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論是玉忘言還是蕭瑟瑟,都已經忘了另三個人的存在。兩人的目光匯聚在玉佩上,色澤清淺的翠玉,雕刻着古老神秘的暗紋,小小的玉佩承載了兩個人太多的喜怒哀樂。玉忘言握緊了玉佩,揮身就要走,蕭瑟瑟卻擋了過來,含淚撲入他懷中。
“王爺!”她哽咽道:“錦瑟姐姐的在天之靈,都知道了,她終於可以安心了!”
這句像是無形的鏟子,把玉忘言心田的五味全鏟了出來。這一刻他幾乎要當堂質問,蕭瑟瑟,你到底是誰。但窗外突然出現的一道詭異身影,讓玉忘言止住話,當即拉過蕭瑟瑟擋在身後。
“什麼人!”山宗已破窗飛出。
只見外面一道黑影迅速掠過,山宗緊追其後,接着就是鐵器相撞的鏗鏘聲,夾雜着那黑影的痛呼和山宗的冷哼。
“王爺,請出來一下。”山宗道。
玉忘言對何歡何懼說:“保護瑟瑟。”接着纔出了屋去。
蕭瑟瑟不知道來者是何人,但從山宗的語調裡,她覺得不是敵人,可能是深夜偷偷過來要和玉忘言私下商量什麼事。
走出屋子,見玉忘言和山宗走遠了,蕭瑟瑟喃喃:“何歡何懼,隨我到後湖,我想去靈堂裡見見錦瑟姐姐。”
何歡詫異的問:“表小姐要去自己的靈堂?”
何懼忍不住薄斥:“少說兩句,阿歡。”
蕭瑟瑟朝着兩人笑笑,笑容裡溶着慘色。
夜晚的後湖,藍的發黑,與天空近乎一個顏色。這還是蕭瑟瑟第一次在晚上去往那裡,靜謐的湖水,窸窸窣窣的楓樹,在夜風裡發出宛如嘲諷的聲音。
蕭瑟瑟穿過樹林,一步步的,走上了靈堂前的臺基。
“你們在楓林裡等我,我想單獨和錦瑟姐姐說說話。”她揮退了何歡何懼,推開門,走入靈堂。
香爐裡,香已經滅了,那段錦瑟圖靜靜的躺在靈位旁。
蕭瑟瑟取出三支檀香,用蠟燭點燃,奉入香爐,在嫋嫋薰煙中,看着靈位上自己的名字。
“張錦瑟,墓裡很冷吧。”
她伸手撫摸靈位,指下是森森的冰涼。
“含恨而終,你悔了,做下新的決定,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也不會再看着魑魅魍魎橫行欺人。”
她喃喃:“可是,你在世的時候心高氣傲,得意自己的家世、美貌、才氣,得意自己會嫁給玉輕揚。那時的你想過麼?你看不上眼的那個人,卻是那麼好,好到讓你掏心掏肺的愛上他。如今玉佩回來了,剩下的就只有恩和仇。仇,我一定會報,以蕭瑟瑟身份活下去。所有的冤屈,我都會討回來的。”
蕭瑟瑟說罷,抱起靈位,高高舉起,然後狠狠砸了下去。
“就讓張錦瑟成爲一個永久的過去吧。”
靈位重重的砸在地上,發出重響。可蕭瑟瑟萬沒想到,響聲中竟夾雜玉忘言的呼喊,菸灰色一閃而來,玉忘言衝到靈位前,將之抱起,接着是憤怒的吼聲。
“你做什麼!”
蕭瑟瑟一時呆立,看見靈堂的門已然大開,何歡何懼在門口,擔心的盯着他們。
“蕭瑟瑟,你做了什麼,你對錦瑟做了什麼!”
“王爺,我……”
“蕭瑟瑟!”玉忘言滿腔的怒氣,像是傾盆暴雨般砸在蕭瑟瑟身上。
“上一次,本王已和你說過,不準再靠近這裡。你爲何還要踏足,又這般對待錦瑟!”
“我……”蕭瑟瑟走近,慼慼道:“王爺,你可知道,其實我是——”
“不必說了。”玉忘言沉痛的打斷蕭瑟瑟的話,這一刻的他,冰冷的面龐染着無邊的冷意。
他抱着靈位,心疼的觸上,沉痛道:“錦瑟,我對不起你。你放心,不會再讓你摔痛了……”
蕭瑟瑟瞬間潸然淚下,情不自禁道:“忘言,我不願你傷心的!拿回了玉佩,錦瑟姐姐心願已了,她的仇,我會想方設法的報。她……她看不得你爲了她這樣癡情!她的魂魄沒有容身在這座靈堂裡,她有歸宿!”
望着蕭瑟瑟悲痛的神情、眼底的淚,玉忘言的心,如擰了似的疼。
她是錦瑟。
她是不是錦瑟。
她痛心了,她流淚了。
他將靈位小心的放回供桌,沉痛道:“瑟瑟,你可知道,本王更不願你傷心。可是,你怎能傷了錦瑟。”
蕭瑟瑟搖頭,透過淚眼,彷彿看到了上一世的彌留之刻,他慟然奔向刑場,卻只換得她的屍身。
如此的深情,沒有因爲她的死而消減半分,反而因爲她的歸來,而再度被傾注。
“一生一世,或是兩生兩世,我很幸福不是嗎?都能這樣被你愛着,不管是張錦瑟,還是蕭瑟瑟……”
玉忘言方寸一震,“你……”
“忘言,如果不是我心高氣傲、識人不清,那該有多好?”
蕭瑟瑟笑着,是那樣絕美而心碎。她走向那面牆,牆上是玉忘言用血書寫的情衷。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她咬破手指,就着鮮紅,繼續向下書寫。
指尖的痛一寸寸加深,就如這份感情,在跨越生死之後變得更加濃烈。
玉忘言奔了過來,緊緊的抱住蕭瑟瑟,“不要再寫了,瑟瑟,不要寫!”
“忘言,讓我寫完,這是我要對你說的話。”蕭瑟瑟揮開玉忘言的手,狠心再咬一口手指,血流如注。
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田日暖玉生煙。
“不要寫了!瑟瑟,住手!”
“瑟瑟!是本王錯了。是我的錯,我們回去!”
“忘言……”蕭瑟瑟淚眼婆娑,用着滿腔情緒,瘋狂的揮落最後十四字。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錦瑟!”玉忘言近乎崩潰的,將蕭瑟瑟翻身,摟在懷裡。
“錦瑟,不要再寫了!我知道是你,你受了那麼多傷害,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他知道了。
他認出了她。
他不讓她再受一點傷。
蕭瑟瑟歇斯底里的哭喊起來:“忘言!是我!我是錦瑟!來生如能再見……你,還記得嗎!”
玉忘言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場夢。
還記得刑場上抱着錦瑟的屍體,他痛聲立誓:來生如能再見,我定不會讓你嫁與他人。
來生,他們真的相見了,她也嫁給了他,在他的懷裡哭泣。
“錦瑟……”玉忘言緊抱蕭瑟瑟,兩個人滑落在地,衣衫重疊交錯的鋪開。蕭瑟瑟紮在他懷裡,像是將這兩世的淚水都流盡了,看得玉忘言萬分心痛。
“忘言,可還記得我臨死前對你說的話?那時的我想說,來生如能再見,我……願意嫁給你。我兌現了我的話,你也一直愛護我……”
“錦瑟。”玉忘言低吼:“原來真的是你,縱然你變了,我卻總是感覺,看見的是你。”
“是我!是我!”蕭瑟瑟哭喊:“對不起忘言,瞞了你這麼久,讓你那麼糾結痛苦!”
“錦瑟……”玉忘言說不出話,只能抱着她,也只想這樣牢牢的抱着,一輩子都不鬆手。
但忽然間意識到一件事,令玉忘言從震驚和悲喜中回神。他拉過蕭瑟瑟的手,看着被她咬破的指尖,心頭一疼,哄道:“錦瑟,等我給你包紮。”
蕭瑟瑟哭着點頭,看着玉忘言取出隨身攜帶的紗布和傷藥。他怕蕭瑟瑟痛,小心的給她倒藥,接着包紮紗布,在她蔥白的指肚上纏繞。
面對這樣的體貼,蕭瑟瑟已不覺得痛,回頭望着牆上,兩人的鮮血化作一首完整的《錦瑟》,再也不會分開了。
“王爺。”蕭瑟瑟一手擦着眼淚,喃喃抽泣:“上一世和這一世,我有好多的話想和你說。”
“好,你說,我都聽着,直到你說累了想休息。”
“嗯……只是在那之前,王爺可不可以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蕭瑟瑟說:“剛剛那個黑衣人,山宗在和他交手後,就叫了王爺過去。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令他這樣小心的過來。”
見她在這種情緒狀態下,還在關心着他,玉忘言的心又暖又痛,握住蕭瑟瑟包紮好的這隻手,再度將她攬進懷裡。
“是六殿下,親自來告訴本王,讓我們此去湖陽,千萬當心,不能只提防趙家。”
蕭瑟瑟沉默,抽泣了片刻,低聲說:“我知道的,我們這一路不會平安,可我不怕。水裡火裡,我都跟定你了。”
“錦瑟……”玉忘言感動,泫然欲泣。
原以爲漫長的歲月,他會孑然一身,誰知老天爺將她送回來了,讓他有了能夠一輩子寵愛她的機會。
但他太過糊塗,竟對她嚴詞厲色,讓她一個人痛苦了這麼久。他還有資格,把對她的傷害都彌補回來嗎?
“王爺,抱我去小室,我有好多的話要和你說。”
對上她靜美多情的眸子,玉忘言抱起了她,“好。”
門口處,原本隨時要衝進來的何歡,鬆了口氣,轉頭問着何懼:“大哥,我們要在這裡等表小姐嗎?”
“回楓樹林。”何懼先是黯然,接着又欣慰的淺笑,轉身走下臺階。
“阿歡,把門關上。”
“哦。”何歡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