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她這樣感覺，連薛清自己也嚇了一跳，眼前這個人，分明就是她原來的主子寧嬪。此刻的她有些驚慌，不知該怎麼辦？
此時素惜緩緩擡起手，拔下頭上的髮簪，笑道：“這簪子太素，本宮不喜歡，以後記得換上華貴一點的。還有，髮髻束高一點，這樣才適合本宮。”
“是，奴婢知道了。”薛清低聲回答，於是動手重新梳了起來。素惜只能用這些裝束與喜好來區別自己和寧嬪，畢竟人有相似，然而習慣是最不易模仿的。
之後素惜又命薛清加重了自己的妝容，隨後挑了件玫紅色的旗袍，配上緋色的旗頭，雍容華貴中有透露着妖豔嫵媚。
望着鏡中的自己，素惜滿意的點點頭，此刻的她徹底擺脫了從前寧嬪的影子，搖身變成最受寵愛的容妃。
用過早膳，見素惜閒着無聊，薛清便提議帶素惜在宮中四處逛逛，讓她熟悉一下環境。
聽了薛清的話，素惜不禁暗中好笑，她在宮中多年，每一個角落都走遍了，哪裡還有她不熟悉的地方。
但礙於不知真相的薛清，素惜也只好隨她走出儲秀宮，在紫禁城內四處轉了起來。
她如幾年前一樣，好奇的打量着宮中的每一處建築與陳設，素惜這樣不是做給薛清看，而是做給一路上向她投來怪異目光的宮人們看。
她知道近期宮中的流言都是有關自己的到來，不用去刻意打聽，她便能猜出這些人在議論什麼。
無非是自己的身份和樣子，說好聽了是皇上念及舊情人，尋得一個同樣眉目的女子作爲她的替身。說難聽了是煙花女子冒充皇上舊愛，勾引魅惑得以入宮。
其實無論那種說法，都是將她貶低的一文不值。
素惜到不在意這些，只要光緒心中明白，無論所謂的流言蜚語，還是空穴來風的口舌是非，她都可以一笑置之。那些都不是她所在意的人，她也不必在意他們的話。
皇宮十年如一日，這短短的幾個月，又怎麼會有變化？但走過紫禁城的城東城西，素惜竟驚奇的發現，這裡的每一處，都有她和光緒的回憶。
那個御花園，是她第一次隨阿瑪入宮時遇到他的地方。宴會進行得無聊，她悄悄溜了出來，正遇到御花園池邊發呆的他。
爲引起他的注意，她拾起地上的石子投入湖中，水波盪漾，他的心在那時，或許就已泛起漣漪。
那是他們在宮中的第一次相遇，之後素惜想來，那算不上是個美麗的邂逅。雖然靜靜的開始，卻在混亂中結束。
那個迴廊，是他曾爲自己受傷的地方。那時她發現了他真實身份，對於這個騙了自己許久的人，她不能原諒。
冷戰的日子已經數不清，只記得那日夜晚她被悠揚的聲音引來。他正於月下吹簫，吹的什麼曲子她記不得，只是下一刻觸目驚心的鮮血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時他對她說，他始終是那個羅湉。沒錯，她也始終是那個李若寧。
還有那個御書房，她曾多少次站在他的身旁，與他一起探討了多少公文奏章，他寫字她研磨，那時他們都沒有發現，這樣的朝夕相處是多麼的難得。
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卻似變了一種心情，就連那個曾讓她揹負冤屈的觀星臺，她都卸下了恐懼。
就在經過乾清宮的路上，素惜偶然看見了已經荒廢的重華宮。她與薛清同時停住了腳步，眺望着那座落寞的宮殿。
大門被一個碩大的鎖頭鎖住，牌匾也粘了許多灰塵，門口的桂花樹已經枯萎。一陣北風吹來，樹幹上僅剩的幾片枯葉也被吹了下來，落在地上，被經過的宮人踩了個粉粹。
薛清還是目不轉睛的盯着重華宮，側目看着她，素惜明顯感受到她對於重華宮的不捨。素惜頓時有些感動，她待自己，一直都是忠心的。
揮手叫來身旁的小太監，素惜吩咐道：“明日派人過來，把這棵桂花樹挪到儲秀宮，待來年春天，看看還能不能救活。”
“娘娘？”聽了素惜的話薛清有些詫異，她不明白素惜爲何一棵將死的樹，若是她喜歡，定會有人送來上好的盆景。
素惜仰起頭，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望着桂花樹笑道：“這棵樹年頭不短，就這樣死了着實可惜，若是救活了，閒來釀些桂花酒也不錯。”
說罷，她轉過身，快步離開了此地。幽幽道：“還是去別處看看，這樣清冷的地方，真是令人難過。”
離開重華宮，素惜又隨薛清來到了暢音閣門前，本打算看看便離開，豈料竟意外撞見了前來聽戲的皇后和瑾妃二人。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娘娘金安。”素惜行禮請安。又朝一旁的瑾妃點了點頭。皇后望着素惜，笑道：“容妃妹妹怎麼在這，如今皇上也該下朝了，妹妹應該去陪皇上纔是？”
“臣妾初入皇宮，對一切都不熟識，今天想着讓宮人帶我四處轉轉，也好快點習慣宮中生活。”素惜低頭答道。
“也對，容妃最好快點習慣，這宮中啊可不像舞坊那種地方。”皇后若無其事的道，在她眼中，舞姬是何等的下賤，讓她與這樣的人姐妹相稱，她可是千萬個不情願。
“臣妾自知宮中規矩甚多，定會細心學習，不辜負皇后娘娘的教誨。”尚未站穩腳步之前，她並不想與皇后爲敵。
皇后得意的笑了笑，本打算轉身離開，卻又突然回過頭來，笑着對素惜道：“若是容妃無事，不如隨本宮和瑾妃一同進去聽戲可好？”
不知她又打了什麼主意，素惜難以拒絕，只有隨着她們二人走進暢音閣。
素惜從前很少來暢音閣，宮中除了皇后也很少有人願意聽戲，這裡沒有御用的戲子，大部分都是從宮外請進來，演過之後便立即離開。
走上二樓，她與瑾妃分別坐於皇后的左右，待宮人們端來茶水糕點，樓下的節目也準備就緒。鑼鼓一敲，頓時想起樂曲。
嗩吶，二胡，鑼鼓，擊樂敲打，隨即一個濃妝素裹的花旦從帷幕中走了出來，她衣着華麗，手中端着一個酒杯，娓娓唱了起來。雖然不常看京劇，但素惜也看得出，這是貴妃醉酒的橋段。
皇后看得津津有味，敷於臍蓋的手還不時的打着拍子。她盯着樓下，突然道：“這是本宮最喜歡的橋段，楊貴妃不僅傾國傾城，更能得到唐玄宗的寵愛，最幸運不過。”
素惜沒有搭腔，倒是一旁的瑾妃笑道：“楊貴妃再得寵，還是逃不過馬嵬之變，想來這寵愛有時也不是好事。”
“瑾妃說的極是，有時候這寵愛啊，是會害死人的。”皇后冷笑，隨即又瞥了瞥身旁的素惜，笑着問道：“對了，容妃是哪裡的人？”
“回皇后娘娘，臣妾是秦淮生人。”“秦淮，那爲何會來到京城？”皇后饒有興趣的問，這樣的問題，素惜不得不提高警惕。
“臣妾生於秦淮的一個小村莊，適逢那年村子饑荒，與家人北上逃難，豈料一路艱難萬分，待來到京城，家中也只剩下臣妾一人。”素惜低眉，輕聲訴說着。
“素惜在京城舉目無親，好在會些舞蹈，便以此爲生。幾年前遇到載恆公子，便入了恭親王府，作爲王府的御用舞姬。”
“原來如此，想不到容妃的你竟有着這樣的經歷。”一旁的瑾妃同情的說道，“還好現在進了宮，以後在宮中有皇上愛護，容妃便再也無需吃苦了。”
素惜勉強一笑，道：“今後還要皇后娘娘和瑾妃娘娘多多教誨，告訴臣妾如何做好皇上的妃子。”
皇后聽罷微微一笑，挑眉道：“做好皇上的妃子很簡單，只要別像從前的寧嬪那般就好。”她此話一出，旁邊瑾妃端着茶杯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茶水險些濺了出來。
瞧着瑾妃的反應，皇后又擺出一副說錯了話的樣子，笑道：“哎呀，本宮真是口無遮攔，寧嬪可是宮中的禁忌。”
口中說着是禁忌，皇后卻絲毫沒有閉嘴的意思，她擺擺手，吩咐樓下的花旦退下。衆人紛紛退場，暢音閣瞬間安靜了下來。
皇后湊到素惜面前，輕聲道：“容妃可知寧嬪是誰？”“不知道。”素惜緩緩搖頭，其實她倒是很想知道，對於自己從前，宮中的人是怎麼評價的。
“寧嬪原是直隸總督李中堂的千金，她奉父命入宮爲妃。卻對皇上處處欺騙，竟還與罪臣譚嗣同藏有私情。可就是這樣一個下賤的女人，皇上竟愛她至極。”
最後那句皇后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素惜看得出來，她是恨透了原來的自己。不過現在的自己，想來她也是不喜歡的。
說到此處，皇后側目看着素惜，又笑道：“說來也奇怪，容妃與那寧嬪長得還真是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記得容妃入宮當日，我們都把你當成了寧嬪。”
說着，她有自己笑了起來，隨手又夾起一塊糕點，放入了素惜盤中，“妹妹嚐嚐這糕點，也是極好吃的。”
素惜低頭望着盤中的糕點，那原是她從前最愛吃的。素惜用筷子夾了一點，緩緩放入口中。
“妹妹怎麼吃了這麼少？”皇后始終盯着她，不放過任何一個小動作。不僅僅是她，就連瑾妃也有些懷疑，她到底是不是若寧。
素惜放下筷子，擦擦嘴勉強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向來不愛吃如此甜膩的糕點。”
“哦，本宮忘了，只有寧嬪才愛吃這樣的糕點。”皇后挑眉道，隨即又命人撤下了那份糕點。她又將目光移回素惜身上，緩緩道：“容妃並不是寧嬪。”
她將不是二字說得很重，素惜明白她的意思，無非是要自己知道，容妃是從前寧嬪的替身，而替身永遠也代替不了本尊。
可是皇后不知道，她並不是替身。
從暢音閣回來，素惜才鬆了一口氣。這是她與皇后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她最大的收穫不是成功打消了皇后對她的猜疑，而是讓她知道，光緒是多麼在乎自己。
原來很多人都看得出，他從前對她的關懷。她又何嘗沒有感受到，只是每次的心動，都在自己理性的壓迫下休止。
想到這裡素惜不禁掩面輕笑起來，她這才發現以前二人的關係是多麼尷尬，那般若即若離的曖昧，卻不知是何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