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好自己,不要給家人帶來麻煩,乖乖的等着出嫁。
……
送別了“父親”,我心中五味雜陳的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消化着諾敏是養女的事實。
說不出來心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諾敏,原來只是一個孤女。皇宮不是她的家,“家”,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她是個身世不明的孩子。
是因爲故意的隱瞞,還是因爲這是個禁忌的話題,這些年來沒有人和我提過這些。
看起來,諾敏有個對她很冷淡的家庭。
沒有人來看她,沒有人來關心她。
想起剛來時大家對諾敏的反應,我突然明白這不是諾敏的嬌縱,而是她想要得到一點點關注。
對這些,我自然沒有什麼感同身受的失落。
只是,我會淡淡的心疼,對這個帶我來這裡的女孩,心疼。
回去坐好,我繼續欣賞大宴後的餘興節目。
遠遠看到玄燁,我看出他並沒有浮躁的興奮,他只是一如既往的端坐着,和孝莊談着些什麼。
忽然,他回過頭去拍了拍福全的肩膀。我看到剛還出神的看着一處不動的福全,這時鄭重對玄燁點了點頭。
點頭,也許代表了他的承諾。
可福全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們又知道多少呢?
又或許,沒有人會在意這些吧。
那邊,大臣們還在恭賀着。
那些所謂的皇室成員,看起來各有所想。
女人們,則通過自己特有的方式聯絡着感情。
我隨意的拿了塊點心,消化着。
一場曠世大宴終於畫上了句點。
而同時,一場新的舞會,才正開場。
人們都說“多事之秋”,卻不知,七月也如是。
剛剛親政的玄燁第一次作的決定,竟是殺了蘇克薩哈和蘇克薩哈的兒子。
這不是玄燁所願,不過他羽翼未豐,也只能妥協。
皇宮裡處處是政治。
而大多數人,就是被利用的工具。
女人,更是如此。
孝莊召見了我。
已經幾個月沒有踏進這裡了。對這裡,我有些陌生。
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她,我心裡很平靜。
“坐下吧。”孝莊說。
“聽皇上說,他安排你和阿鬱錫見面了。”她指了指一邊的果盤,示意我不用客氣。
“恩。”我點點頭。
“是額麼個疏忽了,早該讓你們見面的。”孝莊邊說邊讓蘇茉兒拿來一匹水藍色綢緞。
“昨個他們送來了幾匹好綢子。看看,喜歡麼?”
我謝過,說:“額麼個的眼光自然是好的。諾敏很喜歡。”
孝莊笑道:“聽聽這嘴甜的,倒顯得咱們娘倆兒生分了。你阿爸額吉不在身邊,額麼個多疼着你點兒也是應該的。回去讓人好好給你做件衣服,宮裡正喜慶着,咱們也得有個新氣象呀。”
我捧着綢緞答應着,卻只想早點回去。
“聽說你最近勤練着古箏?”孝莊隨意的問我。
不想問她是怎麼知道的,我回答說:“只是打發時間罷了。額麼個還不知道諾敏麼,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談不上勤快。”
孝莊便說:“有個喜好也沒有什麼不好,讀讀書,彈彈箏,有事情做總是好的。好好練,過兩天額麼個給你找個老師,等過年的時候,也好讓他們看看,咱們蒙古姑娘不只是馬背上的功夫好,這坐下來也不比那漢人的女孩兒差。”
過幾天我才知道,這老師,原來就是流楨。
未婚夫的身份,真是好用。
看着他拿着琴走過來,我對他揮了揮手。
架好琴桌,我笑着對他說:“看來,你終究是要做我老師的。”
流楨調着弦也笑着說:“沒辦法,躲不掉的也終究是躲不掉。”
“既然躲不掉,也就躲不掉吧。你呢,也接受現實吧。放心,我是個好學生,會乖乖的,不會給你惹事。”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我故作輕鬆的說。
“我們開始吧。”他試彈了一下說。
接下來的時間,流楨聽的時間居多。他一個一個地糾正着我的毛病,讓我進行反覆的練習,直到他說可以。
手指練得痠痛了,可是想起和玄燁的那次對話,我還是堅持着。
“可以了,今天就到這裡。”流楨突然說道。
“我還沒有熟練。”我說。
流楨有些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說:“今天就到此爲止。過猶不及,凡事要適量適度。高樓平地起,點滴積累方能成事。格格切莫心急。”
切莫心急。可我還有多少時間呢。
我是這麼的想讓玄燁放下,放開對我的執著。
是的,也許即便是我做到了讓他開口喚我一聲伯牙,在他心裡也依舊是不願做我的子期的。
可是,這畢竟是個希望不是麼?
一個可以去幻想的希望。
一個可以去努力的希望。
所以,我要堅持下去,我要在這不多的時間裡去努力。
或許,這不僅僅是爲了玄燁,或許這更是爲了我自己,爲了讓我心中對他的抱歉能減少一些。
想到這裡我嘆了口氣。是啊,是這樣的心情讓我太急躁了。而我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急不來的。
將手指離開箏弦,我對他說:
“流楨你說得對。過猶不及,是我太着急了。”
他說:“彈箏看功夫也看天賦。格格資質很好,不用擔心。”
謝過他的鼓勵,我請他到亭子裡,讓景蘭備好小菜,以此感謝他的指導。
天色已近黃昏,不過夏天天長,天依舊很亮。
沒有什麼風,也沒有特別的熱,這是很普通的夏季的一天。
我們安靜的吃過了東西。我拿着酒杯靠着柱子上,看着一邊樹下蹦跳個不停的麻雀,想起菲兒說過,流楨不是被親生母親撫養起來的事情。
可能是有些醉了,想到這裡,我看着他竟脫口道:“你知道嗎,我阿爸來看我了。”
他不可置否的說:“然後呢?”
“然後呢?恩,我想想……呵呵,然後,我突然知道他不是我父親。”我仔細研究着酒杯上的花紋笑笑說。
他停頓了下,然後問我:“你以前不知道麼?”
“砰”的一下,我的頭磕在了柱子上。
疼到流了眼淚,也驅散了酒意。
想了想,我黯然道:“太久沒有見過他,我幾乎忘記了這件事。我以爲我是有家的。也許,是心裡太想有個父親了,我竟然忘了我是個養女。我想我是一直做着夢的……—直到昨天他來……挺可笑的是吧。”
這話裡,有真實也有虛假,我自嘲的笑了笑。
流楨看着我沒說什麼,他喝了手上拿着的酒,看着遠處,說:“有時候能做夢也是好的。沒有什麼可笑的。莊公夢蝶,也許我們現在反而纔是在夢裡。”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聽不出他是什麼樣的感情。
平淡的語氣,疏離的氣息,他的心,依舊是封閉着的。
是因爲這些麼,看着這樣的他,我忽然很想去抱抱他。
不自覺地伸出了手,卻在半路轉了方向,越過他去拿了酒壺。
這樣的男人,始終是不能靠太近的人。
正好沒有酒了,我藉口累了讓他自便,他也就沒有留下的拿着琴走了。
我暈暈乎乎的回到屋裡,撫着箏的弦,勾指,回憶着他教我的那些要點。
“名指扎樁四指懸,勾搖剔套輕弄弦。”
他爲什麼沒有提他的事情呢?他不想讓我知道麼?
他的出生,帶走了他母親的生命。他,在恨他自己麼?
“須知左手無別法,按顫揉推自悠然。”
這麼多年,他順從着家人的意願,他是爲了報恩麼?
他容忍他們的欺負,是爲了懲罰自己麼?
“箏”的一聲,手指突然紮了一樣的痛。
這才恍然發現自己竟一直在想流楨的事情。
難道,對於這個充滿秘密的男人,我終究是在意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