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見他站起來，知道無大礙。正要出去找玉蓉，卻看見玉蓉和剛毅從外面匆匆地進來。
一見面，劉氏就叫羅大把賬目一一報給玉蓉聽。聽完以後玉蓉跌跌腳，說道：“報應，報應。當初我就勸過你哥，莫貪財，莫貪財。當初在廣元收了五萬，後來就丟了官。本來安安生生過日子不愁吃不愁穿，他卻鼓動你我兩家做生意，安安穩穩也就罷了，卻要下了個天大的賭注，這一下可好六十萬大洋化成灰！你大哥和我弟弟雙雙命赴黃泉，何其慘！留下這一大堆爛賬讓後人來揩屁股，報應，報應，造的啥子孽喲！”
她轉身問兒子：“剛兒，你說說，銀行的錢可以不可以拖一拖再還。”
剛毅聽了直搖頭，說：“不行的。在西洋，人家有商業保險，出了這等事情，保險公司會賠償的。咱們中國落後，沒有這種保險，只能由自己承擔全部後果。雖然但是人去世了，可是銀行可以請求法院強制拍賣當事人的遺產來償還債務的。拍賣時價格大多隻是實際價格的四分之一，壓得極低。”
玉蓉一聽，很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頭，說道：“算了，算了。看來只有咱們自己來賣鍋賣屋還債了。唉，劉家又有幾個錢！愁死人啦。”
她在賬房裡走來走去，嘴裡嘰哩咕噥地扳指頭算計了許久，一直沒發話。
劉氏滿心焦急地盯着她。現在是她倆家生死攸關的時刻，她能不焦急憂慮呢。
玉蓉站住了，有些沮喪地說道：“妹妹，我細細算計了一下，變賣了所有家產，估計有六萬多，還有一套老太爺留下的老宅，賣得一萬多，合起來八萬。餘下的，只有妹妹你來負擔了。”
“啊……”劉氏心中涼透了。
羅大聽了，實在忍不住了：“姑奶奶，當初做生意的時候是一家一股，分紅利是一家一份。這幾年生意你家紅利也少說分了七、八萬了。有福同享了，有難也該同當吧。八萬是不是太少了點兒。照你這麼說，這六十萬，羅家要還五十二萬。羅家非得把祖業田地、房屋、作坊、商店……統統賣光來堵這個窟窿。夫人、小姐和少爺又到哪裡討活路去，總不能睡露天壩吧。姑奶奶，人心是肉長的……”
玉蓉的臉倏一下紅到脖子根，馬上搶過話頭：“羅大，麼叔，你的話我明白，可是劉家只有這麼大個家業，家底薄，沒有更多的油，榨乾了也就只有這麼幾滴……”
剛毅知道自己母親打了埋伏，插話說到：“媽，咱們再多負擔一點，讓孃孃少拿些。我去想辦法，找同仁、朋友去借三、五萬，總可以了吧？”
羅大還想說什麼，劉氏攔住了，她想開了，不想再同玉蓉計較了，說到：“麼叔，三姐家其實和我們都是一家，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家拿多了，他家將來也不好過，算了。大姐，你們就出十萬吧，其餘的我來想辦法。麼叔，你趕緊想辦法去找買家，儘快把家中能賣的全賣了，債到期前一定要還清。”
“是。”羅大不好再說了。
兆琪滿臉笑容，輕聲哼着施特勞斯園舞曲推門進了賬房，看見玉蓉，她叫道：“姑媽，咋個有空來賬房了？”
玉蓉把她拉住，上下打量了許久：“喲，琪兒你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啦，畢業啦？”
“畢業啦！”兆琪笑道。
“畢業後打算幹啥？”玉蓉其實想說讓兒子和她成婚，礙於眼前的債務她不敢提。
兆琪對家中狀況渾然不知，直到現在家中和以往一樣有着衆多的僕人丫頭在侍候，前呼後擁，排場依舊。
“我得像居里夫人，去英國留學深造！”
劉氏臉色都變青了，她聽人說過出國留學動輒就得十萬八萬！
兆琪接着說下去：“本來我可以公費留學的，可是因爲連年內戰，公費也公不成了。只好公派私費留學了。劉教授說只要我家每年出五萬就行了，其餘的可以去了以後申請減免或者獎學金就行了。”兆琪自信十足地說道。
一路上她坐在馬車上歡喜得不得了，想象自己戴着博士帽、穿着博士袍站在一羣黃頭髮藍眼珠高鼻子的洋人中間如衆星拱月一樣講着洋文，何等榮耀和自豪。
劉氏臉色由青變白，雙腿越來越軟，心跳越來越快。她勉強支持着不讓自己倒下。
羅大看着她，淚水潸然而下，想說又無法啓齒。
玉蓉不聽猶可，聽了這些話，她無言了，悵然若失，呆呆地看着兆琪。
剛毅可不像他母親，羞於啓齒，不敢正視現實，他說道：“琪妹，你是不是不知道羅家和劉家發生了大事嗎？還在那兒做居里夫人夢？”
兆琪乜斜了他一眼，說道：“我只知道，爸爸就是聽說大火燒光了倉庫和商場，才急火攻心吐血而死的。這都是你們乾的好事，攛掇我家出錢做生意，賠個精光。哼，他們燒了倉庫，難道他們還有本事把羅家燒光燒垮嗎？羅家永遠是廣漢首家，是燒不垮、燒不倒的羅家！”
玉蓉和剛毅被這幾句話噎在了那裡，是無言以對，只能張大嘴呆着。
羅大聽了，心如刀絞，走近兆琪，用哭聲哀求道：“小姐，你別再說了，雖說是兵禍火災，卻是要命的呀，這把火，把羅家燒倒了，羅家和姑老爺家一樣，都要變賣祖業，才能渡過難關呀。小姐，這兒有一本帳，你看……”
聽完羅大報的帳，兆琪頓時傻了，她怎麼也不能相信這是事實，問道：“麼爺爺，這是真的嗎？羅家真的燒垮了？咱們羅家是幾百年的豪門大戶，根基深厚，真的，一把火就燒垮了？我不信，不信！”
羅大說：“小姐，我是實話……”
“甭講啦，甭講啦，咱們羅家幾百年的豪門大戶、繁華金玉，多麼顯赫富貴，這一把火就把羅家燒垮了？淪落成一無所有的叫花子？千金大小姐會成了叫花子婆，多麼美麗的童話！哈哈，哈哈，天老爺你真會作弄人！獨獨讓羅家遭此大難，不公啊，不公啊。”兆琪大叫起來，轉身衝出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