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想讓朕跪着當皇帝?沒門!

隨行宣旨的緹騎和宦官早就打好了招呼,自然沒有用力,講究的就是一個欲拒還迎,讓朱載堉拿到了但是沒完全拿到的那個勁兒。

唾手可得,卻得不到,就像貓爪子在心裡刺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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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泊名利的君子,最好對付,找到他真正在意的東西,一擊必殺。

徐爵走了過去,將六分儀下一封精美的信箋打開說道:“這可是陛下親手調校六分儀,這水平儀,這螺旋微分鼓,這望遠鏡,真的是奇思妙想,巧奪天工啊!”

“嘖嘖嘖。”

“這兩面鏡子可是兵仗局費盡心機磨出來的,陛下在這六分儀留下親筆書帖:順天府觀星得北極出地角度39.98°,仍不精準、着實可惜,皇叔可有良策?”

“世子殿下,可有良策啊?”

朱載堉仍然不肯鬆手,連連點頭說道:“有有有有。”

徐爵笑着說道:“要不,世子殿下隨咱家進京一趟?”

“好好好。”朱載堉再連連點頭,就像是貓不能拒絕貓薄荷,色中饕餮不能拒絕美人,將軍不能拒絕金戈鐵馬萬里氣吞如虎一樣,作爲一個大科學家,朱載堉完全不能拒絕精密儀器出現在自己面前,唾手可得而不得。

根本沒那個能力拒絕。

就這樣,朱載堉這個和興王府一系有間隙的鄭王世子,開始隨大明緹騎入京,抵達通州的那天是萬曆二年十一月底,十二月開始了。

萬曆二年有兩個十二月。

而朱翊鈞去了一道中旨,讚賞了一番朱載堉識大體後,並沒有召見他入京,而是一直等到了十二月初三。

朱載堉之前爲什麼不肯入京?因爲皇帝宣他入京,他就必須穿上世子冠帶,那代表他認輸了,對這個糟糕的世道認輸了。

所以,朱載堉一聽聖旨,就立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要討個對錯,穿上了世子冠帶,就沒辦法討個對錯了,那是他出世後跟紅塵滾滾唯一的聯繫。

但是在看到了皇帝陛下送來的六分儀以及千里鏡後,朱載堉立刻投降了。

他發現了,自己之前的理解有誤,他真的想要做的事兒,沒有強大的財力和政策支持,幾乎是不可能做到。

那些個透明琉璃,那些手巧的工匠,那些從泰西舶來的知識,沒有朝廷,他一樣也得不到。

朱載堉看到了希望,他需要遍佈大明大江南北的觀星臺、需要一大批的同道中人、需要龐大的天文儀器、需要海量的人幫他計算,這些,他一個人做不到。

天文觀測從來不是一個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個妙手偶得的事兒。

皇帝給了他這個希望,他滿懷期望而來,在大道至理面前,他可以妥協,可以認輸,只爲一個答案。

朝聞道夕死可矣。

萬曆二年十二月初三,大明皇帝在皇極殿召開了大朝會,宣朱載堉入朝覲見。

這一個月的時間,朱翊鈞、張居正、廷臣們都有些苦惱,那些個言官們,一次又一次的上諫,就是爲了阻止削減宗俸之事,理由千奇百怪,方法五花八門,無論萬士和、葛守禮、海瑞如何奔走,都無法阻攔這種風力輿論。

因爲一旦讓郡王以下自謀生路,那代表着掛靠在那些宗親身上的避稅田畝,就立刻暴露了。

張居正也遭到了巨大的壓力,就像上一次遼王被廢藩一樣的被動,言官們高舉着尊主上威權,攻訐張居正虐待宗室,是在剪除陛下羽翼,是在謀求僭越,小皇帝也是不識好歹,耳目之臣的一片恭順之心全然不見。

葛守禮也是被罵的狗血淋頭,說葛守禮阿附權臣,蔑視主上,坐視這樣親親相殘的惡事發生,卻束手旁觀,將楊博臨走時的交待全然忘了個乾淨。

連趙夢祐被奪情的這個案子,都沒有人提起,反而對削減宗俸,郡王以下,自謀生路這個話題,喋喋不休。

“宣鄭王世子覲見。”朱翊鈞揮了揮小手一揮,朱載堉可算是來了,爲了彰顯親親之誼,朱翊鈞把遠方堂叔都詔入京師來,這不是親親之誼是什麼?

朱載堉給人的感覺是謙謙君子卻又飽經風霜,眉宇之間皆是英氣,但是這股勃然的英氣被什麼打斷了一樣,戛然而止,在鄭王朱厚烷被囚禁高牆之後,朱載堉也受到了各種各樣的刁難,很多人爲了討世廟、嚴嵩歡心,可沒少爲難朱載堉。

鄭王府怎麼塌的?朱載堉一清二楚。

朱載堉戴世子冠帶,行大禮朗聲說道:“臣鄭王府世子載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叔免禮。”朱翊鈞笑着說道:“皇叔舟車勞頓,辛苦了。”

“謝陛下隆恩。”朱載堉站起身來,正了正衣冠,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這輩子他第一次覲見,路上徐爵也只是強調禮節,壓根就沒告訴他,上殿要說什麼,做什麼。

張居正出列俯首說道:“騂騂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無胥遠矣。”

“親親之誼,有國者不可不篤。蓋以親不敦睦,則民興怨;君多薄德,則俗益偷。而化導之機,自上程之也,今鄭王世子入殿朝見,丰神飄灑,器宇軒昂,臣請大宴賜席,以彰顯親厚之誼。”

“先生所言,唯理所在。”朱翊鈞笑着說道,答應了下來,就是吃吃喝喝表達一下叔侄情誼。

“皇叔左上歸班,朕今日朝會仍有事未了,朝會之後,再敘眷親之厚。”朱翊鈞發現了朱載堉的不適應,一輩子都沒上過朝,該站哪裡都不清楚。

親王世子尊貴,站在臺下也是左起第一個。

“謝陛下隆恩。”朱載堉走到了張居正身邊,站在了一旁。

朱載堉一開口稱呼自己是世子,張口閉口就是謝恩,狂生如此表現,讓很多朝臣非常失望!

皇帝詔朱載堉回朝,科道言官並不覺得有異,爲了表示親親之誼,宣親厚藩王進京,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兒,天順年間,復辟的明英宗爲了爭取宗藩的支持,兩次把嫡皇叔襄王朱瞻墡請到了京師來撐場子。

這些朝臣失望原因比較複雜。

鄭王府和興王府不和已經二十七年,嘉靖皇帝在旁支入大宗之前是興王,很多朝臣都把這一系叫做興王府,就像當年燕王清君側進了南京城當了皇帝,很多士林都把朱棣這一系叫做燕王府或者燕府。

嘉靖皇帝大禮儀的確贏了,而且贏得徹底,可是還是有人覺得嘉靖皇帝是鄉下人入京來當皇帝了。

朝臣們希望看到的局面是,狂生朱載堉,入殿不跪,大罵興王府失了親親之誼,薄待宗親,上演一出宗室相殘;或者因爲二十七年前舊事,鄭王世子痛哭陳述,大聲詰責皇帝,你們興王府不顧親戚幫襯,問一聲當年之事究竟誰對誰錯;或者因爲小皇帝年齡幼小,皇叔朱載堉擺出皇帝的架子,教訓一下這個爲非作歹天天罵人的小皇帝,哪怕是殺殺小皇帝的威風也好。

哪怕是朱載堉罵一罵張居正也好,遼王廢藩之事,那可是傷害的親王!

可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朱載堉上了朝就一直很老實。

圍繞着朱載堉入京,朝臣們展開了許多的構想,並且做出了不少的方案,如何跟進,如何架起火架子來,把這朱載堉給架的高高的,活活烤死。

結果人人皆稱的狂生,就這?

入了殿就磕頭,皇帝說句話就謝恩,狂在哪裡?

朱載堉也想狂,他倒不是顧忌朝堂威嚴,也不是不想那麼幹,實在是不想給自己親爹找麻煩,他若是孑然一身,怕是早就咆哮朝堂了,但是他還有個受了十九年高牆之苦的親爹,在朝裡咆哮朝堂,他全家豈不是都要被貶爲庶人?

要知道遼王在隆慶二年,被廢藩了,幹這事兒的人,就在朝堂上站着,叫張居正。

朱翊鈞的手伸向了奏疏,拿出了一本。

朱載堉敏銳的察覺到,整個皇極殿上百十來號人全都安安靜靜,一言不發,甚至有幾個人還抖了一下。

主要是被小皇帝給罵了,不漲聲譽,更得不到什麼諍諫的美名。

朱翊鈞拿起了第一本奏疏說道:“刑科左給事中鄭嶽在不在?”

“臣在。”鄭嶽出列俯首說道。

自從小皇帝開始隨機點名,大朝會就沒有故意失朝的人,那個賈三近被押到殿內的場景,歷歷在目,令人不寒而慄。

朱翊鈞拿着奏疏說道:“卿上奏來說:我朝會典載:蓋以藩王體尊,其燕饗皆得用樂,不獨迎接詔敕爲然。親王樂工二十七戶,今乃概從裁革,此減削太苛,事例之未妥者也。”

親王府應該有樂工二十七戶,一體裁撤。

“藩王體尊,恩恤太薄。”鄭嶽不覺有異常。

朱翊鈞點頭說道:“你這奏疏裡,除了樂戶,還有房屋等項一概停給、身後墳價概從停給、郡王故絕不準襲封,如此種種十七條,朕都看過了。”

鄭嶽趕忙俯首說道:“必考求國體,審察人情,上不虧展親睦族之仁,下不失酌盈劑虛之術。”

“臣誠知國家財用大虧,可是這宗藩乃是朝廷藩籬,做事理應審查人情,若能上不虧展親睦族的仁德,下不失酌盈劑虛的計較,爲德茲之計。”

“臣細心選了十七條,這十七條花的不多,卻能體現朝廷的恩厚。”

朱翊鈞看着鄭嶽的眼神有些奇怪,彷彿鄭嶽纔是個孩子,朱翊鈞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孩子。

“上不虧展親睦族之仁,下不失酌盈劑虛之術。兩全,兩全,這天底下哪有兩全之事。”朱翊鈞稍微掐算了一番說道:“朕就說這房屋等項一概停給吧。”

“正德八年封榮王,營建王府八百間,民役、米粱、木架、磚石等物折算,共計折銀四十二萬,嘉靖四十年,景王封藩,王府營建,折銀四十四萬。”

“一個郡王府是每位蓋府屋共四十六間,前門樓、中門樓、前廳房、廂房、後廳房、廚房、庫房、米倉、馬房等,就要兩萬銀子,愛卿啊,你知道大明郡王有多少嗎?”

“一個郡王府就兩萬兩銀子,洪武至今一共有218位郡王,愛卿啊,這就是四百三十六萬銀子。”

鄭嶽打了個哆嗦,他提了十七條,就這一條造房子,就要拿去四百萬銀子,十七條都施行,那還不要了大明朝的命?

“就按愛卿所言,親親之誼篤矣,下章戶部。”朱翊鈞拿起了大印就要蓋章。

嚇得鄭嶽猛地打了個哆嗦俯首說道:“陛下,陛下,稍待,此事仍需從長計議。”

“這不是愛卿上奏來說?就這麼辦。”朱翊鈞手中的印緩緩往下按。

鄭嶽魂都要被嚇飛了,立刻跪到了地上,大聲的說道:“臣愚鈍,未能釐清倉皇上奏,臣有罪。”

朱翊鈞這才停下,他還以爲鄭嶽膽子有多大,結果他還沒怕,鄭嶽反而怕了。

小皇帝一直沒說話,他稍微掐算了下,搖頭說道:“卿所言之事,含糊覈算,也要千萬銀子之多,而且這日後開銷也是個大頭,且拿回去,盤算明白了再上奏言事。”

朱翊鈞將奏疏遞給了張宏,讓張宏把奏疏還給鄭嶽,上面已經打了叉號,下印也不能行。

“謝陛下隆恩。”鄭嶽小心收好了奏疏,就在剛纔,陛下下印的時候,大司徒王國光的目光凌厲,看着鄭嶽,恨不得生吞活剝。

東北戰事,朝廷爲了幾萬兩銀子的軍餉,還要到皇宮去討飯吃,這的的確確是陛下聖明,可是自嘉靖而來,國帑內帑已經分了家,這就是討飯!

陛下顧忌朝廷臉面、憂心東北戰事,願意給這個錢。

鄭嶽倒是大方,一開口就是千萬兩,那能維持全楚會館運轉一萬年,剛好一個萬年曆。

就鄭嶽列舉的那些事,一家一戶不顯眼,乘以兩百多位郡王,就是個天文數字。

“都給事中侯於趙在不在?”朱翊鈞拿過了另外一本奏疏問道。

“臣在。”侯於趙回來的時候不用那麼急,是坐車回來的,倒是休養好了,面色紅潤了起來。

“去往鄭王府宣旨舟車勞頓,辛苦了。”朱翊鈞頗爲真切的說道,怎麼能把侯於趙綁在身後趕路,就是着急也不能這麼做,到時候落個薄待臣工,那不是他這個皇帝薄涼寡恩?

朱翊鈞狠狠的批評了徐爵和緹騎,告訴他們下次不能這樣了,怎麼說也要加兩個墊子。

“不辛苦,不辛苦,謝陛下體恤。”侯於趙趕忙謝恩,辛苦是有點辛苦,但是在外面多了一陣,耳邊清淨多了,日子也舒坦,這一回京,耳邊都是指責,同僚都是仇視,身後都是指指點點。

朱翊鈞繼續說道:“伱的奏疏說得很好,嘉靖四十四年爲何要定《宗藩條例》,今日爲何又要讓郡王之下自謀生路,講的很清楚。”

“一,諸王以勢窮弊極,不得不通變之意;二,天下財賦歲供君主不過四百萬石,而各處王府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不啻倍之;三,郡王以上,猶得厚享,郡王以下,多不能自存,飢寒困辱;四,勢所必至,常號呼道路,聚詬有司。守土之臣,每懼生變;四,父生子、子生孫,孫復生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賦不可增,而宗室日益蕃衍。”

“勢窮弊極要通變、祿糧匱乏財力虧、飢寒困辱不能存、號呼道路擾地方、宗室蕃衍無窮盡。總結很是到位,理應嘉獎。”

“馮大伴,賜銀三十兩,國窖一瓶。”

“臣謝陛下隆恩。”侯於趙已經接近於破罐子破摔了,天天跟人逆行,又不是他故意的。

他哪知道,朝中的風力輿論,會從削減宗藩俸祿,變成恢復宗藩俸祿,這種風力輿論的轉變,侯於趙沒把握住,也把握不住。

“歸班吧,日後盡心做事便是。”朱翊鈞滿是笑意的說道:“愛卿,國之幹臣。”

侯於趙這本奏疏寫的真的很好,這可是侯於趙送上來的彈藥,朱翊鈞立刻上膛,就這本奏疏提綱挈領的幾個點,拿出來,可以把九成九議論削減宗俸的奏疏給擋回去。

朱翊鈞接連點了幾名御史,就拿着侯於趙提供的彈藥,挨個反駁了起來,那叫一個乾淨利落。

就侯於趙提出這五條,能解決一條,朱翊鈞都給他們下印,立刻恢復宗藩待遇,廢掉嘉靖老道士的《宗藩條例》彰顯親親之誼。

郡王之下,飢寒困辱不能存,就拿看起來最簡單的一條,大明的宗室是親王節制郡王,郡王節制將軍以此類推,往往宗俸發過去,頂天了到將軍這裡還剩下點兒,再往下,毛都沒有一根,這滿朝的科道言官,誰能把這事辦了,小皇帝明天立刻拜他當大將軍。

王國光也只能讓九邊發實物,朝廷給餉銀,這樣的變種納鹽開中法。

戚繼光在薊州,整整六年時間,都解決不了這個把軍餉發到軍士手中的問題,只能讓北軍吃飽肚子打仗,北軍直接把董狐狸打了個全軍覆沒,生俘了卜哈出。

戚繼光也就能把軍餉完全發到他帶的那六千浙兵,和現在帶的一萬京營手裡。

能解決宗俸被截留的問題,那自然能解決軍餉到軍兵手中的問題,這大將軍、大司徒,都能給他當!

“山西道監察御史傅應禎何在!”朱翊鈞又摸到了一本奏疏,看了一眼,立刻變了個模樣,滿臉的怒氣,連語氣都森嚴了幾分。

傅應禎趕忙出列俯首說道:“臣在。”

“啪!”朱翊鈞將手中的奏疏猛地擲在了地上,厲聲說道:“爾不當人子!”

“爾舉進士,先生爲爾總裁;爾任部曹,先生看爾忠義,舉薦爾改爲御史;爾受先生恩厚矣!今日上諫,彈劾先生?”

“哪怕是換個浙黨,族黨、晉黨的人出來說這番話,朕都不會覺得奇怪,大明國朝二百年來,無門生劾師長者,偏偏是你!”

“你還是個人嗎?”

朱翊鈞真的動怒了,他從哪裡沒有這麼直白的罵過人,他拳頭握緊,若是手邊有把戚家腰刀,非要給他一個丁字回殺不可。

傅應禎算是張居正的學生,隆慶五年進士,張居正舉薦了他做御史。

傅應禎這第一本奏疏,就是彈劾張居正洋洋灑灑數千字,說張居正沒有容言之量;說張居正不是元輔,不是當國,是實質上的宰相;說張居正託疾以逐高拱出內閣,又以王大臣案誣陷高拱;說定襄王朱希忠沒有奇功贈王爵;說張翰是張居正私用;說考成法是排除異己不勝不休;說張居正獨佔講筵隔絕內外;說張居正主持寶岐司是傳笑四方;說遼王以重罪是張居正挾私怨報復;說張居正貪腐,不在文吏而在武臣,所以稍給武將事權;

說張居正當國,削減宗藩俸祿,是要謀朝篡位,是大奸臣,以法正之!

什麼東西!

養條狗,還知道叫兩聲呢!

傅應禎出列俯首,不卑不亢的說道:“臣受居正恩亦厚矣,而今敢訟言攻之者!君臣誼重,則私恩有不得而顧也!願陛下察臣愚悃,抑損相權,毋私事誤國,臣死且不朽。”

“要死是吧!來人!”朱翊鈞一聽,平靜的說道:“拖出去,杖斃!”

今天就要讓傅應禎見識見識,什麼叫做小孩子下手沒輕沒重,不就是背一本罪己札記嗎?

兩名緹騎走上殿來,一腳踹在了傅應禎的腿窩上,兩手一架就要把他拖走。

傅應禎都蒙了,他就說了一個死且不朽,就是個誇張的說辭,大家都彈劾張居正,博不畏權貴的清譽,這種比干挖心的詞,不是比比皆是?怎麼輪到他,就要被杖斃而亡?

他就求點清譽,不是求死啊。

“陛下,不可。”張居正一看到了這個局面,趕忙站了出來,小皇帝已經勃然大怒了,連刺王殺駕案,小皇帝都是在利益交換,到了這件事上,能這麼生氣,是張居正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局面!

他一直以爲小皇帝因爲江山飄零、國朝崩壞,已經變得和廷臣一樣,是一架無情的政治機器,憤怒這種情緒已經不會遮蔽理智,萬萬沒想到,小皇帝爲了這麼一件小事,就要杖斃言官!

當年嘉靖皇帝杖斃言官,陷入了多大的被動當中。

他就留了一個空白的浮票,天下彈劾他張居正的人多了,缺這一個門生嗎?

“先生!”朱翊鈞看着張居正,語氣溫和了一些說道:“先生,他不當人子,受先生恩厚提點,如何能做出這等事兒來?”

張居正甩了甩袖子,緩緩跪下,俯首帖耳,略顯悲慼的說道:“是呀,國朝二百年來,無門生劾師長者,他劾了臣,他是御史,本就風聞言事,耳目之臣,杖斃言路閉塞,豈不是坐實其指控之言?”

“陛下,三思。”

朱翊鈞一甩袖子,深吸了口氣,平復了自己的怒火,看着張居正,眉頭緊皺的說道:“好人就該被欺負嗎?”

“朱紈如此、胡宗憲如此、戚繼光如此、俞大猷如此,殷正茂如此,如今,先生亦如此,做點事,怎麼這麼難?這等逆賊,留之何用?真的能養骨鯁正氣?”

張居正再上諫言:“陛下若因私廢公,臣不敢苟同,座主門生乃私,國家之製爲公,陛下曾問臣公私,陛下篤信好學,大明元氣再復兩分,臣誠不願因私廢公。”

“他也配當耳目之臣?”海瑞出列俯首說道:“就他彈劾那些罪名,每一樁,每一件,都是虛僞,若是反駁,反而讓他得了清譽,若是將其杖斃,豈不是全其死而不朽之名?千古論斷,皆言其諍諫,杖斃他,反而讓他得逞了。”

海瑞也站出來勸皇帝,不要爲了這種人生氣,殺了他,他豈不是真的從賤人成了諍臣?

朱翊鈞閉目了片刻,才睜開眼,面色逐漸溫和,看着傅應禎說道:“傅應禎,你看到了嗎?先生在迴護你,到了這個地步,先生還在迴護你,先生爲帝師,國朝元輔,天下之先達,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搜腸刮肚的爲你辯護周全一二。”

“朕也是先生的學生,你不尊師,朕尊師,你能做出這等狼心狗肺之事,朕做不出。”

“先生請起,就依先生所言。”

張居正再叩首,鄭重其事的說道:“謝陛下隆恩。”

“把他身上的全楚會館的腰牌摘了,就他也配當先生的學生?!”朱翊鈞眼睛毒,立刻看到了傅應禎身上的腰牌,厲聲說道:“諸位明公,朕知道你們有門第,但不能沒有門檻,若是要收這等糟爛貨,不過引人嗤笑罷了。”

緹騎放開了傅應禎,猛地把全楚會館的腰牌摘下,送給了張居正後,行軍禮一揖,仍值守殿門口。

“謝陛下開恩,謝先生救助。”傅應禎真的被嚇傻了,連忙磕頭跪謝。

“散朝!皇叔、元輔,且隨朕來。”朱翊鈞站起來,一甩袖子就離開了皇極殿,今天朱載堉回京,不在朝會後廷議,本來朱載堉回朝,是一件頂高興的事兒,但是被傅應禎一攪和,朱翊鈞的心情變得很糟。

朱翊鈞到了文華殿偏殿,坐在千里鏡前,愣愣的出神。

張居正和朱載堉來到了偏殿時,張居正看到了和往日裡完全不同的陛下,無論是陽光開朗、還是不可名狀,亦或者是凶神惡煞的和駱思恭對打,還是對各種知識孜孜不倦的追求。

張居正始終能從皇帝身上看到那種激揚、進取的鬥志,而今的皇帝似乎有些心灰意冷,有些落寞。

文華殿的偏殿是簡陋光學試驗室,厚重高大的帷幕拉開了一條一人寬的縫隙,寒冬的陽光照在了朱翊鈞的身上,這一束光,顯得有點冷。

小皇帝就靜靜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着千里鏡、六分儀、一大堆的光學鏡片,這些東西好像在無聲的嘲弄着朱翊鈞,做那麼多有用嗎?張居正做了更多,也做得很好,又有何用?換來的是自己的門生,狠狠的紮了一刀,刀刀見血。

朱翊鈞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神情有些落寞,情緒也有些低落。

皇叔朱載堉總覺得心頭一股的憋屈,攥緊了拳頭。

是呀,他們家有冤屈,可先帝給他們家恢復了王爵,還加了俸祿,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嘉靖皇帝已經走了八年多了,連先帝都走了兩年多了。

張居正這麼厲害的元輔,小皇帝如此伶牙俐齒,居然如此步步維艱。

退一萬步講,作爲皇叔,哪怕是遠房皇叔,難道就看着小皇帝被外人這麼欺負?

可是朱載堉認真盤算了一番,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就今天這局面,他的處置,恐怕還不如自己的侄子強。

“參見陛下。”張居正上前行禮。

“參見陛下。”

朱翊鈞轉過頭來,開口說道:“免禮。”

張居正又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冷厲的光裡,笑容很是溫和的說道:“陛下,很失望嗎?”

“有一些。”朱翊鈞點頭,看着張居正有些困惑的說道:“先生,似乎一點都不感覺到意外和失望呢。”

張居正想了想搖頭說道:“以前的話,會有些困惑吧。”

“現在沒有,《矛盾說》有言,萬物都是複雜的,也是變化的,更是矛盾的,所以,他彈劾於臣,臣倒是沒有想的那麼失望,頂多就是有點可惜傅應禎,他本不該就這點成就的,其實他很聰慧,但年紀輕輕,走上了弘而不毅的路。”

“這輩子怕是要在困惑中,止步不前了,唉。”

朱翊鈞聽聞,面色古怪的說道:“先生引用自己的學說來說教,是不是有些賴皮啊?”

張居正趕忙搖頭說道:“那是陛下的學說,以陛下名義刊行天下的。”

“陛下啊。”

“先生有話,但說無妨。”朱翊鈞看着張居正頗爲肯定的說道,這是恩師,主少國疑的時候,都是張居正撐着這一攤子。

朱翊鈞自己已經足夠薄涼寡恩了,但是人是一切關係的總和,放下碗就罵孃的事兒,朱翊鈞真的做不出來。

張居正語重心長的說道:“陛下啊,不能失望,陛下失望這就是他們想要的,他們明明清楚彈劾不倒,卻連連上章,一日復一日,從不停歇,目的就是爲了讓陛下失望,失望了就會懈怠,懈怠了就會更加失望,如此循環往復,最後他們的目的就達成了。”

朱翊鈞思考着張居正的話問道:“什麼目的?”

張居正極爲認真的說道:“把一切美好的全都破壞掉,一點點一點點的消磨掉陛下的銳氣,潛移默化,滴水石穿,當陛下開始失望,他們就開始獲勝,日拱一卒無有盡,功不唐捐終入海,當陛下絕望,他們便大獲全勝。”

日拱一卒無有盡,功不唐捐終入海:每天都像是小卒一樣向前走一步,沒有停歇之日,所下的功夫、付出的努力不會白費終究會匯入大海。

朱翊鈞點頭說道:“朕明白了,他們想把朕變成不弘且毅或者不弘不毅餒弱懦夫,然後,讓他們僭越那弘毅的大義,爲非作歹,他們想讓朕跪着當皇帝!”

“朕腿腳不好,跪不下去!”

張居正發現自己這個學生,學的真的很好,弘毅二字記在心裡,總結的也非常到位。

“陛下英明。”

朱載堉看到了什麼?君聖臣賢,大明何愁不能再起?

寫到這裡的時候,發現這些讀書人的心思是真的髒啊,水滴石穿,潛移默化,把一個個好人變成壞人,張居正、殷正茂、李樂他們難道不想做道德君子,還把事兒辦了?他們當然想,但是做不到,只能變成壞人,把事做了。月初了,求月票,嗷嗚!!!!!!

第489章 仁天子御極之世,天下至幸!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第一百四十一章 羊毛與呢絨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第531章 大明真的存在嗎?第368章 是誰蠱惑陛下變的如此邪惡第528章 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大明第二百二十六章 亂亡之禍,不起於四夷,而起於小民第430章 不爲刀俎,即爲魚肉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魚兩吃第二十章 君民同耕,大逆不道第515章 自有大明律處置他!第518章 自此以後,當乘長風破萬里浪!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開口就是九斤火炮的威力第381章 君子之惡,小惡爲大惡第418章 大明,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第一百五十六章 百萬漕工,衣食所繫第一百二十一章 想讓朕跪着當皇帝?沒門!第301章 這結個婚,比西山拼殺都累!第二百二十三章 朕的算學附加捲第525章 那都是過去倭人做的,和現在倭人無第二十五章 國覆,萬民爲種奴之禍第337章 提筆區區十八畫,道盡人間萬般苦第三十三章 狼、虎、龍第一百六十四章 忠君體國侯於趙第364章 在最後一個野人死掉之前,大明絕不第458章 春冰種秋火回,謂之雁行第二十五章 國覆,萬民爲種奴之禍第二百二十七章 真是一個好主意!第九十三章 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渡自絕人第467章 大明突破困局的唯一契機第二百五十二章 賤儒們那張犯賤的嘴第333章 再苦一苦這賤儒,罵名張居正來擔第388章 朕親自手刃徐階第325章 定義別人的過去,就是定義他們的未第一百七十五章 手縛濁龍潘季馴,慘如水鬼高啓愚第二十七章 劃破黑暗的一道光第385章 大明舉重冠軍張居正第296章 朕當初欠考慮了第404章 顛倒黑白,倒行逆施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大明火器,遙遙領先!第二百二十四章 上面假裝發餉,我們假裝打仗第八十七章 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第441章 利者,人之所欲也第343章 藥不對症,就換方子第一百八十一章 理解譚綸,認可譚綸,成爲譚綸第508章 出身寒微不是恥辱第299章 取之於賤儒,用之於賤儒第379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經不起這樣扎第361章 你不用,還不讓別人用?第328章 陛下好生缺英明!第466章 違背祖宗的決定第358章 開海一念起,天地剎那寬第500章 更多的鋼材,只是爲了製造農具三江感言+上架感言第446章 氪金戰士VS血肉之軀第二百五十章 犯賤的倭寇第377章 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桌上也休想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第409章 有史以來,第一支全火器的騎兵第一百三十五章 《算學寶鑑》、《算法統宗》和《泰西算學》第八十七章 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第三十章 德爲心中法,法爲成文德第393章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第一百零二章 元輔先生沒有這麼無能的弟子!第369章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還不完第一百三十五章 《算學寶鑑》、《算法統宗》和《泰西算學》第一百一十章 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第451章 殺人不一定要動刀第二百一十一章 手縛二雞之力的書生第528章 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大明第515章 自有大明律處置他!第一百五十五章 獨夫?朕就是獨夫!第333章 再苦一苦這賤儒,罵名張居正來擔第415章 萬曆朝特色王化道路第416章 王謙,果然是個紈絝!第412章 人與人的悲歡喜樂,並不相通第四十五章 發乎己者有不忠第297章 屎盆子都嫌他臭第七章 前首輔高拱授意行刺第476章 匠人們的分紅第五十五章 清談可以滅虜,北虜安在?第485章 到底是誰帶壞了陛下?第449章 秣兵厲武以討不義,務以德安近而綏第430章 不爲刀俎,即爲魚肉第420章 跟不講理的服軟,跟講理的耍橫第371章 陛下的軍事天賦比山還高第490章 給大明當狗,是你想當就能當的?第四章 皇權特許第一百零九章 一步錯,步步錯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宗伯,想得周到第436章 戚繼光膽小如鼠,李如鬆貪生怕死第二百零六章 不能帶陛下去青樓!第393章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第一百六十八章 罵人不揭短,爲什麼要罵人?第五十章 倍之,加倍執行第460章 自由的界限第324章 朕有一事,失信於天下第429章 買得吳船載吳女,都門日日醉醺醪第二百七十七章 漫不經心的炫耀
第489章 仁天子御極之世,天下至幸!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第一百四十一章 羊毛與呢絨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第531章 大明真的存在嗎?第368章 是誰蠱惑陛下變的如此邪惡第528章 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大明第二百二十六章 亂亡之禍,不起於四夷,而起於小民第430章 不爲刀俎,即爲魚肉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魚兩吃第二十章 君民同耕,大逆不道第515章 自有大明律處置他!第518章 自此以後,當乘長風破萬里浪!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開口就是九斤火炮的威力第381章 君子之惡,小惡爲大惡第418章 大明,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第一百五十六章 百萬漕工,衣食所繫第一百二十一章 想讓朕跪着當皇帝?沒門!第301章 這結個婚,比西山拼殺都累!第二百二十三章 朕的算學附加捲第525章 那都是過去倭人做的,和現在倭人無第二十五章 國覆,萬民爲種奴之禍第337章 提筆區區十八畫,道盡人間萬般苦第三十三章 狼、虎、龍第一百六十四章 忠君體國侯於趙第364章 在最後一個野人死掉之前,大明絕不第458章 春冰種秋火回,謂之雁行第二十五章 國覆,萬民爲種奴之禍第二百二十七章 真是一個好主意!第九十三章 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渡自絕人第467章 大明突破困局的唯一契機第二百五十二章 賤儒們那張犯賤的嘴第333章 再苦一苦這賤儒,罵名張居正來擔第388章 朕親自手刃徐階第325章 定義別人的過去,就是定義他們的未第一百七十五章 手縛濁龍潘季馴,慘如水鬼高啓愚第二十七章 劃破黑暗的一道光第385章 大明舉重冠軍張居正第296章 朕當初欠考慮了第404章 顛倒黑白,倒行逆施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大明火器,遙遙領先!第二百二十四章 上面假裝發餉,我們假裝打仗第八十七章 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第441章 利者,人之所欲也第343章 藥不對症,就換方子第一百八十一章 理解譚綸,認可譚綸,成爲譚綸第508章 出身寒微不是恥辱第299章 取之於賤儒,用之於賤儒第379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經不起這樣扎第361章 你不用,還不讓別人用?第328章 陛下好生缺英明!第466章 違背祖宗的決定第358章 開海一念起,天地剎那寬第500章 更多的鋼材,只是爲了製造農具三江感言+上架感言第446章 氪金戰士VS血肉之軀第二百五十章 犯賤的倭寇第377章 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桌上也休想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第409章 有史以來,第一支全火器的騎兵第一百三十五章 《算學寶鑑》、《算法統宗》和《泰西算學》第八十七章 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第三十章 德爲心中法,法爲成文德第393章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第一百零二章 元輔先生沒有這麼無能的弟子!第369章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還不完第一百三十五章 《算學寶鑑》、《算法統宗》和《泰西算學》第一百一十章 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第451章 殺人不一定要動刀第二百一十一章 手縛二雞之力的書生第528章 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大明第515章 自有大明律處置他!第一百五十五章 獨夫?朕就是獨夫!第333章 再苦一苦這賤儒,罵名張居正來擔第415章 萬曆朝特色王化道路第416章 王謙,果然是個紈絝!第412章 人與人的悲歡喜樂,並不相通第四十五章 發乎己者有不忠第297章 屎盆子都嫌他臭第七章 前首輔高拱授意行刺第476章 匠人們的分紅第五十五章 清談可以滅虜,北虜安在?第485章 到底是誰帶壞了陛下?第449章 秣兵厲武以討不義,務以德安近而綏第430章 不爲刀俎,即爲魚肉第420章 跟不講理的服軟,跟講理的耍橫第371章 陛下的軍事天賦比山還高第490章 給大明當狗,是你想當就能當的?第四章 皇權特許第一百零九章 一步錯,步步錯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宗伯,想得周到第436章 戚繼光膽小如鼠,李如鬆貪生怕死第二百零六章 不能帶陛下去青樓!第393章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第一百六十八章 罵人不揭短,爲什麼要罵人?第五十章 倍之,加倍執行第460章 自由的界限第324章 朕有一事,失信於天下第429章 買得吳船載吳女,都門日日醉醺醪第二百七十七章 漫不經心的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