話,既然他看不上我,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又一直對我若即若離曖昧不明……我不敢明白。也許,也許即便你答應留下來……他……”她說到這裡,已經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也許他也不會同我回山東,我這張臉,有誰會喜歡呢!”
羅念桐暗暗嘆了口氣,他從男人的角度來看,藍天遠確實不厚道,擺明了是利用她。可憐胡壯聰明一世,卻在一個“情”字上完全昏了頭。想到這裡,他又想起了自己和可可,還有蘇蘇,說到底大家都是同病相憐,他的心陡地軟了,衝口而出:“好吧……我答應你”。
胡壯正在垂淚,一聽連忙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哭不是想以此打動你……這些話我從來沒對人說過,現在說出來了,心裡反而看開得多了,也許你答應了我,他也未必會同我回去……”
羅念桐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情,嘆道:“我明白。所以我纔會決定留下來。不爲別的,你這麼多年來的感情總應該有個交代。我在這裡,你出去了隨時可以回來,隨時來拿回屬於你的一切。”他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一個人的眼神無論如何騙不了人,她的話,句句都是真的。
胡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你說什麼?”然後又自言自語,“不會不會,肯定是我聽錯了。怎麼會呢?我們無親無故,怎麼會幫我呢,我又說有什麼好處給你……男人不都是鐵石心腸的麼,不會不會,不會,我聽錯了……”
羅念桐看得又心酸又難過,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道:“壯姐姐,你沒聽錯。我答應你留下來。”
胡壯哭得更厲害了,邊哭邊說:“爲什麼……爲什麼一個外人都能這樣,這麼多年你都沒一點感動,難道就是因爲我長得不好看嗎?你……真是石頭做的嗎?”
羅念桐想安慰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默默的轉身找了塊乾淨布遞給她,胡壯接過,想起藍先生對自己的種種冷漠之處,何曾有羅念桐這樣半分體貼與溫柔,悲從中來,哭得更大聲了。
正在這時,不遠處忽然響起一個人急促而又帶着興奮地聲音:“小羅小羅,胡壯是不是在你這裡。快叫她出來,我有好消息告她。”
是藍先生藍天遠。
胡壯一聽是他的聲音,連忙收住哭聲迅速擦乾眼淚,可是邊擦那淚珠兒還是不斷往外滾,怎麼擦都擦不幹。
羅念桐道:“沒事。正好趁此機會把話挑明吧,看他如何回你。”
胡壯擡起頭悽然地衝他一笑,道:“我怕我沒有勇氣去聽答案。”
正說着,藍先生已經到了門邊,輕敲門,興高采烈地道:“壯壯,快開門,看我捉到誰了!”
不會是莫善人吧?羅念桐的心咚咚地跳得厲害,快步上前打開門,一看,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連走路都打趔趄的人,不是莫善人莫向東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