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逃亡

當郝佳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剛進門就見家中集滿了人,除了一臉焦急的老爸老媽,還有趙葆初等老爸的同事和小區中的鄰居,甚至還有同學趙文強。見到她回來,衆人明顯鬆了口氣,老爸老媽更是一臉焦急地追問:“這半天你跑哪兒去了?手機也不帶,電話也不打一個,害我們找了你大半夜!”

郝佳沒有心情理會旁人,避開衆人探詢的目光徑直躲到衛生間中,坐在馬桶上呆呆地發愣。她很想問問老爸和趙叔叔,自己大腦究竟出了什麼毛病,需要鑽孔活檢,卻又不告訴自己實情?但一時間她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門外的鄰居和老爸的同事們逐漸散去,外面靜了下來,只聽老爸在門外埋怨道:“佳佳你實在不象話,害大夥兒爲你擔心了半天。你要再不回來,我們差點就報警了。”

“行了行了,回來就好,別再責怪孩子!”老媽在門外把老爸推開,然後敲了敲衛生間的門,“佳佳,我給你找了換的衣服,快洗個熱水澡,小心別感冒了!”

郝佳把門打開一道縫,從門縫中接過老媽遞來的衣物,然後把門重新插上。望着鏡子中那個面色蒼白,兩眼茫然的少女,她不禁感到十分陌生。

脫下濺滿泥水污汁的衣衫,郝佳赤裸着全身站到淋浴的噴頭下,讓滾燙的熱水沖刷自己疲憊的身心。在瀰漫着水霧的溫暖浴室中,郝佳的心神漸漸平靜下來,她決定洗完澡就開誠佈公地跟老爸老媽談談,無論大腦出現了什麼病變,自己都應該有知情權。自己已經滿過十八歲,即使是父母也不該包辦一切,更不應該欺騙自己!

擦拭淨全身的水珠,郝佳來到鏡子前,抹去鏡子上的水霧重新打量起自己,只見鏡中的少女臉頰恢復了一點紅潤,面容看起來像往日一樣嬌美,身材偏瘦但很結實,小巧玲瓏的乳房像白鴿一樣可愛。她滿意地打量着自己,同時用手梳理着溼漉漉的凌亂短髮,突然,她的手停了下來,回想着方纔看過的關於大腦活檢的圖片,她抖着手分開短髮,順着頭髮中線找上去,終於在頭頂上方,找到了一個硬幣大的疤痕。

望着鏡中那個圓圓的疤痕,郝佳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方纔看過的血淋淋圖片,想象着鑽頭穿透自己顱骨的情形,她恐懼地一聲驚叫,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佳佳怎麼了?”聽到叫聲,外面的老爸老媽匆匆過來,敲門問道。只聽衛生間裡只有嘩嘩的水聲,聽不到郝佳任何回答。妻子忙拍着門高喊,“佳佳快開門,是媽媽!”

半晌不見郝佳回答,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立刻奮力向浴室門撞去。可惜門十結實,丈夫忙對妻子示意:“快去拿斧子來!”

一斧砍掉門鎖,二人終於推門而入,只見浴室中空空蕩蕩,郝佳已經不見了蹤影。

“快通知所有人,郝佳逃走了!”丈夫示意妻子去打電話,而他則快步來到浴室那扇洞開的窗戶前探頭往外望去,立刻就發現了躲在窗外的郝佳。此刻她正抓着樓房外牆的管道往一旁爬去,離窗戶已經有兩三米遠。

“佳佳你幹什麼?你瘋了?快回來!”郝佳的父親想伸手抓住女兒,卻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他一臉焦急,不過卻不是因女兒身處險境那種擔憂和焦急。這裡是四樓,離地面足有十多米高,任何人一旦失手摔下去,即使不死也要成殘廢。

郝佳終於爬到隔壁的窗臺上,站在那裡一動不敢動,只是在那裡無聲地哭泣,她的臉上滿是水跡,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不知道自己爲何要逃,在發現自己頭頂那個明顯是大腦活檢留下的疤痕時,她嚇壞了。她不記得自己做過這種檢查,以前也從來不知道自己頭上有這樣一處疤痕,而父母也從來沒有提起過。她不知道這是爲什麼,只知道他們一直都在瞞着她,欺騙她!甚至還想騙她再做一次活檢,這發現讓她恐懼到了極點。

“佳佳快回來!那裡很危險!”父親在不停地招手,並嘗試着想爬過來,但他顯然不夠靈活,也不敢輕易冒險,只得焦急地向郝佳招手示意。郝佳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這裡上不挨天下不着地,根本無路可走。她望着陌生的父親,正猶豫着是不是向他伸出手,就在這時,她突然看到從附近的樓房中衝出來十幾個人,郝佳認出他們是父親的同事和鄰居,在趙葆初叔叔的指揮下十幾個人忙而不亂地四下散開,幾個人把住了這幢樓的各個出口,另外有人則順着排水管道往樓上爬了上來,身手敏捷如猴。衆人行事井然有序,儼然一小隊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

郝佳心中的恐懼再次佔了上風,她像落入陷井的野獸一般,絕望地四下張望,尋找着逃命的出口。突然,她像羚羊一般奮力一躍,從高高的四樓窗臺撲了下去。下方的空地上有幾棵枝葉茂盛的法國梧桐,只有五六米高。只見郝佳雪白的身影如飛鳥投林一般,從上方十多米高處一頭扎進了樹冠中。

枝挑樹葉抽得郝佳渾身火辣辣的痛,胸口更被一根粗大的枝挑重重撞擊了一下,郝佳一聲痛叫緊緊抓一根樹枝,藉着樹枝的彈性輕盈地落到地上,顧不得理會身上的傷勢,她立刻發足向遠方狂奔。

樓下幾個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這一幕,半晌纔回過神來,立刻在趙葆初的指揮下向郝佳追去。其中一個人邊跑邊拿出對講機叫道:“保安!有個女人向大門跑來了,快攔住她!”

前方就是小區的大門,兩個保安冒雨攔在出口處,像老鷹抓小雞一般張開了雙臂。郝佳放慢了速度,在離兩個保安三米遠時突然向左邊一晃,跟着加速變向一腳踏在右方的牆上,藉着衝力在牆上奔行兩步,從斜上方踏牆越過了兩名保安的堵截。兩名保安看到眼前這電影特技般的情形,不由目瞪口呆面面相覷,好半晌沒回過神來。

待趙葆初帶着十幾個人追出小區大門時,只見外面大雨滂沱,幾米外就看不清人影,更不知郝佳跑向了哪個方向。他立刻向左右兩方和正前方一指,十幾個人立刻分成三路,冒雨向三個方向追去。幾分鐘後衆人先後回來,齊齊向趙葆初失望地搖頭。

“怎樣?”郝佳的父親也冒雨追了出來,立刻焦急地向趙葆初詢問。趙葆初搖搖頭,匆匆掏出手機開始撥號,同時安慰郝佳的父親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郝佳不知道跑出多少條街才慢慢停了下來,此刻她感到渾身火辣辣的痛,被樹幹撞擊的胸口更是痛得喘不過氣來,尤其被樹枝掛傷的胳膊大腿,被雨水一淋更是痛得鑽心。她只得跑到立交橋下,在雨水淋不到的地方抱着冰涼的水泥柱子失聲痛哭。

身後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口哨,郝佳嚇了一跳,回頭望去,就見立交橋下的背風處,兩個流浪漢正目光熾熾地盯着自己。二人半躺半坐在骯髒的地鋪中,對突然出現的半裸少女吹起了口哨。郝佳身上僅有一件汗衫和短褲,溼透後幾乎透明,露出少女玲瓏的曲線。兩個流浪漢的目光令郝佳感到害怕,忙躲到一旁的水泥柱子後。誰知她的退縮反而激起了兩個流浪漢的勇氣,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從兩側圍了過來。其中一個還猥瑣地招呼道:“小妹妹,什麼事不開心啊?讓哥哥安慰安慰你。”

“你別過來!”郝佳擦乾眼淚,警惕地打量着二人。只見二人雙目赤紅,眼中閃出淫褻的光芒。不等郝佳反應過來,一個流浪漢突然從後方抱住了郝佳的腰,另一隻手則捂住了郝佳的嘴。

身處險境遭遇突然襲擊,郝佳反而冷靜下來,只見她反手狠狠往後一戳,手指準確地戳中了身後那流浪漢的眼睛,痛得他一聲慘叫放開了手。跟着她飛起一腳踹在身前那名流浪漢的臉上,頓時把他踹倒在地。不等對方回過神來,郝佳抄起地上半截磚頭就向倒地的流浪漢頭上身上狠狠砸去,只兩三下那流浪漢頭上便開了花,痛得抱住腦袋連聲慘叫。鮮血飛濺而起,落在郝佳的臉上嘴上,她一點不覺得噁心,反而津津有味地舔去嘴邊的血珠,眼裡閃爍着瘋狂的光芒。

另一個眼部受傷的流浪漢已經恢復過來,原本打算上前幫忙,卻被郝佳的瘋狂嚇得目瞪口呆,傻愣愣地半晌沒有任何反應,直到郝佳丟下地上的流浪漢向他逼過來時,他才驚惶失措地連連後退,忙亂地掏出柄小刀色厲內荏地比劃說:“你、你別過來!別過來!”

郝佳對流浪漢手中的刀視而不見,只瞪着那流浪漢喝道:“把衣服脫下來!”

流浪漢一愣,趕緊把身上那件髒兮兮的風衣脫下來,在郝佳的示意下扔給了她。風衣又破又臭,郝佳皺着眉把它披在自己身上,遮住了半裸的身體,這纔對那流浪漢一聲呵斥:“滾!”

那流浪漢如遇大赦,忙冒雨往遠處逃去。直到他不見了蹤影,郝佳才扔掉手中那半截沾滿鮮血和碎肉的磚頭,疲憊地坐倒在地。望着地上那個頭臉血肉模糊,只剩下半條命還在微微呻吟的流浪漢,她不禁感到一陣後怕。如果說先前在那傢俬人診所制服那名不良大夫還是出於僥倖的話,那方纔逃過老爸的同事和鄰居的圍追堵截和打倒兩個心懷不軌的流浪漢,就絕對不是偶然了。郝佳突然對自己體內蘊藏的力量感到害怕,在她的記憶中,自己一直是個文弱膽小的好學生,不要說把人打個半死,就是偶爾跟同學吵嘴,也常常不爭氣地哭鼻子。

當郝佳漸漸冷靜下來之後,不禁對自己造成的結果感到害怕。她像所有闖了禍的孩子一樣,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逃離現場。她突然想起同學許宜雯的家就在附近,而她的父母好像都不在家,想到這郝佳立刻向許宜雯的家跑去。

十幾分鍾後郝佳出現在一個高尚小區大門口,她的形象令守衛的保安不敢放她進去,只勉強同意她用門衛電話給裡面的住戶打個電話。好幾分鐘後,話筒中才傳來許宜雯那帶有濃濃被窩味的慵懶聲音:“誰啊?”

“宜雯,我是郝佳!”聽到朋友那熟悉的聲音,郝佳鼻子一酸,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郝佳?”對方有些意外,跟着連連抱怨,“我的好妹妹,拜託,現在是半夜兩點吔!你要不給我一個吵醒我的理由,明天看我不撕了你!”

“宜雯,我就在你們小區大門口,快讓我進去。”郝佳強忍淚水,簡短地說道。

“出了什麼事?”許宜雯徹底清醒過來,忙讓郝佳把電話交給門衛,盡職的門衛這才放郝佳進去。

一分鐘後郝佳出現在許宜雯的家門口,只見好朋友早已身穿睡衣開門等着,看到好朋友那胖乎乎的身影,郝佳再忍不住,不顧對方的驚詫,一下子撲到她肩上放聲大哭。

“出了什麼事?郝佳你怎麼了?”許宜雯不住打量着渾身溼透的赤足少女,眼裡滿是驚訝,忙摟着她進屋坐下,拍着她的後心連連追問。郝佳只顧酣暢淋漓地哭着,根本說不出一個字。十幾分鍾後她才漸漸收起眼淚,來不及向許宜雯詳細解釋,只急切地說:“快給我弄點吃的,我餓壞了!”

“我馬上給你煮泡麪!”許宜雯說着趕緊起身去廚房。郝佳顧不得保持淑女形象,抓起茶几上的餅乾糕點和牛奶就狼吞虎嚥起來。

幾分鐘後許宜雯從廚房端出一碗熱騰騰的泡麪,正要招呼郝佳享用。卻見她已經歪在沙發上睡着了,她的嘴裡塞滿了餅乾糕點,一隻手還拿着一盒剛撕開的牛奶。

“郝佳,郝佳!”許宜雯小聲呼喚了兩聲,見郝佳毫無反應,她把泡麪放到茶几上,臉色陰晴不定地猶豫了片刻,然後躡手躡腳地去到裡間,匆忙用手機撥了一個號碼,然後壓着嗓子小聲說:“她在我這裡,你們快過來!”

聽到話筒中的答覆後,她這才掛斷手機信手扔到牀上,然後匆忙從衣櫃中找了兩件乾淨衣服出來,卻發現沙發上只餘下一癱水漬,房門洞開,郝佳已不見了蹤影。

幾分鐘後趙葆初便帶着十幾個人出現在許宜雯家中,進門後他不及寒暄就氣急敗壞地問:“人呢?”

“她逃走了!”許宜雯一臉沮喪,解釋說,“她趁我打電話那會兒就逃走了,連我給她煮的泡麪都沒動一下。”

“笨蛋!”趙葆初低聲嘟囔了一句,轉頭對十幾個人喝道,“她還沒跑遠,立刻分頭給我去找!”待十幾個人匆匆離去後,他又轉頭吩咐許宜雯,“一旦她再給你打電話或再來找你,立刻向我報告,一分鐘都不要耽誤。”

待趙葆初帶人離開後,許宜雯才關上房門把泡麪倒入垃圾桶,然後脫掉被郝佳弄髒的睡衣,赤裸着身子來到臥室的衣帽間,打開衣櫃門準備找件睡衣換上。就在她取下一件睡衣的瞬間突然愣住了,雙眼驀地睜得溜圓,一臉驚詫。只見睡衣後,郝佳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郝、郝佳,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愣了足有十秒,許宜雯才結結巴巴地問道。郝佳一把卡住了她的脖子,從衣櫃中一步跨出來,盯着她的眼睛質問道:“你怎麼會認識趙葆初?你又怎麼會有我爸爸的手機號碼?”

“郝佳,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許宜雯拼命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郝佳的掌握。只見郝佳舉起手中的手機,盯着她說,“我查看了你的手機,方纔你不僅給趙葆初打過電話,你的電話薄中還有我老爸的手機號碼。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這個號碼,你也根本不認識我父親,怎麼會有他的號碼?”

“郝佳你聽我說,”許宜雯連忙解釋道,“方纔我見你那模樣,以爲出了什麼事,自然要給你的家人和朋友打電話。”

“不錯!今晚確實發生了許多事!”郝佳盯着許宜雯說,“我發現爸爸媽媽都在欺騙我,而趙葆初叔叔更是帶着不少鄰居和同事要捉拿我,我剛到你家你就給他打電話,要不是我見機得快,現在已經落到他手中。你爲什麼要出賣我?你們究竟有什麼陰謀?”

“我、我沒有!”許宜雯急得漲紅了臉,“見到你今晚的模樣,任何朋友都會給你家裡打電話,一時間我又想不起你家的號碼,就只有給你爸爸的朋友趙醫生打電話。他跟我爸爸很熟,所以我有他的號碼。”

“還在騙我!”郝佳一把把許宜雯推倒在牀上,抄起牀頭的香水瓶往牆上一磕,然後把鋒利的碎玻璃瓶抵在許宜雯臉上,喝道,“那你爲什麼要揹着我打電話?要不是我注意到你這個從來沒下過廚房的懶豬居然會給我煮泡麪,恐怕你那碗泡麪就要把我放倒!要不是我假裝睡着,又怎會發現你的真面目。說!你們究竟有什麼陰謀?爲什麼個個都在騙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許宜雯的臉色有些發白,卻依然在矢口否認,“郝佳你冷靜點,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我怎麼會害你?我揹着你打電話只不過是怕吵醒你罷了,你不要胡思亂想!”

“還不說實話,信不信我劃破你的臉?”郝佳手上加了幾分勁,頓時把許宜雯憋得滿臉通紅。她的眼裡閃過一絲恐懼,卻閉上眼睛道:“信不信隨便你,你只爲心中的揣測就要傷害我,那我也沒什麼辦法。”

望着一臉決然的許宜雯,郝佳反而猶豫起來。這是自己最要好的同學和朋友,曾經和自己親如姐妹,即便知道她在說謊,郝佳也依然無法下狠心傷害她。猶豫半晌,她終於扔掉破玻璃瓶,失望地對她道:“你不告訴我真話也沒關係,我一定能找到原因!”

說完郝佳轉身就走,待驚魂稍定的許宜雯追出來時,早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郝佳獨自在空無一人的街頭徘徊,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更不知道誰能幫助自己。許宜雯是自己最信任和最要好的同學,連她都會欺騙自己,郝佳不敢再相信任何同學和老師。她發覺自己置身於一個陰謀之中,卻又完全把握不到它的真正目的。

前方一塊不起眼的廣告牌吸引了郝佳的目光,它像一座燈塔,在黑暗中照亮了郝佳的心,也溫暖着郝佳的心。那廣告牌上用黑白分明的大字寫着:有困難,找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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