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有人說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每天只能一直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我的一生都在漂泊,就像這隻無腳鳥一樣,飛到哪裡,愛上哪裡,都永遠不能停下來多做一次留戀,就要再度啓程離開,去往另一處風景,再愛上它,再離開它……

《涅槃經》有云:

“阿者言無,筆者名間。爲無時間,爲無空間,爲無量受業報之界。”

我不相信報應,但是我相信因果。我不喜歡“3”這個數字,正如我不喜歡第三層無間境界——報應,就像我不喜歡三生相剋三重門三下鄉三八三九胃泰,就像,我不喜歡三年又三年的時光流轉,物是人非的那些變化。我這個人很怕變化,因爲我的生命是屬於永恆的,我追求永恆,崇拜永恆。

可是命運弄人啊,每個境遇更迭,時空交替的三年,在我身上,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我忽然間感到,假如時光可以倒流,命運可以改變,生命可以重來,那麼當我細數這些變化的時候,它們的意義便不僅僅是一種緬懷,它們讓我懂得,生命在開始的時候,便已經結束,就好像那隻無腳的鳥兒,從一生下來的那天起,就已經死了。

1995。

生命中第一次出現憂鬱這個詞彙,是最後一次在電視機前看見鄧麗君甜甜的微笑的時候。我開始發覺當我們在外面的世界快樂地闖蕩的時候,那些記憶中熟悉的影子,在不經意間,視線已經悄悄地離開。再回首的那一刻,雖然輪廓還是分明的,但是影像模糊,毫不清晰,就像隔了一層玻璃一樣。我開始發覺,歡站在雲山腰,唱着那首《甜蜜蜜》向東眺望的場景,漫山遍野的白蘭紛紛綻放的場景,臥江大橋上兩個小不點牽着手一起奔跑的場景,幼兒園大院那棵白楊樹筆直參天的場景,俱樂部門前背起歡來說“滴答,一秒鐘”然後電影開始放映的場景,離開的時候,歡撐着那把紅傘,在迷茫的小雪裡漸漸消失的場景,開始模糊了。

1998。

我把記憶留給芸,把現實留給雪。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記憶在我心裡所佔的比重,竟然超過現實許多倍。對一些事情,我開始持逃避的態度。我和芸曾經有一個約定,就是在畢業的那一年,一起到筠山,看蒲公英的飄絮漫山飛舞,看雨後初晴,彩虹飛跨山谷間的夢景。我們約好了要一起考進江玉中學,天天都能夠從課室窗外望見天空藍白雲飄,都能像這樣站在山谷間伸開雙臂,向前奔跑,感受着永遠明淨的空氣和永遠和諧的風吟,彷彿真的振動翅膀,飛起來了。

後來現實告訴我,一個夢裡的約定,只能呆在夢裡。

於是我開始逃避現實,我要在虛無的夢裡,繼續追逐那個約定。我開始接觸電腦,開始用超級解霸播放FinalFantasyⅧ的那首“EyesOnMe”CG片頭,愛上那個虛擬的女主角;開始拒絕打籃球,這種令我回想起某個時代,某些事情的野蠻運動;開始在白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現實的和虛幻的故事;開始分化成外表外向,內裡內向的兩種性格。我開始變得不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