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還網審,不給改,好不容易纔等到審好。
陳奉與玉娘計較已定,便退出了椒房殿,到得休沐日,陳奉依舊出宮,還象前回一般換了衣裳,又往佩瓊寄住的庵堂來,一般舍下了香火銀,叫主持喜得眉花眼笑,方與佩瓊單獨說話。陳奉便將真玉孃的下落說與了佩瓊知道,只道是:“也不能說就是她,可也有幾分信兒。”
佩瓊聽說,滿臉是淚,哭了聲:“我可憐的兒。”再無他言,只是流淚。原是佩瓊口中不說,心上卻是隱約知道自家女兒是怎麼沒的蹤影。若是玉娘還在,阿嫮又怎麼以玉娘之名回謝家!連偷樑換柱之計都行不通,又談甚報仇。
當時佩瓊看着病得昏昏沉沉的阿嫮,想着送阿嫮來的人所言,左右玉娘已是不見了,倒不如依計而行,許還能光復家業,是以咬牙認承。待得阿嫮除得護國公府,登上後位,佩瓊心上就常把自家女兒想起,不知她是生是死,下落何處。如今聽着玉娘許是有了蹤跡,怎麼能不放悲聲。
陳奉心腸早叫磨得硬了,可看着佩瓊這樣,倒也陪着落了幾滴淚,又與佩瓊道:“那翠樓固然與玉娘像,可也只是承恩公世子夫人所言,總要你去看一眼的好。”佩瓊一面拭淚一面道:“要如何做,你說便是。”陳奉聽說便將玉孃的謀劃與佩瓊說了,佩瓊想一想道:“就如此罷!”陳奉又與佩瓊交代幾句,這才退出。
過得數日,佩瓊便與主持僞言父母託夢,道是住處遇雨漏水,言畢啼哭不已,只言自家不孝,生不得見面,死不曾上墳,要往家鄉一行。庵堂的主持自然不好攔着佩瓊盡孝,不獨不得不答應,還要遣個小尼姑來陪送佩瓊,佩瓊自然不能答應,與主持道:“我去去即回哩,不用勞煩小師傅。”又在佛前點了長明燈,道是爲父母祈福,主持看着銀子,自然歡喜,滿口答應了。
又說佩瓊往光州去,雖不要庵中尼姑伺候,可身邊也有陳奉使出來的人,恰是那個武勇。曉行夜宿,並不敢耽擱,便是路上辛苦至極,可一想着能與女兒相見,也是心頭雀躍。一路無話,不過半月便到得光州。
光州從前在梅佳治下時,街面上頗有幾個橫行的地痞,待得梅佳獲罪入獄,新任的知州齊瑱雖不好說是一文不取,卻勉強說得上公正兩字,也能算是個明白官兒,尤其有前任的梅佳做個例子,倒顯出他難得來。
只這位齊知州與衆不同,因他寵愛一個喚做翠樓的小妾,因而與前妻合離,如今後宅一應事務都交在了這位翠姨娘手上。據說翠姨娘倒是個安分的,雖齊知州一子二女都是她所出,也並不見她驕狂,頗爲溫和憐下,也肯賙濟貧困,是以家下人等倒還肯服她。只翠姨娘頗肯信佛,每月初一十五總要往城外佛光寺進香。
這日翠樓的馬車纔出得城,忽然從岔路里竄出一頭黑驢來,直直闖來,眼瞅着就要同馬車撞在一起。也虧得趕車的車伕手勢熟練,纔將拉車的馬控住,而那頭黑驢已闖到了車前,這纔看見那驢上空無一人。不待車伕喝罵,就聽着一個外鄉人喊道:“你這破驢子!將我媳婦甩下馬來,我非剝了你的皮不可!你站住!”驢子哪裡聽得懂人話,唏溜一聲撒開蹄子跑了下去。
追在驢後的外鄉人這時也氣喘吁吁地趕到路邊,氣喘吁吁地叉了腰,衝着黑驢跑下去的方向一頓兒罵。
翠樓在車內聽着不像,不由將眉一皺,正要使丫頭出去問話,忽然聽着女聲道:“我與你說這驢子賣得便宜,怕是不好,你偏不信哩,如今可好,害我摔得這腿可疼,你來扶我一扶。”又聽前頭那男人道:“那不是爲着省錢麼!要不是爲着尋女兒,我也不能剩這個錢呢。”聲音頓得一頓,又道是,“媳婦!你可還能不能走。”那婦人又道:”走不得哩,以落腳鑽心的疼呢。“
替翠樓趕車的車伕喚田大壯,倒是光州本地人,見這對外鄉夫婦忒地囉嗦,不免少了耐心,喝道是:“你們倆個外鄉人!便是要哄人也要張開眼瞧瞧車裡坐的是哪個!這是我們知州的如夫人!你們倆個外鄉人還不走開些!再要哄人,先就報官!”
話音未落,翠樓就聽着那男子道:“咦,是個官太太麼?!這可好了,媳婦,你有車坐了。這位太太您行行好,我媳婦是要去佛光寺進香的,不想那畜生髮脾氣把我媳婦的腿摔得壞了,您好心捎她一捎罷。”
翠樓再是好性兒聽着這樣歪纏的話,也要做惱。只她本性到底溫婉,便於跟車的小丫頭道:“紅柳,你與他們些碎銀,好叫他們僱輛車。”紅柳答應聲,掀簾出去,看着車前果然有一對而兒夫婦,年紀都在四十上下,身上衣裳雖是平常的布衣,卻連一個補丁也無有,可見是不窮的。且婦人黛眉秀目的倒是有些兒顏色。更彷彿哪裡見過一般,倒是叫紅柳生不起惡感來。
田大壯看得紅柳出來,便知道自家翠姨娘又動了慈悲心腸,只得住了口,看着紅柳要下車,還搭了把手,只輕聲勸道:“咱們佛光寺又不是甚出名的地方,哪裡值得外鄉人過來?”紅柳也道:“姨娘心軟,你又不是不知道。”說着紅柳已下了車,來在那對兒夫婦面前,帶了笑說:“我們姨娘說了,這位奶奶摔傷了,走不得路原也可憐,只是車廂狹小,怕是坐不得人哩。這點銀子你們拿去,僱輛車罷,可不要嫌少。”說了拉起婦人的手,將銀子往她手上塞。
這一塞就叫紅柳覺出了異常,原是這個婦人衣裳樸素,頭上也無甚插戴,看着是平常人家,可那隻手卻是十分白皙,連一個繭子也無有。平常人家的婦人,哪裡來得這樣的手!
紅柳覺出異常來,不由對田大壯瞧了眼。田大壯本就覺着這對兒夫婦鬼鬼祟祟地,看着紅柳看他,更是得了主意,就來推兩人,滿口道是:“快走,快走,別擋了我們姨娘的路。”他身形高大,那男子卻是個乾瘦身形,叫他這一推,當時就往地上倒去。他手上原扶着那個婦人,他一倒,自然連着那婦人一塊兒倒了下去。
田大壯待要喝他們裝佯,那婦人已哭道:“大爺,您不帶便不帶罷,何苦推我們哩。唉喲我的腿呀。”那男子也叫嚷道:“給官家姨娘趕車的車伕也這樣兇狠哩,媳婦,媳婦,你還起得來麼。”田大壯怒道:“我推得也不甚用力,你們自家站不住,關我們姨娘什麼事!好不曉事!”
翠樓在車內聽着吵得實在不像話,只得掀了窗簾露了臉,與紅柳道:“你扶這位奶奶起來,看看能不能走,若是實在走不得,替她請個郎中罷。”她這一露面,那對兒夫婦便再不開聲,尤其那個婦人直直地將雙眼盯在翠樓臉上,口脣翕動,卻是發不出聲來,呆滯地由着紅柳將她扶起,卻是這對兒夫婦正是武勇與佩瓊。
原是他們來光州前,陳奉便與他們說了盤算。卻是陳奉以爲,齊瑱即是知州,家中也有錢,必定所需僕從甚多。可齊瑱是遠赴光州上任,自然不能在身邊帶上許多僕從,必是從光州本地僱傭,武勇與佩瓊兩個,正好尋個機緣混進去並不爲難。
不想齊瑱家中人口簡單,齊家因得罪了承恩公府,便是爲着奉承承恩公府,也有人願意爲難他,更何況生意場上本就爾虞我詐,齊伯年連吃了幾個虧,將家業折損了一半去,齊瑱官俸也有限,是以家中使用的僕從並不多,武勇與佩瓊兩個來了幾個月也不能混入,只得另闢蹊徑。
倒是翠樓,雖只是個姨娘,因齊瑱無有嫡妻,她又是個憐貧惜弱,肯賙濟人的,是以在光州倒也有些兒名聲,連着她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往佛光寺進香的習慣也好算是人盡皆知。
武勇與佩瓊打聽得這個消息之後,便去買了頭黑驢來,守在路旁,待得看着掛着齊字的馬車過來,便將驢放出,武勇又裝模作樣地趕了出來,佩瓊緊接着跟了過來,倆個一唱一和地將翠樓的馬車堵在了路上,務必要瞧一瞧翠樓的真容。
可等着翠樓掀開窗簾露了面,佩瓊彷彿靈魂出竅一般,直出不得聲。
佩瓊與女兒玉娘分別足足一十八年有餘,分別時玉娘尚且不足十五歲,年齒尚稚,可到骨肉連心,佩瓊又怎麼能忘卻玉娘容貌。白日還罷了,到得晚間,想是佩瓊思念玉娘太甚的緣故,玉娘竟是常常入夢,更是隨着年華流逝慢慢地長大。
是以翠樓這時一露面,叫佩瓊看與夢中幾乎分毫不差的容貌,自是神魂不屬,只呆怔怔地看着翠樓,雙眼中淚珠兒滾滾落下,莫說是行動了,便是開口也不能。紅柳來扶她時,她也是渾渾噩噩地由着紅柳將她扶開。
紅柳原以爲這對夫婦是來訛詐的,不想那婦人看着自家姨娘便發起呆來,彷彿叫姨娘嚇得魂飛魄散一般,自然滿心疑問。紅柳不由得先回頭看了眼翠柳,見翠姨娘依舊是平常的容貌,因是要去廟裡進香,臉上連着一絲脂粉顏色也無有,倒也端莊秀美,哪裡有半點可怖之處。而後再回頭將那婦人瞧了眼,不由陡然將雙眼張得大了。
卻是佩瓊與翠樓是嫡親母女,面龐兒自是十分相像,便是隔了這些年,一個是年華老去,一個正當盛年,可眉眼的相似之處卻還分明。紅柳初見佩瓊時已覺眼熟,只是想不到翠樓頭上去,這回兩張面龐同時叫她看着,可不就認了出來。
只紅柳到底也懂事兒,並未當面嚷破,只加意安慰幾句,這才返身回去。到得馬車上,紅柳耐不住又往翠樓去看了眼,愈加覺着面貌相似。
那位哭得可憐的婦人,倒像是二三十年後的翠姨娘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