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過去了,蕭瑟瑟的舊傷終於穩定。
這些日子玉忘言信守承諾的抽出時間,陪她一起用膳,淡淡的暖意讓蕭瑟瑟覺得心安。
天氣依舊寒冷,北風凜冽,少了史側妃的瑾王府也好像清淨了不少。蕭瑟瑟裹着織錦混提花棉的素淨披肩,手裡抱着暖爐,行走在後湖畔的楓林。
從這裡能看到湖對岸的景緻,那是王府最偏僻也最靜謐的角落,來府裡這麼久,也沒去那邊走過,蕭瑟瑟突然有了去那裡走走的念頭。
只是剛走了沒多久,就聽見綠意的喊聲。蕭瑟瑟回頭,見綠意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小姐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綠意上氣不接下氣的按着膝蓋,在蕭瑟瑟面前狂喘。
“什麼事,你慢慢說。”蕭瑟瑟心頭一緊。
綠意呼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麼了?”
“太子殿下又要娶側妃了!”
蕭瑟瑟的心一咯噔,該不會玉輕揚要娶錦嵐姐姐吧!
綠意驚怪道:“太子殿下的錦側妃才死了不到三個月,喪期都沒過,他又要娶人家的姐姐!山宗大人跟我說,本來這事天英帝一萬個不同意,還說要是太子殿下敢接張錦嵐進府就是不認他這個爹。可誰知道張錦嵐手心裡突然長出只崇明鳥的印記,誰都打不開她的手,只有太子殿下一握她的手,手掌就攤開了,那崇明鳥還閃閃發亮呢!這事叫趙皇后和趙妃姐妹倆拿到天英帝面前大肆鼓吹,說崇明鳥是天降吉兆,顯然是認定了張錦嵐。結果天英帝被說動了,今晨下旨把張錦嵐賜給太子殿下作側妃。山宗大人說,要不是趙皇后屬意讓趙氏女當太子正室,說不定天英帝還會把張錦嵐封成太子妃呢!”
一番話下來,蕭瑟瑟小手顫抖,濃烈的情緒從心底涌出,怨恨、痛苦、擔憂,每種情緒都殘酷的切割着她的心臟。
什麼崇明鳥,什麼天降吉兆……她豈會不知,這是玉輕揚和趙皇后趙妃他們弄出來的。
爲什麼這些人爲了讓玉輕揚娶到錦嵐姐姐捨得花費這麼大的力氣,不惜幹欺君的事?如果不是爲了從錦嵐姐姐那裡得到什麼,他們怎會如此?
猜不到錦嵐姐姐到底是什麼處境,蕭瑟瑟擔心,迫切的想要去張家看一看。張家子嗣單薄,如今只剩下嫡姐錦嵐和弟弟逸凡,她不敢去設想錦嵐姐姐會不會和從前的張錦瑟一個下場。
“綠意,我想去張家,跟我去找王爺。”蕭瑟瑟認真的說道,拉着綠意就走。
“小姐你是要去求王爺放你出府?”綠意道:“還是別出府了,總有些人想要小姐的命,出去了更不安全!”
“我要去親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可是小姐……啊!王爺來了!”綠意忽然發現了玉忘言,“小姐小姐,是王爺!”
蕭瑟瑟駐足,望着朝自己而來的玉忘言。
他走得很快,一襲菸灰色衣袍在寒風中翩飛,新洗過的蜀錦並沒有熨得很平整,略有些淺淺褶皺,濯色如江波漣漪。
他依舊是平靜的,帶着些乍暖還寒的疏離,眼底晦暗不明,色澤深邃無比。
蕭瑟瑟低着頭對他說:“錦嵐姐姐的事,綠意和我說了。”
玉忘言看了眼綠意,後者也學蕭瑟瑟低頭,還吐了吐舌頭。
他道:“隨本王去張太僕家賀喜吧。”
“賀喜?”何喜之有?
“縱是心中悶塞,也還是要賀這個喜,不能落人口實。”玉忘言不難看出蕭瑟瑟的情緒,竟是與自己如出一轍。
心底軟了些,玉忘言輕聲說:“賀罷了就回來,不多逗留。”
“王爺?”蕭瑟瑟心中稍暖,點點頭,“好,我跟着王爺過去,不亂跑。”
“嗯。”
辰時初刻,玉忘言和蕭瑟瑟乘着馬車抵達了張家。
玉忘言先下了馬車,回身讓蕭瑟瑟攙扶着下車,接着綠意趕緊接手,扶過蕭瑟瑟。
府中的小廝忙來迎接牽馬。
“太僕府。”山宗仰視着門口的牌匾,似笑非笑道:“這題字之人,字跡蒼勁簡潔,看着很不錯,王爺和王妃看呢?”
“的確。”玉忘言道,看了眼蕭瑟瑟,卻見她出神的盯着牌匾,彷彿沒聽到他們的話。
太僕府。
這三個字對蕭瑟瑟而言是多麼熟悉。
從小看到大的字,也曾無數次從牌匾下的大門穿梭進出,可如今,這張牌匾、這扇門,都已經遠遠的離開了她。
她不再是張家的女兒了!
“瑟瑟,你怎麼了?”
玉忘言的聲音,讓蕭瑟瑟回神。
她強笑:“沒什麼,我們進去吧。”
玉忘言沒說話,他看得出蕭瑟瑟的情緒十分不好,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他自己卻又何嘗好受呢?
一想到這間府邸裡曾經住着他最愛的女子,所有的記憶就會洶涌而來。這裡的一花一木,無不殘酷的勾起他的悲痛和悼念,踏入這府邸,就像是走入一個魔咒。
“王爺?”蕭瑟瑟輕輕拽起玉忘言的袖口。她怎麼能忘了,這裡還有個與自己一樣心情的人呢?
她鼓起勇氣,小心的拉住玉忘言的手,而這樣的舉動,讓玉忘言眼底掠起異光,似是下意識的要抽出手,卻在接觸到蕭瑟瑟慟然的目光後,還是選擇妥協。
“王爺,我們一起進去,你……不要再傷心。”蕭瑟瑟喃喃着,邁出了步子。
在跨過門檻前,太僕張潛攜着正室夫人豐氏快步來迎接,恭恭敬敬的施禮問候。
玉忘言示意他們免禮。
蕭瑟瑟也笑着說:“你們好。”
“瑾王妃。”張潛拱手,腰彎的低低的。
蕭瑟瑟心下蒼涼,面上傻兮兮的笑說:“錦嵐姐姐呢?我想去找錦嵐姐姐玩。”
“錦嵐在後園。”
“好啊好啊,那我先去後園了。”蕭瑟瑟提着裙子衝進去。
“哎,瑾王妃!”豐氏忙招了個婢子過來,“快去追着瑾王妃,可一定要保證瑾王妃的安全。”
“張夫人不必了。”山宗笑着拱手,“在下去看護王妃即可。”
“嗯。”玉忘言道:“本王和張太僕在前廳議事。”接着又喚了隨行的家丁,“將禮單呈給張太僕,禮品交給張府管事驗收。”
“是,王爺!”
張潛忙說:“瑾王,您太客氣了,老臣……”
玉忘言擡手,示意張潛不必再說下去,“太僕,本王只是聊表心意罷了。”
張潛頓時明白了什麼,嘆了口氣道:“逝者已矣,老臣已經痛定思痛,還望王爺也能節哀。”
“多謝太僕。”玉忘言拱手。
“那瑾王,裡面請。”
“請。”
太僕府的小徑上,梅花已經敗落一地,正月快要走了,漸暖的氣候帶走了凌寒不屈的花蕊。
滿路幽香,滿地粉霞色,太僕府的梅花非紅非白,從來都是粉霞色。
這樣顏色的梅花不常見,卻是張錦瑟的生母何氏一樹一樹手栽而成,蕭瑟瑟還記得母親說過,在母親的故鄉就有很多很多粉霞色的花。
這些小梅樹栽種下的日子,蕭瑟瑟已經記不住了,所能見到的就是小樹長成大樹,自己從小女孩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唯有當年的植樹人,早已入土。
慢慢走着,望着周圍的一草一木,恍如隔世。
蕭瑟瑟神情微酸,一轉眸,發現山宗正朝她走來。
“王妃,王爺怕您亂走,在下就跟來了。”
“好。”蕭瑟瑟點頭,收拾好心情。
與山宗兩個朝後園走着,蕭瑟瑟有些不自在,山宗這人的睿智和犀利,蕭瑟瑟都清楚。在他面前她也沒必要再裝傻,看看不遠處的一扇門洞,走了過去。
“王妃,您對太僕府好像很熟悉啊。”山宗似笑非笑。
蕭瑟瑟說:“以前錦瑟姐姐常帶我來玩。”
“哦……”山宗若有所思問:“王妃既然和錦側妃關係不錯,也該知道王爺深愛錦側妃吧。”
“……知道。”
“那王妃會不會爲自己而傷心?”
“……會。”
山宗目光一沉,道:“還以爲王妃沒有嫉妒心。”
“不是嫉妒。”袖下的手緊緊捏住裡襯,“不是嫉妒,不是。”
“那是什麼?”
蕭瑟瑟駐足,回望山宗,眼底的哀慼和滄桑綿綿不絕,脣角勾起輕輕慘笑。
“山宗,你不懂的。”
山宗眯了眯眼,眼底的如炬火光就落在蕭瑟瑟臉上。這目光是犀利的,可任憑他如何看,竟也看不出蕭瑟瑟到底懷有怎樣的情緒。
山宗想,大概是這情緒太過複雜,密密麻麻的交織在一起,纔會這樣難辨吧。
那麼,將這樣一個女人留在王爺身邊,真的行嗎?
就在山宗想着要不要揭穿蕭瑟瑟時,蕭瑟瑟忽然看見了什麼,露出驚詫。
她忙拉着山宗,越過拱門,藏身在茂密的灌木後。
“那是……”山宗低聲喃喃,與蕭瑟瑟看向同一位置。
那裡是這後園最偏僻的角落,一個少年滿面怒氣的瞪着玉輕揚,那樣子恨不能將他食肉寢皮。
“壞蛋,你說,你是不是做過對不起錦瑟姐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