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故意的?”她冷冷地瞪着修焱, 似笑非笑道。
“對。我就是故意的。”修焱驚訝於自己竟能忍着心痛,平靜地說話。
“連你都要傷害我?”霓翛露出驚訝痛楚的神色,又忽然自嘲地哼笑道, “你現在一定覺得, 我就是個蛇蠍心腸的壞人吧?”
“我沒有這麼說。”
“你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修焱不願與她爭辯, 皺眉道:“公主, 到現在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
霓翛難以置信地盯着他, 哼道:“你也覺得我錯了?”
“難道公主沒有做錯嗎?”修焱反問道。
“爲什麼你們都覺得我錯了?我說過了,我沒有害人之心,我所做的一切, 只是爲了阻撓千涯和神女的婚事!爲什麼你們要這樣對我?沒有人受傷不是嗎?神女和雲千涯也開開心心地成親啦。爲什麼你們可以饒恕浮玉姨姨,卻要如此傷害我?”霓翛用力喊道, 眼淚涌上來, 在眼眶裡不停打轉, 就是不肯落下來。
修焱濃眉緊皺,想爭辯什麼, 卻只是嘆了口氣,苦笑道:“公主,你真的好讓我失望。”
“失望?”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霓翛呵呵笑起來,忽然目光一沉, 冷冷道, “我告訴你, 失望的是我!”
“公主失望什麼?失望計謀沒有得逞, 還是失望沒有成爲東少神君夫人?”修焱露出嘲諷的神情。
“從我出生起, 所有人都寵我愛我,把我捧在掌心裡, 不讓我受一點委屈。我要什麼,你們便給我什麼,從不讓我落空。其實很多很多的東西,我根本不那麼想要,是你們!是你們非要想方設法討好我、滿足我!明明是你們把我變成現在這樣,卻又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全體翻臉不認賬!說什麼喜歡我、愛我,原來你們不過是爲了討好父君,好保住自己的錦繡前程、上神地位罷了!你們有什麼資格對我失望?相反,是我,我纔對你們失望透頂!”霓翛聲嘶力竭地吼着,眼淚終於成串滾落下來。
那眼淚似乎直接落在修焱心裡,灼痛不已。看來她不知悔改並非只是心有不甘,她是真的委屈。的確,這十幾萬年來,她只需要站在那裡不動,就能擁有一切。或許,從天帝將她賜婚於雲千涯那一刻起,雲千涯便也成了屬於她的東西,她可以不要,卻又能隨時要回來的東西。
“公主,”他語氣柔緩了些,“不能因爲你要什麼有什麼,就認爲這天地間的一切就應該都屬於你。”
霓翛立刻露出諷刺的笑容,“是嗎?你幫我回憶一下,從過去到現在,有哪一樣我想要的東西不曾屬於我?”
修焱一時語塞。不錯,她曾經想擁有的東西,全都一件不落地收入囊中。他嘆口氣,緩緩道:“可有些東西,屬於誰,是從一開始就註定的,沒人能夠改變。”
霓翛疑惑地挑起眉頭,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感情。人的心不是物件,不能強求。”修焱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楚,希望能點醒她。
霓翛卻發出一串低沉的笑聲,不忿道:“我強求?當初爲我跳崖尋死的是誰?一直像冤魂似的跟着我要對我好的人是誰?是你們眼巴巴地把心送到我手上,要與不要,本就是我說了算。旁人想要,我可以賞賜與她,但我若是不同意,誰也別想搶走我的東西!”
“冤魂?”修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了好一會兒,從口中斷斷續續吐出悲涼的笑聲來,“原來我在公主眼裡,只是個糾纏不休的冤魂。”
霓翛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解釋道:“修焱,我不是這個意思。”
修焱搖搖頭,自己可憐自己似的笑笑,臉色冷得駭人。
“不重要了。”他有些無力地說道,“我從不自欺欺人,公主也別再自己騙自己了。”
“你什麼意思?”
“公主何必非要微臣點破?當日的誤會,公主早已明瞭。今日微臣不過奉了天帝之命,前來聽一個答案。公主的答案,微臣聽明白了。”極度傷心後,修焱陷入一種奇異的平淡之中,一字一句波瀾不驚。
說罷,他轉身便走。
“我都說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一向明白我的,我平時說話就是這個樣子,你早就知道的!修焱!”霓翛別的不怕,就怕修焱拿她當陌生人一般對待。她撲上前,抓住牢房的神鐵欄急切地喚道,“修焱!”
明知不該停留,修焱還是不自覺停下腳步,只是沒有轉回身去。他在心裡嘲笑自己:修焱,你太容易滿足了,只是從她的聲音中聽到一絲真切的焦急,便妥協了。
“公主還有何吩咐?”他平聲平調地問道。
“修焱,你轉過身來看着我,你看着我說話!”
修焱微微閉上雙眼,又緩緩睜開,沒有動彈。
“修焱,你打算從此都不再理我了?”霓翛顫抖着聲音問道。
“微臣不敢。”
“你變心了?你真的變心了?我不準,我不准你聽到沒有!”
聽到霓翛的哭腔,修焱的心也跟着顫抖起來。他深深呼吸,保持冷靜,淡淡道:“一顆從未被接納的心,又何談變化呢?”
“因爲沒有得到迴應,所以後悔了?這就是你所謂的真心?”霓翛哼道。她明明害怕得要死,萬般不捨全涌到嘴邊,但說出來的卻又是另一番話。
“不。是因爲這顆心喜歡的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不見了?怎麼不見了?我就在你背後,只要轉過身來你就能看到我啊!”
修焱勾起一絲苦笑,緩緩道:“我想要守護的那個人,她單純可愛、美麗大方,雖然經常任性,但是很善良。她會用小小的惡作劇給大家帶來快樂,而不是傷害。公主,你覺得她跟你像嗎?”
聽出他語氣中飽含深深的懷念、痛惜之情,霓翛心咚地一沉,千言萬語消散殆盡,化成難言的傷感,化作眼淚,大片大片流下來。
修焱擡起沉重的腿,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
霓翛靜靜地望着他,在他即將走上最後一節臺階,徹底離開之前,她終於找到再次開口的力氣。
“你不會再喜歡我了,對嗎?”
修焱像一尊雕像般僵硬地站着,半晌無話。
霓翛當他默認,追問道:“下定決心了?”
修焱依舊沉默,許久不發一言。
霓翛不願相信,眼中期待的光亮閃爍了很久才一點點熄滅,眼底一片灰色,又驟然迸發出犀利的光芒——那是恨。
如今她成了九重天上最大的笑話。最慈愛的母后在大殿之上放棄救她,最疼她的父君將她打入天牢,不許任何人來探視。一夕之間,她從天之巔墜入地獄,幾乎衆叛親離。修焱竟在這種時候放棄她?呵,愛是什麼?是落井下石嗎?
“好,走着瞧。”她無聲地動動嘴脣,眼底一片冷酷。
星煥聖君一直沒有睜開眼睛,卻將一切瞭然於胸。他微微搖頭,發出一聲嘆息。
當修焱孤身一人出現在東穹殿,天帝和天母娘娘皆是心如錐刺,滿面愁容。
幸好,一對新人已經被熱熱鬧鬧地送入洞房。墨臻心中嘆道:皇姐,你爲何如此糊塗?他看看身側,辛烏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衆神把鳳有初和雲千涯送進洞房,便識趣地退到前殿,繼續把酒言歡——誰也不敢在神女的洞房起鬨啊!
雲千涯把門反鎖好,轉身看到端坐在喜牀上的鳳有初,原本急切難耐的心情竟忽然平靜下來,甚至有些忐忑。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鳳有初,小心翼翼不弄出一點聲響。他總覺得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美夢,隨時都會被驚擾,然後消失。
鳳有初微微低垂着頭,從細長的金絲頭簾下看着雲千涯因爲太過小心,反而踩不穩的腳,忍不住翹起嘴角。
等了好一會兒,雲千涯還沒走到跟前來,她有些不耐煩了,盯着他不知道着急的步子,稍稍動了動脖子。鳳冠很重,壓得她脖子都快斷了。
又過了片刻,雲千涯卻還在原地打轉似的,鳳有初乾脆倏地俯身,一伸手扯住喜毯,運氣朝自己身前猛地一拽。
“呃——”雲千涯沒有防備,一個趔趄,跌跌撞撞地,跟着喜毯跨了幾大步,剎不住,直接把鳳有初撲倒在牀上。
“娘子,讓你久等了。”他將錯就錯,壓着她不起身,伸手撥開遮在她臉上的金絲,語調魅惑道。說着,他用手指緩緩掃過她的眉眼、鬢角、臉頰,到了下巴,忽然微微用力捏住,輕輕向上托起,用大拇指不斷摩挲她的紅脣。
這樣的撫/摸瞬間將某種曖昧的氛圍點燃,鳳有初以爲他要吻她,做好了準備。
雲千涯深深一笑,只是繼續摩挲她柔軟的嘴脣。忽然,他伏下臉去,用舌尖輕輕在她耳垂後方掃兩下。
鳳有初渾身一顫,不覺微微張口,便恰好含住了他的手指。
指尖忽然傳來的溼熱感令雲千涯心中激盪,忍不住輕咬住她的耳垂,微微用力吮/吸撩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