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貴妃聽着陳女官辯解,雖心中不能信,可一時也不能就認作是陳女官哄她,把雙眼盯着陳女官看了會,直看得陳女官心中不安,將頭低了下去。高貴妃方道:“你在我身邊這些年,你也該盡知我脾性,我是個直爽的,你們若有錯失,只管和我直說,我也不是不能容忍的。可若是欺瞞與我,叫我知道,這些年的情分可就顧不得了。”陳女官聽着這話,便知高貴妃是不肯信她,暗自叫苦。可那香袋扔了下去,如何一點子動靜也沒有,卻是個說不清。便是合歡殿的人多疑,看着來路不明的東西立時毀了去,也不能一點兒風聲也沒有。
陳女官越想越是忐忑,到底知道高貴妃性子,壯起膽子道:“娘娘說的是,奴婢心裡也有疑問。娘娘且容奴婢幾日,待奴婢打聽打聽。”高貴妃聽着這幾句,臉上才現出些笑容來,緩聲道:“你素日辦事勤勉,我還能不知道嗎?只是聖上過幾日就要還宮,是個怎麼樣的景況,你也要有數纔好,起來罷。”陳女官低聲答應了,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身來,饒是十一月的天,額角也佈滿了冷汗。也是陳女官心中有鬼,並不敢大肆打聽,是以那香袋彷彿如水如汪洋一般竟是一點子痕跡也沒留下來。
轉眼就過去了三日,眼看着乾元帝就要還朝。只在乾元帝還朝前一日,陳淑妃往合歡殿走了回,先是與玉娘商議接駕的安排,玉娘只笑道:“淑妃爲人素來周到,有你安排,哪裡還能出錯兒。”說來以陳淑妃爲人素來謹慎仔細,便是要陷害人,也不會將自己一塊陷進去,是以玉娘也是十分篤定。
陳淑妃聽着玉娘這幾句,臉上一笑,慢慢地道:“賢妃這樣信我,倒是叫我不敢當。旁的不說,只有一樁事兒,我也拿不定主意,所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故此來問問賢妃,也好拿個主意。”
玉娘聽着陳淑妃這話,心知她不懷好意,橫波目微微一凝,轉眼便笑道:“我又能有什麼主意呢?只是淑妃即開了這口,也只好勉力與淑妃共議。”這話便是不肯擔責的意思了,陳淑妃也不奇怪,以昭賢妃的狡猾,若是一口應承了纔是有鬼,也就笑道:“賢妃也知道,聖上明兒就要還朝了。”
玉娘將茶盞往陳淑妃面前推了推,含笑道:“是。”陳淑妃道是:“依着規矩,我們這些妃嬪都要往西闕外接駕,只是,”陳淑妃將茶盞端了起來,掀開蓋子瞧着茶湯,嘆息道,“只是殿下可怎麼辦呢?”
當時乾元帝以李皇后身子不好需靜養爲由,將李皇后關在了椒房殿,並沒有明旨將李皇后禁足,是以乾元帝還朝,以李皇后的身份只要不是病得起不來身,是定要出來接駕的,不獨要出來,還要站在最前頭。
可這一出來,那病是好沒好?若是說有病,這都可出來接駕了,滿朝勳貴文武也都看着呢;若是說無病,那就不好再將李皇后關在椒房殿。更有一樁,乾元帝將宮務交在昭賢妃手上是以李皇后要養病爲由,李皇后若是出來了,她即無大過,宮務再放在昭賢妃手上便是名不正言不順,只怕昭賢妃一日不將宮務交還皇后,參她的摺子一日不能少。
費了那許多心思才奪得的宮務,昭賢妃又怎麼肯輕易交還?乾元帝那般迴護昭賢妃,卻叫昭賢妃在臉上打了掌,又如何能喜歡?故此,陳淑妃特來尋玉娘,又故意地將這個難題擱在了玉娘眼前。
若是玉娘爲着賢名,親口說了請李皇后出來,回頭與乾元帝少不了有些分歧,雖不指望着藉此就能壞了昭賢妃與乾元帝的情分,可也能種下個引子。若是玉娘不肯叫李皇后出來,還怕沒人傳說昭賢妃跋扈嗎,宗室裡那些王妃、公主、郡主哪個能喜歡一個跋扈的妾?有了這個傳說,乾元帝再想擡舉昭賢妃,只怕宗室先不肯答應。
玉娘聽着陳淑妃那句話,也就明白了陳淑妃意思,口角含笑地道:“如今淑妃代掌宮務,且你也是宮中的老人了,就沒個章程嗎?”玉娘肌膚潔白,臉容晶瑩,瞧着又秀麗又溫柔,一副兒信賴的模樣看着淑妃。
陳淑妃即來問玉娘,便預備了她會在這裡說話,也就笑道:“我素來是個不愛攬事的,素日只管着自家的承明殿,旁的竟也不怎麼留意,這會子竟是無措起來。因想着賢妃往日掌管宮務時,事事妥帖,連着聖上都誇的,是以來尋賢妃商議一二。賢妃曾依着殿下住過,對殿下多些熟悉也是有的。”
玉娘聽說,倒是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我曾蒙聖上恩典,隨着殿下住過些日子。只我聽說淑妃也是聖上東宮的老人?怨不得殿下從前也看重淑妃呢,直比我強多了。”陳淑妃聽着玉娘忽然提起她從前得李皇后喜歡的事來,不由將帕子舉起掩了掩口角,方纔笑道:“不過是說說從前罷了。”玉娘含笑道:“淑妃這話兒也忒謙了,你的爲人未央宮中哪個不誇讚的呢?便是”說在這裡玉娘故意頓了頓,“便是我,也盡知淑妃爲人的。”
陳淑妃過來尋玉娘,是爲着要從她口中套出對皇后的安置來,不想這個狐媚子笑吟吟地說話,卻將話頭扯得越來越遠,一時有些不耐,臉上略冷了冷,轉眼又笑道:“賢妃即知我爲人,也該曉得我是個沒大主意的。這回聖上還朝,可請不請殿下出來呢?”
玉娘原也沒指望着就憑几句話能把陳淑妃糊弄過去,聽着她拋開那轉彎抹角地精緻說話,忽然單刀直入起來,便也道:“若我是淑妃,這會子就往椒房殿去,叩見殿下,親自問一問殿下如今安否。若是殿下身子支撐得,自然該請殿下出來;若是殿下身子依舊孱弱,想來聖上仁厚,也不能爲着殿下不能支持就惱了殿下的。不知這主意使得使不得若是不妥,只當我年輕識淺罷。”
玉娘這主意只說李皇后病着,出來不出來的只看李皇后自家意思,便是順着乾元帝從前的旨意說話。再有便是乾元帝因李皇后出來不喜歡,玉娘這裡又預先將使得使不得的選擇放在了陳淑妃面前,到時椒房殿是陳淑妃親自走的,出來的主意是李皇后自拿的,與她昭賢妃何干?
陳淑妃聽了玉娘這番說話臉上不禁一笑,又把玉娘仔細看了回,方纔笑道:“賢妃果然會說話兒,我竟是拍馬也趕不上呢。”玉娘也笑說:“淑妃的光風霽月,爲人磊落,這一世我怕都及不上了。”一面兒說一面兒按了按額角。這便是逐客令了,陳淑妃定了定神,笑着站起來,與玉娘客客氣氣地道:“明兒要迎駕,賢妃早些歇息吧。”即沒說玉娘那個主意好也沒說着不好,轉身就出去了。
看着陳淑妃出去,金盛躡手躡腳地過來,在玉娘身邊輕聲道:“娘娘,奴婢以爲,您不該與淑妃娘娘這麼說。若是淑妃娘娘真依着您的話往椒房殿走了遭,只怕殿下是要出來了。”玉娘支着頤,似笑非笑地看着金盛:“殿下出來有什麼不好呢?她是皇后,那病總是不好,聖上與外頭也不好說呀。”
總將李皇后關着,還怎麼生出事來,豈不是便宜護國公一家子了?她捨身入宮,費盡心思與乾元帝周旋,可不是爲着當寵妃的!只有叫李皇后出來了,才能與護國公夫人聯絡,以她們母女的脾性,受了這些磨搓責難,哪裡是能忍下這口氣的?早晚要生出事來。
便是她們受了教訓沉澱下來,玉娘雪白的纖指在几上敲了敲,只消她沈昭華還有一口氣,她就要叫護國公人頭落地,護國公府土崩瓦解,就如當年的沈家一般。
昭賢妃含笑微微的模樣猶如嬌花初綻一般,可不知怎地,瞧在金盛眼中只覺着後心生出一股子寒意來。
轉眼便是第二日清晨,未央宮諸殿的妃嬪們雖知就是乾元帝回來,眼裡泰半也只能瞧見合歡殿那個狐媚子,可萬一就入了聖上的眼呢?是以天還未亮透,諸妃嬪們便忙碌起來,一時間未央宮上頭都彷彿籠着脂粉的香氣,便是李皇后,也一樣對鏡梳妝。
李皇后年紀原較乾元帝爲長又受了這些日子的磨折和冷落,身心疲累,不獨臉上黃瘦,嘴角兒愈發地下垂,眼角也是佈滿細紋連着脂粉也蓋不住,便是鬢邊也夾雜了許多銀絲,看着便愈發得蒼老憔悴,華麗的大朝服套在身上,瞧着竟是透出幾分可憐來。李皇后在鏡前照了會,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卻是口角顫抖彷如哭泣。黃女官在旁看着眼圈兒一紅,險些便哭出來:“殿下。”
卻是昨兒陳淑妃竟真的往椒房殿來走了遭,先將乾元帝今日回來的消息與李皇后說了,又與李皇后說了回閒話,有意無意地將宮權如今在她手上的話與李皇后透露了。李皇后對乾元帝深有怨言,只說是乾元帝既不耐煩見她,那她也不往前討嫌了,可一聽着陳淑妃這話,心上忽然就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