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人不出聲,只是一拳帶着虎虎風聲打了過來,南容把門簾一放,就着地板倒了下去才堪堪避過,順手將風蓮的劍拔出鞘擋在身前,又問了一句:“什麼人?”
“閉嘴。”那人終於說了話,嗓音沙啞沉悶,“我不想打小孩子。”
南容也知他剛纔那一拳並不快,不過是威嚇之用,否則自己耳朵再靈也不可能避得過,便忍不住笑了笑,道:“大叔,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做什麼來找我晦氣?”
那人哼了一聲,只管自己趕車,仍是不答話。
南容又道:“莫非是上代恩怨?”
那人沒有任何反應,連呼吸都不曾亂過一絲。
“看來的確是上代恩怨。”南容自顧自地道,“大叔,你以前在逸王府供職麼?”
那人原本仍是一言不發,此時還是以冷哼開始,良久才道:“你倒是不怕死。”
“怕有何用?你真想殺我我又如何抵擋得了。”南容笑道,“上代恩怨你該找我老爹的,我還小,尚未來得及爲非作歹,這事我管不了。”
那人長長地嘆了口氣,雖長卻也極清淡,幾乎聽不出有什麼心緒在裡面。不久後他輕輕說了句:“過來。”
馬車停了下來,想必是已經到了地方,南容猶豫了一下,握着劍慢慢地靠近車門去,手中驀地一空,也不知怎麼劍就被奪了過去,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拳重重地擊在他肚子上,登時痛得倒回馬車裡,整個人都蜷縮起來,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南郊故園。故園的並不是故舊園林的意思,它的名字便叫故園,與名字給人的破陋感不同,本身卻是一座頗爲精細雅緻的園子,只是不知此地主人是誰,園子門前常年也不過是一個孤身的老頭子照看着。
風蓮驅馬停在故園門口等着,眼見太陽已經升起,辰時將到,才見到一個人影由遠及近慢慢清晰,走到眼前,看清他一身黑衣,臉蒙得嚴嚴實實,一雙眼睛似曾相識,看起來竟與嶺南的黑衣刺客一模一樣。
雖然陽光已普照,然而乍見此景,風蓮仍是覺得一股森冷之氣從心底冒起,尤其這個人眼神陰鷙深沉,看來真似死而復活的活鬼一般。
他跳下馬來,握緊劍柄,道:“你究竟是何人?”
黑衣人不答,一雙眼睛卻緊盯着他的劍,看了半天,搖頭嘆氣,道:“風家子孫,不爭氣便也罷了,竟還將九道交予旁人。你父親竟也絲毫不管?”他一擡手,一件狹長之物劃空飛過,風蓮順手接住,定睛看時,竟就是那把原該在南容身上的劍。
“小子,這纔是你該用的東西。”
風蓮一時顧不得他在說什麼,急聲問道:“這劍你從何處得來?”
黑衣人不答話,只不停地搖頭,連連嘆氣:“想當年黃泉九道彎只死剩兩個,沒想到剩下人的子孫,竟仍做朝廷鷹犬……天意,天意……”
風蓮聽他語無倫次狀若瘋癲,再也不管他是何用意,朝着他來的方向拔足狂奔,後背一波劈空掌力破空襲來,其力道氣息,與嶺南黑衣刺客的一模一樣!
他無暇顧及,腳下絲毫不停,只側身避過,那掌力鋒銳剛猛,竟將他鬢邊發也削斷了幾根,簌簌地落下。黑衣人喝道:“你父親在什麼地方,難道如今只剩下縮頭烏龜的骨氣?”
風蓮聽他辱及父親,回過頭,唰唰唰三劍連環將他逼得一時不敢硬接薄劍鋒芒,才怒道:“你是哪來的鬼祟之人,也敢如此辱我父親!”
“我是哪來的鬼祟之人?”黑衣人驀然哈哈大笑,笑聲之中卻滿是悲愴,轉而厲聲道,“風默果然已不記得姓白的故人了麼?!”
他如此說話,無異於已經承認自己就是當日嶺南的黑衣刺客。但那刺客明明白白死在風蓮眼前,連屍身都已經處理掉了,如今卻還活生生站在面前,難不成當真是怨氣不散,竟仍回陽世糾纏不清麼?
風蓮接連幾劍逼得他不能近身,腳下不住連退,也不知退了多少步,終於隱約見到了停在路邊的逸王府馬車,一時心中一定,回頭一掌拍出,便再也不看後頭如何,只發足疾奔向車廂。
終於到得馬車前,他瞧着那垂下的門簾,去掀門簾的手竟然忍不住抖了起來。
他生怕馬車內空無一物或者——或者有更加可怕的——南容的——
簾子還未掀起,背後一掌又已到,這一掌離得太近,勁氣激得耳中生疼,風蓮不敢怠慢硬接,雙足一斜,身體平平地移了開去,仍是避開了這極爲兇險的一掌。
一直停在馬車窗框上的黑羽鳥驚叫一聲,一道黑影劃過,停在了黑衣人肩上,驚魂未定般跳了跳。
風蓮眼神極利,細看之下便知那黑羽鳥雖然極像自己的,卻畢竟不是同一只。當下疑惑更甚,道:“閣下……前輩究竟是何人?與我風家究竟有何淵源?”
“功夫,沒有丟你爹的臉。”黑衣人雙眼遙遙地看着遠處,道,“車上的,就是逸王府的小王爺,南逸的寶貝兒子?”
逸王名字即爲封號,然而膽敢如此直呼他名諱的除了當今皇帝陛下幾乎沒有第二人,風蓮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南逸便是逸王之名,來不及答話便又伸手去掀門簾,黑衣人又是一道掌力劈來,讓他不得不縮回手,那錦緞門簾卻是啪嗒一聲,被劈下了半幅來。
門簾雖然少了半幅,卻還是看不清裡面情狀。外面如此鬧騰,車廂裡面也沒有任何反應,想來若不是無人,便是凶多吉少。風蓮只覺心急如焚,死死盯着黑衣人,道:“小王爺今年不過十四,前輩身手不凡,何必欺負一個盲眼少年。”
“我原本也不想欺負他。”黑衣人彷彿在回憶着什麼,回憶得甚是辛苦,“我只是沒想到跟着黑羽追蹤那把劍,竟能追到逸王府的馬車。這正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狀若瘋癲,風蓮只道他又不正常了,再也不想與他糾纏,既然他對此劍看得如此重要,便擡起手,將劍遠遠地扔了開去。黑衣人大叫一聲,似是再也想不到他會如此做,飛身過去搶那把劍。
風蓮飛快地鑽進車廂裡,只見南容蜷縮着躺在地板上,卻不知是死是活,當下也不敢怠慢,趕忙將他抱出車廂去,還沒探出車廂門,數支羽箭奪奪有聲,支支插在車壁之上,透板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