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應該來這兒。”
克里斯蒂安說道。人羣匯成洋流,從城門流淌而出,源源不斷,一出城門便分成若干支流四處分散。不知道近幾日,有多少人被強行留在了菲林城中,以至於過了好幾天之後,仍然有大量的人進進出出。大部分時間都是出去,想從這樣密集的人流中進城總會有些麻煩。
近衛軍團的士兵分列左右,維持着基本的秩序,但連日來的繁忙已經讓他們感到懈怠。只要不是出了什麼岔子,他們寧願倚在牆上,靜靜的盯着人羣。
“這是我們的機會。”萊伊蘭說,“我們可以乘機混在人羣中,離開菲林城。菲林城就像野獸的巢穴,我們不論躲藏得有多好,總有被發現的時候。一旦離開菲林城,我們便是入林的小鳥,自由而且安全。”
當然,更重要的顯然是安全。
“槍打出頭鳥。”克里斯蒂安說。他低着頭,用叉子戳着瓷盤裡的食物,叉成幾塊,隨後一口一口的吃掉。
萊伊蘭反駁道:“那需要極好的獵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打中飛鳥,獵人有武器,鳥兒有翅膀。”他提醒道,“好的獵人總是很少。”
克里斯蒂安繼續吃着盤子裡的東西。“但也並不是所有的鳥都飛得快。附近沒有森林,一旦被獵人發現,他們可以追我們到天涯海角。直到完成他們的使命。”獵殺從菲林城飛出的小鳥。
“我們一定可以……”萊伊蘭強行爭辯。
“我們不值得這麼冒險。”克里斯蒂安平靜異常。
克里斯蒂安擡起頭來,兩人怒目相視。空氣中閃動着火花。克里斯蒂安嚼着食物,緊閉的嘴上下蠕動,他的眼神始終犀利,就像可以洞穿萊伊蘭的身體。萊伊蘭坐得筆直,他覺得,克里斯蒂安就像在咀嚼他的骨頭。沒有聲音。但卻依然讓他毛骨悚然。
“不要忘了。”萊伊蘭色厲內荏的低吼,“你現在還在我們手裡。”
克里斯蒂安看着萊伊蘭,後者的身體像飄蕩在峽谷的冷風中。他低下頭,仔細咀嚼,嚥下嘴裡的食物。“是的。”他說,又擡起頭來。“我沒有忘。”他的目光投降牟娜,又移向阿甘左。然後他就閉上了嘴,再也沒有沒有說話。
出城的人流依然源源不斷。小販,農夫,趕着馬車的酒商,甚至是腰上挎劍的冒險家。這些危險的傢伙是來自雲夢郡的傭兵和獵人。大家夥兒都靜待着出城,一旦離開菲林城,他們就是入林的小鳥,自由而且安全。當然,自由更重要,安全卻變得模棱兩可。
四個人在人羣中一點也不顯眼。克里斯蒂安深深的低下頭,他不知道萊伊蘭怎麼有信心僅僅依靠自己和牟娜,一個女人,就能夠牢牢掌控自己。他猜測在人羣中,或許還混雜着其他的暴民。菲林兄弟會。他們如此稱呼自己,克里斯蒂安無法從混亂的人羣中分辨出他們是誰。
一如萊伊蘭相信,近衛軍無法分辨出人羣中的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不知道萊伊蘭此刻想着什麼,後者蜷縮在人羣中,一點也不起眼,深深的低着他的頭,就像修士在他所信仰的神面前一樣謙卑。
萊伊蘭低着頭,緩步向前走着。他應和着人羣的步伐,節奏。他回過頭看過克里斯蒂安一眼,克里斯蒂安正四處張望,但是並沒有任何特殊的舉動。牟娜昂首挺胸的走在人羣中,端莊美麗,一頭銀色的頭髮在冰冷的冬日陽光下,將她襯托得就像女神一般。
不少的人將目光停留在牟娜身上。近衛軍也是,但牟娜似毫不察覺,繼續隨着人羣的步伐向前走着。
萊伊蘭轉回身子,將自己的頭埋在胸前。他不需要看路,只要跟着人羣,很快就可以走出菲林城。但他擔心自己被近衛軍認出來,他懷疑自己現在甚至比克里斯蒂安更能引起近衛軍的注意。至少,克里斯蒂安沒有殺害近衛軍的士兵。回想起那天晚上,萊伊蘭並不後悔。
殺死敵人,對提高自己的信心很有幫助。並非所有菲林兄弟會的人,都像萊伊蘭一樣充滿信心。
但現在,他的心裡隱隱不安。所以他的頭比克里斯蒂安低得更低,恨不能低到地底下,這樣,就徹底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臉了。他在心裡暗暗向菲林的諸神祈禱:別看我,別看我……你們都不認識我……如果被其他兄弟知道他現在所想的事情,一定會被恥笑。
但沒有人會知道,沒有人。萊伊蘭繼續向前走着。
“站住!”
喧鬧之中,雄渾乾脆的命令更容易引起別人注意。萊伊蘭身子一僵,寒冷從足底一直延伸到頭頂,將他瞬間凍結。他站在原地,雙手緊緊捏成拳頭。他的腦袋裡一片嗡鳴,瞬間空白,就像被野蠻人掠奪過的村莊,什麼都沒有給他留下。萊伊蘭六神無主,他回想起在長城之外,向野蠻人發動進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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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草萋萋,河流減緩。他們騎在馬上,靜靜的凝視着伊蘭河的另一邊。他喜歡這條和他有相同名字的河,那天,他們渡過了那條河,在河的另一邊,萊伊蘭碰到了幸運。他從野蠻人的戰斧下,救回了溫斯特伯爵的性命,然後,他從伯爵的領地,得到了一塊狹小貧瘠的封地,作爲獎勵。
“你們是幹什麼的。”
問題乾脆明瞭。一個問號卻從萊伊蘭的腦海中瞟過。隨後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肩膀,萊伊蘭偏轉頭,克里斯蒂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如果克里斯蒂安是在笑的話,那麼這無疑是一種嘲笑。
萊伊蘭這才反應過來,近衛軍士兵的聲音離他挺遠,他小心的掃視四周,才發現士兵正站在幾個傭兵身前。菲林帝國的法律並不禁止佩戴武器,但是最近幾天,已經有太多鮮血浸入菲林城的土地之中。士兵們不得不提防這些刀口舔血的人。
萊伊蘭隨着克里斯蒂安朝着城門外走去。
終於,他們走出了菲林城。人羣在寬闊的帝國大道上散開,就像一顆顆滾落的豆子。萊伊蘭深深吸了一口乾淨清爽的空氣,順便將心中的壓抑和鬱悶一吐乾淨。
“爵士。”卻聽克里斯蒂安喊道。
萊伊蘭看向後者,克里斯蒂安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笑着看着他。萊伊蘭冷靜下來,已經可以肯定克里斯蒂安的是在笑,而且是在嘲笑無疑。
“我不是爵士。”他想要衝着克里斯蒂安怒吼。但他隨即低下頭,混在人羣中,繼續向前走去。
“既然害怕被近衛軍團抓住,又何必非要離開菲林城呢。”克里斯蒂安的聲音輕輕淺淺,就像漂浮在空中的白雲,充滿了唱歌般的歡樂。
萊伊蘭又何嘗想冒險離開菲林城,若不是那些人逼得有些緊,他纔不願意冒這麼大的危險。要是被近衛軍團的士兵抓住他,只有諸神知道他的下場會有多慘。
“你根本不懂。”萊伊蘭眼中噴着火焰,“這不是害怕。我怎麼可能害怕這些傢伙,你這麼平靜,是因爲你沒有親自經歷菲林堡外的慘案。”他終於爲自己找到了合適的理由。“你沒有見到那些死在菲林堡外的人,那些痛苦**的人,那些絕望無助的人,那些弱小苦難的人。這些認通通都是被近衛軍團殺害的。看到那些劊子手,你叫我怎麼能夠保持平靜。這不是恐懼,這是憤怒。憤怒,你明白嗎?”
克里斯蒂安一愣。隨即深以爲然的點頭,雖然他沒有親眼見到,但是他已經聽人多次談過這次慘案。他還是無法想象,爲什麼凱特納會下令向手無寸鐵的平民發動攻擊。特別是明知道那些人是喊着反抗他的暴虐而來,還要特地給人家提供證據。
血的證據。
這是無法磨滅和消除的。克里斯蒂安將目光移開,恰好看到牟娜一臉崇敬的望着萊伊蘭。他唯有苦笑,女孩總是愛英雄的,特別是這種將別人的事情,看得比自己還重的英雄。克里斯蒂安難得見一次冰一樣的牟娜露出這種表情,這種有些癡迷的表情讓他痛苦。
他撇過頭,大步朝前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順着帝國大道,一行人不斷進發。他們的目標,是也正朝着菲林堡趕來的南頓城軍團。
天色漸晚,人羣逐漸稀少。
遠遠的山坡上,突然出現一隊人馬。昏暗的光線中,看不清他們的打扮。只是一人一馬,整整齊齊,突然之間出現在山坡之上,擋住了萊伊蘭等人的去路。
萊伊蘭轉過身,身後,離得尚且有些遠的地方,一隊人也正朝着他們整齊的跑來。
他突然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