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夜的暗光悄無聲息地從落地的窗邊投過。
被這片清冷的淡芒略微照亮的昏暗室內，顯露的是分落排列的木製座位，以及寬闊過道間裝飾的花臺。
這層久遠卻不顯破敗的舊意中，聽着與低語的人聲一同偶爾響動的短音，將手臂支在身前桌面的瑟維斯一言不發地望着窗外。
不知何時，高處並未停息太久的雪片已經重新落下，略顯稀疏地填補了樓間的陰影。
除了來時的前庭，這處鄰靠窗廊的座位也可以看到在外圍兩側遠遠擋起街道的虛假者，此時駐紮在那片無聲的落白之間，它們已經收停了周身的盾構，彷彿靜止般地始終保持着陣列，只有身周藍灰的光芒還能證明它們生命的存在。
相隔的寒風吹掃，寥寥交錯的雪影依然持續着，這樣稍有出神地注視了一會，在心中默默嘆息的瑟維斯轉過頭，儘量安靜地看向了長桌對面沉低着頭的艾麗卡。
這份暗淡的光亮不足以照亮對方的臉頰，些許沉默的陰影投下，能夠看出，從她瞳孔中傳達的神情是一片隱約的低落。
或許是無心去注意瑟維斯的視線，和先前一樣，她只是靜靜扶着身旁躺臥的卡米拉枕靠在自己的腿邊。
看到這裡的瑟維斯皺了皺眉，有些想要言語卻沒有說出什麼。
稍晚瞥了一眼相鄰座位上的加登，他轉頭看向了位於過道對側的幾位少女。
其中獨自坐在花臺邊的是早些時候被赫蒂介紹爲卡蘿的少女，不知是否在沉思着什麼，她正專注地望着落雪的窗外。
另外作伴的三人則圍坐在不遠處的座位上，有一張虛擬的六芒星棋盤立體地投顯在她們眼前的桌面上，並不時會隨着幾人挪落棋子的動作發出反饋的短音。
儘管沒有彼此做過完全的介紹，不過瑟維斯還是能多少猜出，對方戰鬥員中的一人名叫貝芙莉，而一開始向他揮手的，身穿斗篷外套的那位稍帶神秘的少女名爲迪莉雅。
只是不知爲何，本應是用作打發時間的遊玩，但除迪莉雅之外的兩人臉上卻都沒有能與氣氛對應的神情，反而像是在若有若無地隱藏某種不自然的緊張。
就這樣，大致觀察了一會默不作聲的幾人，仍然無言的瑟維斯繼續挪動着目光，直到先後掃過了另一旁座位上赫蒂的隊伍以及選擇坐在稍遠一隅的希格莉德，他偶然對上了赫蒂的雙眼。
短暫的相視中，似乎是察覺了青年神色中隱藏的意味，緩緩回過目光的赫蒂站起身，在身邊兩人的注視下先行移步走向了花臺邊遠望的少女。
“卡蘿，運輸機的情況怎麼樣了。”
“……嗯？”
被這份突如其來的話音打斷了放遠的思緒，神情中隨即透出許多不滿的卡蘿皺起了眉頭。
輕響在室內的腳步很快停下，稍後瞥過了身旁走近的赫蒂，她勉強收斂着神情回頭看向了後方棋盤邊停望的幾人。
“還沒好嗎，貝芙莉。”
“呃，已經很接近附近了，卡蘿隊長。”
嘗試將地圖的窗口復顯在了棋盤的一側，座位上的少女迴應着轉過了頭。
仍然坐在花臺邊的卡蘿沒有說出什麼，帶着一絲遲疑的表情，她想要看一眼身側的赫蒂，不過比她的動作快了一些，一陣來自運輸機引擎的朦朧鳴響傳入了她的耳中。
原本充斥在室內的寂靜逐漸被取代，同樣察覺到了四周聲音的變化，座位上的幾人都擡起了頭。
伴隨着昏暗中的視線緩慢挪動，那片隆隆的低響一直沉重地掠過了看不見的天空，然後開始趨向了前庭由虛假者圍護的空蕩雪地。
幾乎沒有用掉太多時間，就在窗外遍佈飛雪的半空，一架調整着引擎平穩下降的運輸機將數點湛藍的光芒映入了幾人的眼中。
“到了，卡蘿隊長。”
“走吧，可以離開這裡了。”
緊跟開口是轉身起步的赫蒂。
遠處引擎的沉音減弱着，途中瞥過了對方示意的目光，凝了凝眉頭的瑟維斯看向了剛從窗外落下視線的艾麗卡。
2
相伴於吱嘎的響音，漫天的雪片飛落。
一片熟悉的寒冷籠罩在城市暗舊的半空，沒有了最初的空蕩，依然寬闊的前庭之中，無溫的夜風吹搖着密集少許的飄雪，不斷將其拂向了幾人身邊的蒼白地面。
此時在被機艙光芒照亮的雪路上跟隨着前方彼此言語的幾位少女，橫抱着卡米拉的艾麗卡緩緩挪回了目光。
數點明眩的燈芒在眼前紛落的雪色間模糊，這樣共同襯托着那片停展的漆黑，遠處排留在兩側的虛假者進入了她的視線。
沉滯的思緒有了片刻的空蕩，在那之後，她低下頭，憂慮而迷茫地看向了懷中靜靠的卡米拉。
毫無察覺的，有幾片迎落的雪花綴上了對方的髮絲，爲那份平和的睡顏增添了幾分涼意。
儘管身邊的一切都不同，但她還能想起上一次兩人再遇的時候，那時初臨的夜色下，她也是像這樣抱着對方。
還有彼此之間，那種熟悉又親密無比的感覺。
就像是過去被無微不至地照顧一樣，一直以來，她會想成爲戰鬥員也都只是爲了好好守護對方，替對方分擔那份繼承而來的責任。
總有一天，她會獲得真正能被身邊人認可的力量，爲這個世界帶來更多的希望，這就是她的夢想。
可她真的做到了嗎？
懈怠，敷衍，無數次的叛逆與自作主張，也許她帶去的從來都只有數不清的麻煩，不論是什麼時候，對身邊的哪一個人都是一樣。
可是太多了，她已經從別人的身上得到了太多的包容和原諒，卻從來沒有因此想過去改變什麼。
她不想這樣。
至少，現在的她不想這樣。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夠結束，對方也能夠再次迴應，她真正需要的，應該是鼓足勇氣說出那句道歉的話吧。
“怎麼樣，還需要其他什麼東西嗎。”
從前方響起的聲音喚回了艾麗卡的思考。
等到她跟着身邊緩下的腳步擡起頭，首先踏上艙板的卡蘿已經和跟行而上的迪莉雅轉身看向了雪地上的幾人。
“你們飛機上醫藥箱的東西還剩下多少？”
赫蒂迴應的話音裡，兩位年齡稍小的戰鬥員少女也走上了踏板，於是用目光分別掃過了兩人遲疑的神情，一時無言的卡蘿用餘光大致瞥了一眼後方展露的機艙。
“不知道，我們從來都沒用過那個東西，而且這也不是我們的飛機，只是臨時分過來用的。”
“先上去再說吧，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你們的這些虛假者準備怎麼處理？”
“那是迪莉雅的事情。”
看到停留的幾人都先後邁起了步伐，簡單答覆對方的卡蘿自顧自地回過了身。
吱嘎的雪聲漸漸被鋼鐵的低響取代，隨着隊中猶豫的兩人稍晚跟上了她的背影，就只有那位被稱呼爲迪莉雅的少女還站在原地。
後續察覺了赫蒂投來的視線，她對着相距不遠的對方笑了笑。
“沒關係的，它們都很聽話，所以都會在這裡好好睡下去的。”
可能有着被領邊半遮的原因，少女的笑容中並沒有能讓人感受到的親和。
沒有選擇迴應什麼，保持靜默的赫蒂轉過了頭。
位於腳下暗色與雪地的交界，被獨自留下的是唯一落後幾人的瑟維斯，似乎是在望着高處某個遙遠的方向，他又皺着眉頭從踏板邊後退了幾步。
“怎麼了魯珀特，看到什麼了嗎。”
“先等一下，赫蒂，你看那邊的天上。”
“……？”
順着青年的指向，疑惑中退回幾步的赫蒂緩慢地擡起頭，和靜靜等待的迪莉雅望向了冷白的雪空。
3
“那是什麼？埃利諾。”
已經不再有對加速的感知，開始趨於平穩的機艙內，同樣提前在座位上紮好束帶的琳擡起手，示意着桌邊還未注意的兩人看向了窗口外變化的雲空。
“……？”
“這是……光芒，在雲層下面？”
嗒—嗒—
幾乎沒有太多的觀察，一陣稍有放快的腳步聲取代了哈伯德沉思中低緩下去的話語。
“你們也看到了吧。”
幾人的目光順着熟悉的女聲先後轉過，很快，將擡起的手臂輕輕捋過艙壁軌跡的梅莉緩步停在了座位旁的道路。
4
夜色與昏白的燈光在靜默中悄然相融，始終無人地迎接着吹刮的寒風，邊境廣闊的武裝陣地與排立的炮組沉寂着。
就在暗色的天橋之上，閃綴着數點藍芒懸停於半空的漆黑無人機緩緩向着天空擡起了首端的傳感鏡頭。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一層緋紅無際的能量顯現在了城市的淨化屏障與滲出紅跡的陰雲之間，只是和後者完全不同，不止是相對的色彩，那片能量本身傳達而出的也並非是令人壓抑的不詳。
映上些許微光的鏡頭繼續調整着焦點，就在這時，一隻由火焰裹覆的骸骨巨龍扇動着背後高展的四片炎翼，卷帶着無數隕散的火花與光粒飛過了那片能流的下方。
儘管相距有些過於遙遠，但由鏡頭傳達的圖像依然十分的清晰。
本應啓動對空的武裝設施都沒有工作，緊接在無人機跟隨的鏡頭中又更多地進入了城市的上空，振翼減速的龍骸傾逆身軀，彷彿倒轉重力般地上落踏上了由那片能量隱約勾勒出的紋理。
浮光的四翼微斂，愈加成型的緋紅之外，無聲的龍骸擡起頭，將那雙幽綠的眼芒在被明亮開來的夜色中留下了餘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