琊豉婚宴的排場倒是夠大，我破天荒地着了一身淺青色的長衣，四片拖尾落在地上，長長的紫發盤在一起，別了一隻碧綠的虹雀。
蘇鷺對我的行頭又是一番冷嘲熱諷，我認真地聽着她的評論，不曾答話。只是她身上白色的衣衫格外扎眼，被無怨拎到了一邊去，似乎是遣了女仙幫她尋新衣去了。
我只知蘇鷺不喜琊豉對我蔑視的態度，卻也不想她竟厭惡琊豉至此，平日裡哪回不是一襲紅衫，琊豉大婚之喜偏要着了白衣過來。
我這纔想起去看無怨，他着了一襲淺青色的長衣，不深不淺，恰巧與我的衣裳一個顏色。我身上這件是託蘇鷺遣人趕製的，看來不出意外的話，蘇鷺是託了無怨趕製的了。
我與無怨的衣裳着實像極仙侶，我雖氣惱，蘇鷺被無怨丟了出去，不在這裡，便扯着笑，對無怨說着：“你還要臉麼？”
無怨面不改色，低了頭抖了抖雙袖，眼睛撇過我的裙邊，擡起頭淡淡一笑：“砂兒說的哪裡話，不過是湊巧罷了。”
可真是湊巧，我只今日換了青衣，無怨也就換了青衣，湊巧這句話，且不說我信不信，他自己大抵都是不信的。
罷了，我去換一件就是。若不是怕一身紅衣搶了新人的風頭，過於惹旁人注目，我今日也不會着這般素雅的顏色。
我剛起身，便被無怨拉住右手，我回過頭想要罵他，卻對上他深紅的眸子。他依舊淺笑：“你在害怕什麼，砂兒？”
我在害怕麼。他這麼問，我才發覺自己在害怕。我害怕與無怨穿極度相似的衣裳被旁人誤會，我害怕無怨陷入執念越來越深。
無怨鬆開我的手，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砂兒，以前的你，何時這般膽小怯懦心性柔軟過。罷了，我不惹你爲難就是。”
他說話間就褪去了青色長袍，露出白色的外袍。原來他本就是穿了兩件的，卻也不知爲何這般。我呆呆地望着無怨一步步走遠，直到他的背影模糊，我才發覺淚水已經蔓延到了脖頸。
蘇鷺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怎麼，捨不得？”
我瞪大了眼睛，讓最後兩滴眼淚從面上滑落，得以看清蘇鷺的表情。她換了一襲紫色長衣，略微小了一些，看得出來是臨時找了一件。
蘇鷺兩隻手擺到胸前給我看她的衣裳，帶着炫耀：“怎麼樣，好看吧，聽說這衣裳是以前女媧穿過的哦。”
“女媧”兩個字她故意咬得重重的，她知道女媧與陸陾的淵源，不過是想惹我生氣罷了。我摸了摸蘇鷺衣裳的料子，並不是極好。
陸陾那般心性，料子用的自然是頂級，心下明白她是被糊弄了的，也曾不多話。且不算這些，單是衣服的長度也是不夠的，蘇鷺一向聰明，怎麼會在這麼多漏洞面前選擇視而不見。或者說她只不過是假裝看不到，想着能迷惑我罷了。
“砂姐！”
蘇鷺極少用這麼大的嗓音喊我，特殊場合她總是會注意一些言行舉止的。我慌忙應了蘇鷺，她不悅地撇着嘴：“你就這般想無怨，我喊了你四遍你才聽到。倒不如隨無怨一起歸隱山林，少在這裡糊弄陸陾就是。”
蘇鷺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一向口無遮攔，只是今日聽了這話只覺着格外刺耳。我本不是想無怨的事，卻被蘇鷺誣陷至深。
心中的怨念爆發，我伸出雙手掐住蘇鷺的脖子，漠然地看她一眼，帶了三分惡毒：“你大可以再說上一句給我聽一聽。”
蘇鷺被嚇得不輕，呆呆地望着我，完全忘記了掙扎與反抗，呼吸艱難的點着頭，臉漲地通紅。
我恍過神，立即將雙手放下。蘇鷺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句多餘的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好大一會兒，她才恢復過來。
我右手抓住左邊的長袖，頭又微微疼着，又騰出右手握成拳頭用力頂着太陽穴。身子一晃動，卻又踩着了裙襬，只能順勢跪在地上。
原本熙熙攘攘的道喜聲驟然停頓，蘇鷺全然慌了手腳，不知對着誰下着命令：“還愣着做甚，快去請了醫神過來！”
我搖了搖昏沉沉的腦袋，想要阻止蘇鷺，卻被誰一把拉起，險些撞進他的懷裡。他的手骨粗壯，顯然是個男子。
“顰吟，你怎麼樣？”琊豉一身喜服，聲音急切。我仔細辨認，才認出拉起我的正是琊豉。今日是他大婚，怎的就偏在我附近。好在他對我無意，也生不出什麼是非。
然而事實證明這不過是我自我安慰，周圍很快就傳出竊竊私語：“她便是琊豉神王的青梅竹馬，果然長了一張勾魂攝魄的臉。”
“是呢，我可是聽說了，十二神王的新妃，也是跟這狐媚子長了六分相似的。”
琊豉拍碎了面前的琉璃燈，很有效地制止了閒言碎語。他的脣停在我耳邊：“顰吟，無論如何，我都當你還是我的朋友，不管女媧在與不在。我不希望你有事，因爲我，只有你一個朋友了。”
我驚訝地擡起頭看他，他的高冷傲慢通通都沒了蹤影，眼睛裡只剩下落寞。他與我一樣，丟了最心愛的人，丟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我掙脫出他的手，冷冷一笑：“殿下果然好手段，以爲這番便能收服我爲天帝所用麼？我可不認得什麼顰吟，我只知道，我是蘇砂。”
琊豉吃了無趣，一口氣悶在胸口說不上話來，氣鼓鼓地瞪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蘇鷺來到我身邊，長嘆了一口氣，在衆人恢復了喧鬧之時，對我說着：“你又是何苦。”
何苦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此時琊豉與我交好，天界雖得了好處，但是時間一長，我的糟糕狀況必定爲六界發覺。與其讓琊豉與六界爲敵，倒不如這般妥當。倘若琊豉只是要利用我，也不過只能是白費了心思。
蘇鷺自然是知道的，卻也是不能說破，只能隨我找了僻靜地方坐下，再不提無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