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離開了。我要回宮去。”若寧輕聲道,既然決定了,她便不會猶豫。倒是小芙驚訝無比,剛剛整裝待發的好心情也蕩然無存。
她頓時紅了眼眶,帶着哭腔問道:“小姐爲何要回宮,我們好不容易纔逃出來,小姐爲何要回去呀!”
“不要哭小芙,你應該爲我高興纔是。”摸了摸小芙的頭,若寧安慰道。
“自從壯飛死後我便覺得生活無意。直到出宮後我才發現,原來還有值得我關心在意的人。若是不能在他身邊,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如同沒有心的孤魂野鬼。”
說着,若寧的臉上不自覺的泛出了笑意,這是她多日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也就是這個笑容,讓小芙也釋然了。
“小姐說的可是皇上?”小芙好奇的問道,若寧輕微的點點頭,又道:“我不能讓他一人面對宮中的險惡,我要與他共同承擔。”
小芙聽罷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大聲道:“既然小姐不走小芙也不走,我要同小姐一起回宮!”“你胡說什麼,我不會讓你與我一同犯險的!”若寧蹙眉,宮中險惡至極,小芙心性單純,並不適合呆在宮中。
“小姐擔心皇上,小芙又何嘗不擔心小姐呢?”小芙含淚答道。
“小姐若是此次成功回宮,必定成爲衆矢之的,若是這時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在身邊,小姐豈不是舉步維艱?”
經歷了這件事,小芙也在不經意間成熟了起來,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口無遮攔的小丫頭了。
“小芙沒有家鄉也沒有親人,只要有小姐在的地方纔是小芙的家鄉。小姐你不要丟下小芙,就讓小芙隨你一起回宮吧!”小芙的話令若寧動容,經歷了這麼多事,二人的主僕情誼絲毫沒有減少。
“好好,既然這樣,你我二人一同回去。有若寧的地方就有小芙,我不會丟下你的。”若寧安慰着淚眼汪汪的小芙,想來她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以後深宮之中,她又該如何自處?
“怎麼,兩個人都不走了?”載恆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他側靠在門側,望着屋內垂淚的二人。
他走進屋,自嘲的笑笑,“看來我是白忙一場,爲你們計劃路線了。”
“載恆,實在抱歉。”除此之外,若寧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你不必向我道歉,這是你自己的決定,只是希望你他日不要爲這個決定後悔。”載恆低眉,當日光緒的樣子他歷歷在目,這樣的兩個人真的會幸福嗎?
“你想好如何回宮了嗎?”載恆不想再糾葛剛剛的問題,開始與若寧討論回宮的計劃。
“載恆,我想,我是進不去皇宮的。”若寧蹙眉,如今光緒尚被慈禧監視,宮中更是到處都是慈禧的耳目,她若是貿然潛入宮中,只怕沒有見到光緒就已經被慈禧發現了。
若寧思付片刻,想要回到光緒身邊不是一件易事,李若寧始終是個已死之人,她現在需要的是另一個身份。
“你當然進不去,就算是我偷偷送你進去都是困難。”載恆絲毫不否認,現在的皇宮守衛比從前森嚴了許多,閒雜人等很難進入。
見若寧面露憂慮,他又道:“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你進不去,我們可以讓皇兄出宮!”
“出宮?他出得來嗎?”若寧還是憂心重重。
“別擔心,這個我自有辦法。”載恆自信滿滿,又道:“你只需想想,那天要如何與他相見,解釋一下你爲何沒有走就夠了。”
載恆丟下一句話,大步離開。過些天就該是冬至了,他該去備一些好酒,待到冬至那日,或許會派上用場。
天氣逐漸轉寒,今年的北京城格外寒冷,空氣彷彿都凝固在寒冬中。太陽藏躲在厚厚的雲層中,射出微弱無力的光芒。
大街上只有熙熙攘攘的人在走動,大多是起早做生意的小攤販,他們推着攤車挑着扁擔大聲的吆喝,聲音久久迴盪在街上。沒有迴音,沒有答覆。
說來也奇怪,今年北京城的第一場雪下得很遲,直到這天冬至才紛紛飄下。許是在天空堆積了好久,這雪下得也是格外大,如鵝毛般從空中墜下,不過多時,地上便堆積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載恆來到乾清宮,小安子正在門外站着,雪花在他腳邊積了很多,他好似有些凍壞了,站在那裡瑟瑟發抖。
“你站在這裡幹什麼?”載恆走上前,“載恆公子,皇上猜到你今日回來,特命奴才在這裡守着。”
“皇兄知道我會來?”載恆挑眉,他淡淡一笑,隨後與小安子一同走了進去。
一路奔波的載恆身上沒有寒氣,走進溫暖的乾清宮,他竟覺得有些微熱。小安子拿來些炭火填到爐子內,吹了吹爐底下的炭火,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光緒此時正坐於爐前看書,與上次相比,他仿似越加憔悴,若寧的離去不僅帶走了他的心,連同他的意志也一起帶走了。
載恆坐到光緒的身側,瞧見他手中拿的正是一本詩經,不禁笑言:“皇兄何時看起詩經來了?”
光緒合上書在手中擺弄,隨即道:“這本書原是放在重華宮的,前幾日朕偶然經過,看它放於案前,便拿出來翻閱。”
自從若寧離開,他不知多少次徘徊於重華宮門口。如今的重華宮空無一人,不想惹得慈禧懷疑,光緒遣走了宮中所有的宮人,也不準任何人進入重華宮。
宮中無人打掃,房樑和門框都已結了蜘蛛網,屋內落滿了灰塵,死一般的寂靜。
偶然有時間,他還會進去坐坐,那裡的擺設都沒有變,也沒有人想去動它,它們都是被人拋棄的東西。
他總是一個人坐於重華宮內,一個人靜靜的坐着。只有在這裡,他才能肆無忌憚的思念若寧。
“她走了嗎?”光緒突然問道,他每日都命小安子守在乾清宮外等候載恆,自上次載恆帶來消息已是幾日之前的事了。他算計着,這幾天他也該將若寧送走了。
載恆聽後沉默了片刻,他湊近火爐,伸出手烤火。“走了。”只有兩個字,光緒聽後一言不發,載恆不知道他是在慶幸若寧終於安全,還是在難過她終是離開了他。
突然抽走了光緒手中的書,載恆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今日恰逢冬至飄雪,皇兄莫要呆在宮中了,隨臣弟出宮賞雪吧。”
“出宮?”光緒已經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出去過了,宮牆之外好似與他沒有了關聯。正當他思索之時,載恆又開口道:“臣弟在宮外尋得了一處賞梅好地,寒雪臘梅,皇兄不能錯過啊!”
被載恆這樣一說,光緒倒是有了幾分興致,這宮中他也呆的厭煩,與其悶在宮中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坐在馬車上,光緒拉起車簾,望着外面還在飛舞的雪花,他又想起了若寧,如今的他們是否正望着同一片天空,看着同一場雪。
馬車在載恆的別苑前停了下來,二人一前一後從馬車上跳下,光緒披着斗篷,緩緩走入院中。載恆跟在他身後,院中空無一人。
“何時購得這座宅院,倒是古樸雅緻。”光緒邊走邊嘆道,若寧,爲何我在這裡能感受到你的氣息,離宮的那段日子,你是住在這裡嗎?
“從一個江南富商那裡買下的,他要回家鄉定居,當初第一眼便看中,也沒多家由於便買了下來。”載恆一邊解說一邊帶他走向院內。
踏着皚皚白雪走過庭院,留下了深淺不一的腳印,光緒偶然擡起頭,不知何時雪已經停了。拍打掉肩頭的落雪,他不禁一陣寒意,都說下雪後比下雪時要冷,這句話當真不假。
隨載恆走到後院,光緒不禁停住了腳步,滿院的梅花都在雪間綻放,它們傲然屹立於雪中,淡紅色的梅花,每一朵都開得耀眼,開得燦爛。
花香飄滿了整個後院,讓落雪後原本清澈的空氣更加沁人心脾。漫步於梅花間,光緒的心情也是格外舒暢。
走到中間的石桌旁,他看到了桌上的一罈酒和兩個酒杯,不禁對不遠處的載恆笑言:“看來你是算好朕會過來,連酒都準備好了。”
載恆疑惑的探過頭來,看到桌上的美酒,他乾笑了幾聲,快步走過來道:“此情此景,若是沒有美酒相伴,豈不是浪費了這極好的景緻。”
說罷,他與光緒相對而坐,載恆拿起酒罈,爲光緒斟滿。
端起酒杯,光緒又湊到鼻前嗅了嗅,一陣清香撲鼻而來。“這是什麼酒?竟有股梅花的味道。”
“梅花?”載恆一飲而盡,又道:“有梅花的味道那定是梅花酒了。”
“梅花酒?”光緒苦笑,想到以前在宮中同若寧對飲,喝的便是她釀的桂花酒。那時他還笑言,若寧一年四季都有酒可以釀。
冬天便釀梅花酒,可如今他真的喝到了梅花酒,她卻不在他身邊。縱使這梅花酒再香,也是苦澀居多。
載恆瞥了瞥滿臉苦相的光緒,隨即嘆道:“這釀酒師傅果真厲害,連這梅花都能作爲酒引。”
“是啊,有時間真該向他討教討教。”光緒轉動着酒杯,仰頭又喝下了一杯。
“皇兄可想見他?”載恆湊到光緒身旁,眨着眼睛問道,“他此刻在這?”光緒反問,他剛剛只不過隨口一說,沒料到載恆竟當了真。
“當然,只要皇兄相見,載恆就是綁也會把他綁來。”他頓了頓,臉上一陣壞笑,“不過這個釀酒師等着見皇兄可是等了好久。”
說罷,他放下酒杯,接連擊了幾下掌。光緒順着載恆的目光望過去,只見梅林的最深處,一白衣女子正翩翩起舞。
她帶着面紗,白衣勝雪,長長的水袖縈繞在四周,飄逸輕盈。她於梅林間穿梭,好似白雪化身的一個精靈,展示着她動人的舞姿。
一身白衣的她站在雪中若有若無,好似真實,又好似幻象。唯一能夠辨認的便是她頭上插的那一朵紅梅,宛似雪與梅的共舞。
光緒失神的望着她,脫口唸道:“容華銷下度傾塵,珠蕊紛糅凌紈素。散作上林今夜雪,惜哉不與我朝顏。”
他握緊酒杯的手有些顫抖,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像極了她。他不敢肯定,看着她由遠及近的走向他,平靜多時的心突然波濤洶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