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遣懷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元稹《離思五首》其四

§§§江陵遣懷

《詩經》有云:“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與她相遇是你所願,彷彿一場春雨吹動千樹萬樹梨花,一個凝眸,便有緣自遠古的幽香搖墜,直沁心肺,從此,你忘了世界,忘了自己,只記得她一抹笑靨永遠綻在了她二八年華的嘴角。

曾經以爲,她是你頭頂的一縷明月光,清新溫婉、明豔動人;曾經以爲,她是門前的一泓清溪,澄澈柔軟、波光瀲灩;曾經以爲,她是你案邊的一紙新墨,寧靜飄逸、安然妥帖;曾經以爲,她是你榻上的一張蒲席,柔韌剛強、風不過隙……卻不意,她終究只是一片隨風飄舞的飛花,柔弱無依,轉眼間便失去了蹤影,就連曾經留下的所有印跡也都一一飄散在九霄雲外。她走了,你一直執着在紫陌紅塵間尋尋覓覓,然而,穿過了風雨,路過了荊棘,涉過了大河,跨過了高山,你找到的也只是屬於你自己的悲傷憂鬱,還有那份錐心刺骨的痛。

悵立風中,有淚水輕輕滑過你憔悴的面頰,你可以清晰地聽到有悽楚的聲音在淚珠裡悲咽,然而你卻不敢伸手去擦拭,只怕低眉回首的瞬間,便錯過了她逾過千山萬水想要找尋你的目光。你知道,在你找尋她的時候,她也一定在找尋着你,所以你不甘心就此與她錯過,總是努力在一朵花的淚眼裡,望穿她正在歸來的路,要把莊生舊夢的遺痕牢牢刻畫在思念叢生的心底。想她,念她,惆悵起無眠,不是睡不着,只是害怕夢醒後又是三更夜,尋來覓去,望到的還是那顆天邊的殘星,任你在萬籟俱寂的靜謐裡獨釣起兩處閒愁,卻是無人應答。

蕙叢啊蕙叢,你可知道,無論白晝還是黑夜,攢眉千度,我只爲你一人相思?你不在了,此後,誰會撥捻着五絃把銀燈挑了又挑,誰會虛掩着柴扉把未歸的良人等待,誰又會輕舞着霓裳在窗下以一襲粉墨書盡嬋娟?總想在月上柳梢時,獨倚西窗的剪影,用一縷花香獨悼這滿紙的悲傷,然後,十指輕點,在所有可以觸及的角落都寫下她的名字,一筆一畫,任她的嫵媚溫柔鋪滿一整個屋子,來來回回,蜿蜒的全是她走過的痕跡。可每當你瞪大眼睛站在記憶裡以滿懷的希冀迎接她到來的時候,你觸摸到的竟無一例外都是不盡的空虛與荒蕪,即便想象再美,她也不曾在你面前演繹過鏡花水月的幻美。

你知道,她是真的已離你而去,剎那便是永恆,咫尺便是天涯,今生今世,你和她註定不可能再相遇在任何轉角之處。你憶起了孟姜女哭倒長城的淚水,傳說中癡心的眼淚可以傾城,卻爲何,她的清顏還不隨着這滿城的思念迴歸到你的有情世界,而你滿眼的淚水也只是喚回了一場清風露水的歸依?回首前塵,她依然是你心底最美的記憶,然而,每一次念起,縈繞在心頭的又總是那道不盡的離情別緒,還有那怎麼也揮之不去的孑孓獨影。沒有她紅袖添香的日子裡,那一篇未完的詩賦,有誰能爲你落下最爲隆重的一筆勾勒?沒有她秉燭夜讀的日子裡,那一襲素衣霓裳,會是誰在你窗下搖曳成夢裡繽紛的飛絮?沒有她花前月下做伴紅塵的日子裡,那一架落滿塵埃的古琴,又是誰皓腕下錯過的宮商角徵羽?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她不在的日子裡,你只能守着一懷愁緒,於寂寞中翻起書案上那一枚泛黃的書籤,在悲傷憂鬱中輕嘆這世事多罹罷了。

秋去冬來,冬去春盡。經年過後,你才知道,即便你真的想忘記,有些過往還是不能隨風飄散,而是揉碎在心,銘刻在骨。光陰似箭,哪怕已與她作別了很久很久,你那顆思念的心依然無法因爲天人永別而遊離於萬丈紅塵之外,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在有她的夢境中撥弄着愛的琴絃,不求長相廝守,只求生死相依。知不知道,這一生,縱有山水相隔,你只想走過流年中的荒蕪,竭力在她必經的巷口站成一棵枝葉繁茂的樹,將塵煙裡的寂寞催開成一朵絢爛的花,從此,不說離愁,不言情深,但願有她做伴紅塵,不再是你虛無縹緲的牽掛?然而,你知道她是不會回來了,所以你只能繼續守着孤單爲她寫詩,夢着她曾經的音容笑貌,握着那些細細碎碎的聲音,一行一行,在紅塵素箋中潑墨揮毫,任那些墨跡未乾的字字句句,從頭到尾寫出來的全是些癡婉纏綿、哀痛欲絕。

竹簟襯重茵,未忍都令卷。

憶昨初來日,看君自施展。

——《竹簟》

良夕背燈坐,方成合衣寢。

酒醉夜未闌,幾回顛倒枕。

——《合衣寢》

內外都無隔,帷屏不復張。

夜眠兼客坐,同在火爐牀。

——《旅眠》

憶昔歲除夜,見君花燭前。

今宵祝文上,重疊敘新年。

閒處低聲哭,空堂背月眠。

傷心小兒女,撩亂火堆邊。

——《除夜》

逾年間生死,千里曠南北。家居無見期,況乃異鄉國。

破盡裁縫衣,忘收遺翰墨。獨有纈紗幬,憑人遠攜得。

施張合歡榻,展卷雙鴛翼。已矣長空虛,依然舊顏色。

徘徊將就寢,徙倚情何極?昔透香田田,今無魂惻惻。

隙穿斜月照,燈背空牀黑。達理強開懷,夢啼還過臆。

平生貧寡歡,夭枉勞苦憶。我亦詎幾時,胡爲自摧逼?

燭蛾焰中舞,繭蠶叢上織。燋爛各自求,他人顧何力。

多離因苟合,惡影當務息。往事勿復言,將來幸前識。

——《張舊蚊幬》

你坐在燈下,潸然淚下。甩掉手中的湖筆,凝望案邊張張晶瑩剔透的新箋,心裡涌起無限的惆悵。她不在,你文字的江湖開始風起雲涌,你人生的世界已是風煙滾滾,以後的以後,你該用怎樣的勇氣與膽量去築起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只承載你和她亙古不悔的愛情?風,湮沒了你最後的期盼,你的思念成了鏡花水月的夢幻,你的癡情成了人們茶餘飯後最大的笑話,莫非,這世上本不該有感天動地令人景仰的深愛嗎?是的,你是個癡人,除你之外,還有誰會心念着天人永隔的她,再次遙寄新詩舊賦,又有誰會無論白天黑夜地敞開心扉只爲守候她的歸來?儘管早已清楚地知道,今生今世她都不可能再出現在你的世界,但你依然願意爲她等待,無怨無悔。

秋意款款,悲了歲月,涼了心意,亙古的空虛裡,你張開十指,握住的依然只有永遠都無法排遣的寂寞與惆悵。晨鐘暮鼓,記取了你的深情,也複製了你的悲傷;清風明月,淘盡了你的記憶,也留下了你的哀慟……獨倚孤樓,在被時空放大了的荒蕪中茫然地守候,你發現,你的心所能感受到的唯有時間在不停地繞轉,每環繞一次似乎都是按照最初的順序進行着,等待者永遠都感受不到時間的極限,所以除了相思你還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和淚在原地等待,只爲她默默守候,默默追憶……

天氣一天比一天寒了,竹簟將要被收起來儲藏的時候,面對“竹簟襯重茵”,卻“未忍都令卷”,是因爲“憶昨初來日,看君自施展”;從前用過的錦帳“依舊舊顏色”,但卻“已矣長空虛”,自己則“徘徊將就寢,徙倚情何極?”到年末除夕之夜,更是“憶昔歲除夜,見君花燭前。今宵祝文上,重疊敘新年。”孤身一人,入夜總是無法成眠,常常是“良夕背燈坐,方成合衣寢。酒醉夜未闌,幾回顛倒枕。”而因閨中無人,屋內則是“內外都無隔,帷屏不復張。夜眠兼客坐,同在火爐牀。”

失去了韋叢,你的心死了。你逐漸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替朝廷盡忠上,想讓手邊沒完沒了總也處理不完的事務來麻痹對韋叢愈加強烈的思念。作爲分務東臺的監察御史,你在行駛自己職權範圍內的權力時做到了一絲不苟、兢兢業業,凡事都要親力親爲,完全忘記了自己就是因爲辦事太過認真纔會被從長安驅逐到洛陽來的。

公元809年年初,剛剛脫下母孝不久的你受到宰相裴洎的器重,由丁憂前的河南尉之職提拔授官爲監察御史。任監察御史的第一件任務,是奉命充劍南東川詳復使,查辦瀘州臨界官任敬仲貪污案。本來,任敬仲只是一個小吏,牽涉的案情也不復雜,但你到達梓州後,卻意外地發現劍南東川節度使有擾民貪贓的罪狀,於是你在細緻察訪的基礎上,向唐憲宗上《彈奏劍南東川節度使狀》,彈劾前節度使嚴礪等人“擅沒管內將士、官吏、百姓及前資寄住莊宅奴婢,今於兩稅外加徵錢、米及草等”。這一案件牽連到遂州刺史柳蒙、綿州刺史陶鍠、瀘州刺史劉文翼等八刺史以及崔遷等三判官,案情重大,一般人是不願意去自惹麻煩的,但你卻堅決要求嚴加懲辦。回長安後,你又上《彈奏山南西道兩稅外草狀》,彈劾山南西道“管內州府每年兩稅外配率供驛禾草共四萬六千四百七十七圍,每圍重二十斤”,主張對州府官吏予以處分。

唐代法律規定:“加率一錢一物,州長史並以枉法貪贓罪論。”但由於你這兩道彈奏,皆涉及人事衆多,宰相於頔有意迴護,裴洎上任不久,在此複雜的案情前,也不便過多支持你,況且劍南東川一案中的嚴礪已死,無從追究,便草草敷衍過去,而山南西道一案,結果則是“觀察使宜罰一月俸,刺史各罰一季俸。仍令自元和四年之後禁斷。”如此重大的貪污案,在大官僚階級的相互勾結的庇護中,就這樣輕易地處理了;然而,也正因此,你得罪了朝中舊官僚階層與各大藩鎮,他們便找出種種理由,將你逐出朝廷,令分務東臺。東臺即東都洛陽的御史臺。這樣,你從元和四年二月任監察御史,時僅四月有餘,即被外遣分務東臺,於六月末滿懷悲憤和不平,帶着妻女家眷一起離開長安到洛陽赴任。

韋叢去世後,你的心一下子便空了。你並沒有因爲先前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而藏其鋒芒,相反,在這段時間內,你完全把個人的安危拋諸腦後,不畏**,不徇私情,事事秉公執法,堅決維護老百姓的利益。不過,你所彈劾的人物大多有權有勢,或者具有複雜的權勢背景,因此,你的所作所爲很快就觸怒了以宰相杜佑爲首的舊官僚以及宦官、藩鎮集團勢力,朝中針對你的誹謗和仇視不斷增加。恰巧其時河南尹房式“詐諼事發”,你知情後毫不留情,立即勒令房式停止公務,並將其拘禁起來,同時上奏朝廷,罰房式一月俸錢。對於這一案件,你“按幫事追攝”,本有前例可循,但朝中舊官僚集團正好以此爲藉口,認爲一個八品御史分司竟把三品大員河南尹抓了起來,是“擅令停務”,是越權辦事,要求追究你的責任。唐憲宗迫於舊官僚集團的壓力,竟降旨罰你一季俸錢,並召回長安問訊。

帶着滿心的委屈,你於三月上旬從洛陽出發回長安,途經華州敷水驛時,歇宿於驛館上廳。你剛剛歇下,宦官仇士良和劉士元等人也到了驛館,並蠻橫地要求你把上廳讓出來給他們住。根據唐代制度規定,“御史到館驛,已於上廳下了,有中使後到,即就別廳。如有中使先到,御史亦就別廳。因循歲年,積爲故實。”你因此據理不讓。在宮中作威作福慣了的仇士良哪肯罷休,當下就指着你的鼻子一通大罵,並唆使劉士元用馬鞕擊傷你的面頰,直打得你滿面血流,硬是將你從上廳趕了出去才心滿意足。

可令你沒想到的是,仇士良等人回到長安後居然惡人先告狀,反誣你失禮,並鬧到唐憲宗面前。當時的權相於頔、杜佑早就看你不順眼,尤其是杜佑更是對你深惡痛絕。原來元和元年你考取制舉第一名,被授官左拾遺時,正值朝中大臣裴度、韋貫之等人上“密疏論權幸”,主要矛頭指向杜佑,說他身爲當朝宰相,其子不宜任諫官,於是八月十三日唐憲宗召你到延英殿問狀。你支持裴度等人的政見,認爲“所言當行”,這樣便得罪了杜佑。在杜佑的打擊下,你和時任監察御史的裴度於九月十三日同時被貶官外任,裴度出爲河南府功曹,你則由左拾遺出爲河南尉。因爲有了前怨,杜佑更是唯恐天下不亂,在唐憲宗面前竭盡所能地詆譭你,而唐憲宗本身就是由宦官扶上皇位的,自然偏袒仇士良而責罰你。但爭廳事小,且有包庇宦官之嫌,於是便以你擅自拘押房式爲罪狀,將你貶爲江陵府士曹參軍。…………

春去春來。轉眼間又是煙花三月時,你被貶至江陵已整整一年。殷墟卜辭中有曰:此時辰適宜離散以及懷念。所以你便跟着昔日韋府門客東都留守從事,現已被貶至江陵任戶曹參軍的摯友李景儉踏上了遊春的里程,一路賞花玩水,一路將那夢中的嬌妻思了又念。

你和李景儉尋香踏歌於阡陌之上,身畔萬丈桃樹悠然點綴着這盛世良辰的美景,而你滿眼裡看到的只是悵惘誰家燕雙飛,心裡想到的都是相思今在誰夢中。一個不悔的“情”字,讓你欲罷不能地言說,夜夜都在深不見底的寂寞中點燃思念的燭火,然而,你又可曾在沿途覓得那相思夢中人,與她一晌貪歡?一枕詩書夢盡前朝的月亮,此時此刻,你只想爲她持卷做一個畫苑人,每天每夜,都在思念濤起的時候焚香禱告,任盈室的淺墨瞬間醉了花蔭,甘願陷身在春天裡描摹一生一世永不褪色的桃紅,用心,一點一點地喚醒她沉睡已久的情深不悔。

凝眸,詩經的水湄,南朝的城池,今朝的桃花,這些恍若一簾隔世的佈景,總是讓你望不盡、穿不透,而她明媚的身姿亦依然未曾流連在你的山高水長裡。問君何在,問君歸否?眼見得這般奼紫嫣紅開遍,她不在,你又該如何一筆一筆,只替她把春天輕描淡寫?

你記得你的蕙叢曾經說過,她幼時常年隨父客居江南,所以最憶便是江南的煙柳。而江南此時近在你的眉梢處:小橋、流水、杏花、煙雨、粉牆、黛檐、樓臺、香榭……借了風捲簾起,你都重新一一撫之。你還記得她望着你淺淺淡淡地笑說,如果她是一朵桃花,你就是那桃林中終生繚繞的清風;如果你是一江春水,她就是那秦淮下結着閒愁的月影。只是,一夕紅顏黯盡,你依然不是她的歸人,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過客而已,終要與她遠隔天涯,任往事,任一切曾經的歡喜,從此了休。

眼角處的貪歡,終於在她轉身之後化成一滴滴清淚落在了枕畔,溼了曾經的眉梢舊夢,也溼了曾經的你儂我儂,打了你個措手不及。在離愁的岸上,你轉身栽下十里的花蔭,擡腕信手摘星攬月掛上柳枝頭,看三千古樂府從蔥翠的葉子上緩緩墜落,那一刻,你瞬間讀懂了四個字:真愛無言。如若真的愛她,又何必千言萬語寫盡相思?只把那一腔的深情都刻在心裡便好!

一直在夢裡冗長地向她描述你貶居江陵所住的那座年月已久的、幽深的庭院,而今時節,細花雕鏤的格窗外已是綠意盈盈,卻又是誰的一聲嘆息悄然搖落了西窗下那一樹的粉白梨花?你的心思在鶯歌燕語中問世,驀然回首,才發現,那一點一滴的思緒竟一直都未能走出這一片庭院深深,而她的身影也被你原樣搬到了這杏花微雨的江南世界。寒食節又至,你耳中猶響徹當年韋府盛宴時泰孃的歌聲,於是又開始深切悼念起夢裡的蕙叢,坐在案邊,寫着一些悲慟的句子,任心裡漫溢的憂傷點點滴滴地遺落在桃花箋結成的眉札上,轉瞬幻化成柔腸百結的《六年春遣懷八首》。只可惜,你並不能藉着筆下的辭藻,抵達她白衣素顏的世界,遺憾仍是你難以逾越的鴻溝。

傷禽我是籠中鶴,沉劍君爲泉下龍。

重纊猶存孤枕在,春衫無復舊裁縫。

檢得舊書三四紙,高低闊狹粗成行。

自言並食尋常事,唯念山深驛路長。

公無渡河音響絕,已隔前春復去秋。

今日閒窗拂塵土,殘弦猶迸鈿箜篌。

婢僕曬君餘服用,嬌癡稚女繞牀行。

玉梳鈿朵香膠解,盡日風吹玳瑁箏。

伴客銷愁長日飲,偶然乘興便醺醺。

怪來醒後傍人泣,醉裡時時錯問君。

我隨楚澤波中梗,君作咸陽泉下泥。

百事無心值寒食,身將稚女帳前啼。

童稚癡狂撩亂走,繡球花仗滿堂前。

病身一到繐帷下,還向臨階背日眠。

小於潘岳頭先白,學取莊周淚莫多。

止竟悲君須自省,川流前後各風波。

——《六年春遣懷八首》

“檢得舊書三四紙,高低闊狹粗成行。”某日,你在清理舊物時,尋檢出了韋叢生前寄給自己的幾頁信紙。信上的字寫得高高低低、參差不齊,行距也時闊時狹、不大勻稱,只能勉強成行罷了,但這字跡行款,對你來說,卻是熟悉而親切的。睹物思人,再次喚起你對往昔共同生活的深情追憶,眼前頓時浮現出亡妻樸質淳厚的面影。字裡行間,不稍修飾,卻更加流露出你心底的親切之情、感愴之意。

“自言並食尋常事,唯念山深驛路長。”她在信中說,由於生活拮据,常常不免要過兩天只吃一天糧食的“並食”而炊的日子,不過卻安慰你說,這種清苦的生活她已經習慣了,倒也視同尋常,不覺得有什麼,只是心裡深深繫念的倒是你這個出外遠行的人,擔心你在深山驛路上奔波勞頓,飲食不調,以致累壞了身體。

這封信的內容自然不止這些,但你轉述的這幾句話無疑是最令你感動唏噓、難以忘懷的。那舊書上自言“並食”而炊,又怕身爲丈夫的你爲她的清苦生活而擔心、不安,所以輕描淡寫地說這只不過是“尋常事”。話雖說得很平淡、隨意,卻既展現出她“野蔬充膳甘長藿”的賢淑品性,又傳神地顯示出她對你的細心體貼。

看着信上的字字句句,你時時生出凌空的慨嘆,彷彿有種隔世的迷離。這些無可訴說的幽情,也許只是那輕輕一夢便能瞭然於心的釋然,然而此時此刻你依然無法走出心的樊籬,只能繼續沉溺在痛苦中不斷糾結着,掙扎着。你曾於萬丈紅塵中遙看她的芳姿,曾於繽紛絢麗中旁觀她的飄逸,曾於熙熙攘攘中跟隨她的清芬,曾於悽悽楚楚中冥想她的高潔,那些漫長的光陰荏苒裡,時間慢慢教會你該如何做她指間那朵素然的花兒,任她靜靜地看,輕輕地搖曳,微微地笑,可每一次念起,你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安然地沉睡於風中,只在夢中與她行遍天涯。

“婢僕曬君餘服用,嬌癡稚女繞牀行。”看着膽娘在院裡曬她留下的衣物,望着幼小不懂事的女兒繞牀而行,蕙叢的面目便又在你眼中逐漸清晰起來。她的笑靨仍然很美,她的身姿依然輕靈,瞬間便在你的眸中溫馨起來。奈何“玉梳鈿朵香膠解,盡日風吹玳瑁箏。”她的飾物經久無人佩戴,上面的膠都脫落了,窗下的箏也無人撫彈,盡日爲風所吹,你感覺自己好像是個局外人,只能在遠方看着你們曾經的甜蜜默默沉醉。

“傷禽我是籠中鶴,沉劍君爲泉下龍。”她已作古泉下,只留下你宛若籠中之鶴在深夜悲啼,卻還見“重纊猶存孤枕在,春衫無復舊裁縫。”窗外更深露重,你輾轉難眠,她遺留的舊物吞沒了你所有的幻想,在孤枕邊綻開一個又一個寂寞的幻影。思念的樂章總是在夜深人靜之際才越發鮮明,遠處燈影闌珊、古樹婆娑,閒起一走,那些難得擁有的片刻安寧又被褶皺的情思迅速絆倒,令你再也找不到曾經的花前月下。那一瞬,孤寂修長的影子怎麼也無法融入自然,你只能站在古老的虛無裡,默默咀嚼心底的憂傷,卻是無人與你分享哪怕是一點一滴的痛苦。

“公無渡河音響絕,已隔前春復去秋。”逝者已矣,“今日閒窗拂塵土,殘弦猶迸鈿箜篌。”你在想,在那隔世的夢裡,她一定住在桃花綻開的深處,只爲你彈起思念的箜篌,任絃音悠悠,和着那一襲瘦骨盈香,從古彈到今,從長安彈到江陵,而你亦會投桃報李,以夢爲馬,一程復一程,在她的眉彎採擷吟喁古樂府裡一闋最美的詩賦。然而,桃花落盡月又西的殘夜,浮塵撥斷了最後一根琴絃,從吹滅燈燭的那一刻起,你終夜譫語神昏,依舊守在日漸淡薄的春天裡想她念她,卻始終還是尋不到她的天荒地老。

“伴客銷愁長日飲,偶然乘興便醺醺。”長夜寂寂,無法阻隔你對她真誠執着的眷戀,那一懷相思都化作了“伴客銷愁長日飲”,卻是曲曲傳情,讀來更沉痛感人。伴客銷愁,表面上是陪客,實際上是好心的客人爲了替你排遣濃憂而故意拉你作伴喝酒。既是“伴客”,總不能在客人面前表露兒女之情,免不了要虛與委蛇、強作歡笑。這樣銷愁,又哪能不愁濃如酒?在這長日無聊的對飲中,喝下去的只能是自己的眼淚,所謂“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透出了你心底的無限悽苦。

“偶然乘興便醺醺”一句,妙在“偶然乘興”四個字。這個“興”,不能簡單地當作“高興”的“興”,而是沉鬱的樂章中一個偶然高昂的音符,是情緒的突然跳動。酒宴之上,客人想方設法開導你,而你一時悲從中來,傾杯痛飲,以致醺醺大醉。可見,這個“興”字,溶進了客人良苦的用心和你傷心的淚水。“偶然”者,寫出你“醺醺”大醉的次數並不多,足證“長日飲”其實喝得很少,不過是借酒澆愁而意不在酒,甚至是“未飲先如醉”,正見傷心人別有懷抱。

“怪來醒後傍人泣,醉裡時時錯問君。”這兩句可謂錐心泣血之言,讀詩至此,有情人能不掩卷一哭?醉後吐真言,這是常情;醒來但見旁人啜泣,感到奇怪,一問才知道,原來自己在醉中忘記愛妻已逝,口口聲聲呼喚着妻子的名字,曩昔“泥他沽酒拔金釵”的場面,宛在眼前。悽惶之態,撼人心絃。

“我隨楚澤波中梗,君作咸陽泉下泥。”韋叢化作了咸陽泉下泥,你卻在楚澤波中用萬千筆墨抒寫了對她深切的思慕和悼念。但你無法追隨她去,只能在水湄迢遞守望着一場花事,任泛黃的詩書和欲蓋彌彰的似水流年,帶着一縷意難收的寂寞,輕輕綻放在江陵如煙的柳色裡。“百事無心值寒食,身將稚女帳前啼。”女兒年幼無知,只知道在帳前悲啼,令你無心留意眼下百事,奈之若何?難道真要接受李景儉的提議,要在江陵納一小妾代替韋叢照顧保子嗎?

你搖搖頭,低低地悲嘆。然而你終是遇上了她,在這鶯飛草長的陌上,你遇上了生命裡第三個女人——安仙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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