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補足

7.要補足

採煤三段會議室裡,段長黎玉振正在開班前會,闆闆正正地講着話。

前面擺有一張桌子,後面牆上貼的是一份份內容不同的紙張。這些大都是文書左在青龍飛鳳舞的字體,但不同的是裡面的通報內容。比如誰曠工了扣多少分,誰違章了罰多少錢,誰損壞了工具賠多少錢等等。

開班前會,礦工們首先關注的是牆上通報裡有沒有自己的名字,有的話肯定是自己受罰了。通報裡出現名字不是好事,除了挨罰就是挨批評。受表揚的人都在礦上玻璃壁報欄裡,那些人披紅戴花。看到通報上沒有自己的名字,心裡自然輕鬆,就去辦公室和段裡值班人員或者是左在青那裡閒扯幾句,套套近乎。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就心情不爽,生一陣子悶氣,然後自我安慰一番:不就是扣分嘛,這次算我倒黴!

牆上除了通報,還有決心書。每個季度都要安全決戰,要求人人要寫出決心書,保證自己盡職盡責、好好工作、按時出勤、搞好安全和不違章等等。

也有的是管理規定,工程質量不符合要求的,支一架棚扣一分,打眼一架棚扣零點二分,放炮一架棚扣零點三分。

黎玉振一個人講,工人們兩隻耳朵豎起在靜靜地聽着,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說出對大家來說很重要的東西。他是段長,段長段長,一段之長。只有段長值班講話時,工人們才專心專心致志地聽,其他人的話大多心不在焉,因爲都知道副職說不出有分量的話,即使說了也沒人當回事。九個副的,不頂一個正的。

黎玉振現在站着講話,形象顯得特別高大。

任衛東無意間望向窗外,一個面容嬌好身材苗條女子躍入眼簾,正在外面走廊裡走動。他知道,那是傷病職工武西寧家屬李慧蓉。

李慧蓉在外面向會議室內看了幾眼,怕人看見趕緊躲開。她心裡感覺有些緊張,像是來到不該來的地方,我這是爲了自己的私事,不該來段裡這個地方,可是不來這裡怎能找到段長,不找他怎麼解決一家人吃飯啊,武西寧工傷了不能上班,礦上給的那點錢,還不夠他吃藥的,一家人只靠自己在笆廠做臨時工那點工資,確實無法生活啊,幸虧段裡一月給20塊錢補足,可卻有兩個月沒給了,只能來這裡問問,打聽打聽什麼時候能夠給。

她意識到自己心太急,來得早了點,應該等班前會開完以後再來,這樣就不會給段裡製造壓力了,也不會給人家上班的工人誤解。她怕黎玉振和工人看見,那樣的話,就等於干擾了他的工作。她不再停留,轉身向樓下走去。

其實,黎玉振已經看見她了。那是個風韻的背影,雖快到中年,也增添了幾縷華髮,身上卻依然煥發出一種特有的內斂與成熟。作爲一個段長,黎玉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怎麼會看不見呢,不只黎玉振看到了,有些工人也看到了,他們知道武西寧家屬又來找段裡了,這個女人真的不容易。

黎玉振知道,李惠蓉一定是來找他,他還猜到了李惠蓉爲什麼事情找他。倘若是別的工人家屬來找他,他可以裝作不知道,避而不見,而李惠蓉來找他,對他來說有些求之不得,他找藉口不讓段裡及時給李惠蓉錢,就是想讓李惠蓉來找他,爲兩個人接觸創造機會,接觸長了感情就會加深。

黎玉振還是繼續講,講礦上段裡的形勢,講安全,講質量,分析得頭頭是道,要讓工人感覺到,跟着他幹有方向、有奔頭。他要讓跟着自己乾的夥計們不只喝上湯,更有肉吃,並且是牛肉,風乾的牛肉,越嚼越有滋味。他要讓人知道,不管什麼事情,都不能影響工作,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纔是成就大事的人。直到覺得該講的都講完了,工人們領會了他的意圖,他才停下來。

等班長分完工,個別工人找他單獨彙報完,纔回到辦公室。看着工人們都去換衣下井了,李惠蓉才又來到段長辦公室。

黎玉振看李惠蓉進屋,道:“來了,快坐下。有事嗎?”

“也沒什麼事。剛纔看你正和工人們講話,就沒有打擾。”李惠蓉感覺渾身不自在。這都是爲了自己家庭,要是家裡不那麼拮据,作爲一個女人,絕不會來這裡。她來找黎玉振,就是自找不自在。李惠蓉知道,這次又是白來,可不來又能怎樣?

怎麼說呢?黎玉振曾對她表白過,說是非常喜歡她,希望能跟她處一處,好一好。其實說白了,是黎玉振一直在打她的主意,想揩她的油。

那是一個月以前的一天上午,借去家看武西寧的機會,黎玉振曾到他家裡找過李惠蓉。當時,武西寧在醫院裡,根本不必要來家裡。不知道他怎麼知道的,這個時候李惠蓉在家。

談着武西寧的病情,話題扯到李惠蓉身上:“你是我見過的最有魅力的女人,人美心眼好。” 黎玉振說着,臉激動得紅了。

李惠蓉滿臉羞紅地道:“黎段長,不要笑話俺,俺就是個家庭婦女。”

黎玉振不緊不慢地道:“工作角度來講,我是段長,你是我段裡的職工家屬,咱們之間應該互相支持,齊心把段裡工作做好。”

李惠蓉接話道:“你別擡舉俺,段裡的事我一個家庭婦女能做什麼,我現在只能爲武西寧爲這個家做點事。”

“太謙虛了,你照顧好西寧,不給段裡添麻煩就是對段裡做貢獻。你放心,西寧受傷了,段裡不會不管不問,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只要有我在,孩子就會一直好下去。”黎玉振拍着胸脯鄭重地承諾道。

這番話,李惠蓉沒有當真,不少有家室的男人追求女人的時候,不管當時是真心還是假意,都會說很多謊話。對黎玉振的說法很是不屑,雖然嘴角一歪輕輕一笑,嘴裡還是禮貌性地說出了“謝謝”二字。

其後一個雨夾雪的下午,黎玉振一個人打着雨傘來到李惠蓉家裡。

李惠蓉見黎玉振進門,以爲段裡給她家送補足來了。一看到黎玉振,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補足。可這次距上次送補足不過半個月,其意不言自明。

她讓黎玉振坐下,用茶杯給黎玉振泡了茶。

黎玉振把茶杯捧在手裡問李惠蓉:“西寧傷了多久了?”

李惠蓉反問道:“好幾個月了,這些你都知道啊。”

黎玉振幽幽地道:“造成家庭這個局面,讓你一個人獨守空房,段裡覺得愧對你。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聊啊?”

李惠蓉兩眼直直地看了他一眼,孩子上學、照顧病人,忙的腳打後腦勺,上牀比上天還難,哪有功夫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啊。

黎玉振見李惠蓉兩眼直勾勾地看向自己,以爲她動心了,就道:“現在這個年月,不能難爲自己,該想開就想開,你有困難我是可以幫你的。”又道:“你那麼聰明的人,應該明白我的心。我的心裡裝着你,裝着孩子。”

雪夾着雨仍在下,昏暗的視野容易使人沉醉渾然,也容易使人想入非非。李惠蓉家是租的房子,一個獨院,這個時候不會有外人來。黎玉振的話像春風一樣吹拂在李惠蓉臉上,暖融融的,讓人想擺脫掉衣服的束鎖。

一個女人即使再有意志力也不會多麼強大,一旦感覺身體飄了,就會放棄約束,像是被人拽着走向一個溫柔之地。李惠蓉想到了兩隻蝴蝶翩翩飛舞,想到了牛郎織女牽手回家,好想卿卿我我,那樣誘人,那樣溫暖,令人神往。

面對面的黎玉振站了起來,慢慢走向她,靠近她。那目光是火焰,要把李惠蓉融化,比萬有引力還有磁力,一步步把她吸過來,他已經張開雙臂。黎玉振那樣脈脈含情,那樣知心暖心,不光有權,長相也是沒說得。

陷入陷入……,無法自拔。

突然一聲雷響,李惠蓉猛然醒來,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想到了孩子。不能這麼賤,更不能爲了自己那點屑小慾望,不能爲了區區二十元錢,賣了自己啊!

這個季節打雷有點早了!

她立刻坐下來,儘管與黎玉振之間沒有了任何距離。

李惠蓉慼慼地道:“黎段長,喝點水吧。你是武西寧的領導,來我家不能不喝水啊,武西寧知道你不喝水會生氣的,說我沒有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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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這句話,黎玉振知道今天沒戲了。強扭的瓜不甜,一個男人征服女人,絕不能靠強拉硬拽,你情我願的才愜意。

黎玉振撐起雨傘移步室外,走出大門。

李惠蓉沒有出門相送,只是在屋內道:“黎段長,有事要走啊,我就不留了。”

黎玉振頭也沒回地說道:“忙你的,走了。”

這天早上,兒子還沒醒,張秋文剛把黃燦燦的蔥花炒雞蛋從鍋裡盛出來,範修正下班回來了。

丈夫一進家,就給她帶回了好消息。什麼好消息?這裡咱也學學說書的,賣個關子不說。

張文秋看向丈夫,道:“餓了吧。你歇歇,給你下面條去。”

範修正本來還沒有怎麼覺得餓的肚子,這一說就感覺有些餓了。

從離開家到回來,十二三個小時了,中間只吃了兩個乾燒餅——下井前礦上每人發一份班中餐,包括一份榨菜。抽個合適的時間或是下井途中或是上井前,喝着軍用水壺裡溫涼不沾的水,就着榨菜急急忙忙地吃下。

範修正一把毛巾涼好,就要關門。張秋文知道丈夫要那個了,連續這幾天都上夜班,他們好多天沒有那個了,也就沒有拒絕,只是道:“吃飯吧。看把你急得,這麼沒出息。”

她也高興,雖然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卻也是一朵正在盛開的花,需要雨露滋潤。

丈夫帶給她的好消息,讓她心裡感到非常愉悅,願意和丈夫以這種方式分享。自從嫁給丈夫以後,儘管那些日子過的有些窮苦,她知道這是必須經歷的,是一種積累,沒有積累怎麼能從薄變厚呢,什麼都是一點一點積攢來的,不會一口吃個胖子。就像人長身體一樣,不可能一天半天長高,只會一天長那麼一點肉,十天八天不會看出來,半年一年地纔會顯露出來。不能因爲艱苦,就否定自己走過的路。

儘管如此,仍不失理性,沒亂陣腳,行事之前,她把院子的大門關上,又插上栓,再把屋門關上。

張秋文讓他慢點兒,誰知範修正一高興,馬力開得太足,速度加得過快,一時沒有留住。結果,一點兒都不過癮,這卻沒有消減兩人高興地情緒。

所謂好消息,就是張秋文和兩個孩子的戶口,要從農業戶口轉成非農業戶口,從農民轉成非農民。她們娘仨從此不再是農民身份,要變成和丈夫一樣的礦上人,也可以住礦上又寬又大的房子,不必再住這種矮小的自建房了。

這是全國煤礦的一項政策,礦工在井下幹夠一定年限,老婆孩子就可以把戶口遷到礦上,礦工和家人長期兩地分居的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一天下班後,任衛東來到範修正家,師孃張秋文高興地告訴他,他們家在礦區也要有自己的戶口了,任衛東情不自禁地快樂地和她們一起分享着這美好時光。

轉眼工作半年了,任衛東逐漸適應了新的工作生活環境。最初的那些興奮、疑惑、憂慮和新奇感,慢慢變爲一種平淡枯燥。

據說,每批新招的工人中總有一些有背景的人,有的親戚在縣上市裡當官,有的親戚在礦務局、省局裡是領導,儘管考不上大學,這卻是一種曲線就業方式,不管你上不上班,下不下井,戶口在這裡呆上一年半載,就會離開這裡,最差的也會離開採掘一線,去那個科室當個科員,他們不會在這樣充滿危險的苦地方呆下去,因爲人家有這個資本。

任衛東知道,一塊來段裡的這批新工人中有三個,就是這樣的人。

自己沒這種靠山,想改變煤礦工人的身份,家庭沒有這個能力,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這工作雖然危險和勞累,但只要下井勞動,工資就有保障,就能給妹妹寄錢上學,生活就有基礎,慢慢會有改善。儘管和自己理想相距甚遠,也只能如此,他堅信終究會發生改變。

回採面上,破煤、裝煤、運煤、支護、老空區處理,是五個重要工序,打眼是破煤工序裡的第一個環節,也是主要的環節。

這天,任衛東分配到打眼組幹活,因爲他們那個架子組的兩個人休班。

任衛東從人行車上下來,沒走幾步就聽張君祥大聲吆喝道:“給大家說個事,武西寧老婆李慧蓉開了個餛飩攤,昨天開張了,想喝餛飩的就去那裡,離單身大院門口不遠。”

張會泉拿起礦燈照着他大笑:“君祥,什麼時候和那個女人好上了,小心段長知道了扒你的皮。”

張君祥正色道:“滾蛋!說正事呢。一個女人不容易,開店更不容易。剛開張沒人去,咱去給她捧捧場,再說去哪裡吃不是吃啊。”

說完正事,夥計們鬧騰起來。

只聽張會泉聲嘶力竭地唱《妹妹找哥淚花流》,歌聲充斥在大巷裡:“妹妹找哥淚花流,不見哥哥心憂愁,望穿雙眼盼親人,花開花落幾春秋。啊。花開花落幾春秋,當年抓丁哥出走,背井離鄉爭自由,如今山溝得解放盼哥回村報冤仇。啊……,迎來家鄉山河秀,啊……”

他這裡唱着,有人在一邊諷刺道:“人家李谷一唱歌掙錢,你唱歌催命。在井上,四十里路外的母狼也會被你招來。”

張會泉一邊唱,一邊回擊:“那不正好啊,你好長時間沒有回家了,有個母的來找你,隨你的心了。”

大家一陣鬨笑。

來到平巷,張會泉和任衛東來到一個小肚子開關——綜合保護器跟前,把開關按鈕打到工作位置,告訴任衛東如何送電,如何停電,兩人正說着話,班裡的機電維修工王釗勇也走了過來。

張會泉指着開關,對王釗勇道:“來,王電工,給說道說道。”

國人向來好爲人師,王釗勇也不例外,就見他打開開關蓋子,指着裡面的一些部件講了起來:“這個綜保啊,也沒什麼,就是一個變電裝置,把高壓變成電鑽需要的電壓,裡邊的繼電器一張一合地響動,就是電鑽正在工作着。”

合上開關蓋子,王釗勇一臉嚴肅地道:“不管什麼時候,千萬不能用鐵絲代替保險絲!如果那樣,就失去了綜保的意義。萬一漏電,它就不會自動跳閘了,人也就危險了。輕者傷,重者亡。”

張會泉看王釗勇不講了,向裡大聲喊道:“君祥,試試錨頭電鑽。”又轉向王釗勇道:“放心吧,王電工。沒事的,咱又不是第一次使用。”

電鑽,人們也叫錨頭。一會兒,就聽到裡邊試電鑽的聲音,也聽到了綜保裡繼電器一張一合的響着。

打眼是個技術活,也是個靈活機動的工作,如果行動慢了,回料以後工作面空間小了,打眼速度就會降低,完成任務難度就大了。所以一般情況下,就在架子組出煤支設臨時支護時開始打眼,當然這是違反規程規定的。如果被巡查的安全監察處安監員發現,會按違章論處的。打眼的人,個個心眼靈活,知道見縫插針。

張會泉看完工作面情況,對任衛東和張君祥道:“這個點了,還沒出完煤,今天又不得不打擦邊球了,趕快拉電鑽,把電纜盤在出口準備好。”

三人拉好電纜,把電鑽運到地點,提着電鑽、釺子和鑽頭包,就要準備打眼。

這時,班長闞尚旺一臉黑乎乎的走過來,大聲說道:“楞着幹熊啊,還不打眼,想延點啊。”

張會泉趕忙迴應道:“打 ,這就打。”又道:“闞班,給看着點,安監員來了給傳個信。”

闞尚旺沒好氣地說道:“打你的眼吧,哪來那麼多廢話!”

身邊架子工領頭的開玩笑道:“打眼的,眼不好攮吧,雖然不花錢,不少挨兇啊!”

張會泉回擊道:“吆吆,哪個褲襠裡露出你來了?”

那個領頭的架子工被他這麼一反擊,遂不語地幹自己的活了。

三個人做好準備開始打眼,張會泉道:“衛東,今天第一次打眼,在後邊使吃奶的勁蹬錨頭。君祥,你扶電鑽,我掌釺子。”

任衛東笑道:“老張,你這張嘴啊,什麼都說。”

“他就靠着這張嘴吃飯了。”張君祥也道。

張會泉反駁道:“難麼多廢話,打眼!”

三人配合着,一會打五花眼,佈置五花眼的地方,煤壁齊直完整。一會三花眼,佈置三花眼的地方,煤壁一定片幫了。

每打完一個底眼,張會泉就會拿一個煤塊塞住眼口,以防被煤粉末塞滿。

電鑽嘟嘟地響個不停,任衛東腿有點發酸,速度和勁道慢慢地減弱。

張會泉鼓勵道:“衛東,屁股撅錨頭,腳用力蹬着柱子,兩隻來回倒換。”

電鑽,井下采煤工人也叫做錨頭。

正忙碌着,一股巖面子自下而上隨風吹來,嗆的人一陣咳嗽。

一會兒就傳來聲音:“打眼的,別打了,闞班讓你們傳料去。”

一會兒又傳來聲音:“上頭的三個架子,什麼活也不幹了,都去傳木料,一人六根,一次傳不完就兩次,快點!”

大家知道,工作面冒頂了。

冒頂,是回採工作面一大安全隱患,隨着向前推採,頂板就會週期性斷裂,壓力傳遞至工作面前方煤壁,破煤後如不及時支護,頂板就會掉落,輕者冒落高度幾公分十幾公分,重者一兩米,甚至三四米,嚴重影響安全生產乃至工人生命安全。

儘管人們對此重視,由於種種原因,冒頂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這時候很多人會遠遠地躲開,只有段裡跟班段長和班長想躲也不能躲,傳出去名聲不好,會丟了頭上的那頂小小的烏紗帽的,儘管銜不大,能混到這個地步也不容易,只得硬着頭皮往上衝。當然也不是當官的個個都是無能怕事之輩,特別是在煤礦,沒有一點能力也是不行的,況且有的人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任衛東第一個槓着木料來到冒頂處,擡眼向上一看,倒帽子形狀,兩米高,三米多寬,六架棚長,不時有水慢慢地從上面滴下,底板上一大堆矸石,大的有一兩百斤。

班長闞尚旺阻止道:“不慢啊,你比那些小子強,知道往前衝。”

又道:“不要往前了,水往下滴,說不定什麼時候掉下石頭,離遠點。”

又有人陸續把木料傳來,放在冒頂區外。

段裡跟班王同堂書記也道:“衛東,別看了,傳料去。”

任衛東嘿嘿地笑道:“書記,第一次看到冒頂,就想學學怎麼處理,幹我們這行,早晚也要學會吧。”

“也好。既然你願意,就留下遞遞料,學學看吧。首要的就是保護好自己,把危險消除了再幹。其次纔是幹活,既要堅決麻利快,也不能拖泥帶水。其他的,你就自己邊學邊悟吧。” 王同堂沒有拒絕,又隨口說了幾句。

闞尚旺回頭看了一眼任衛東,沒有再說什麼。

傳來的木料夠穿一架的了,闞尚旺道:“書記,臨時柱子支好了,頂樑也掛上了,木料也夠用了,開始吧。”

“好。尚旺,看着頂板點兒,我上去。衛東,你遞木料。”王同堂抓住一棵支柱就要向上爬。

闞尚旺伸手攔道:“書記。有我在,哪能讓您上啊。”

“別爭了,一會我累了,你再上來。”王同堂已經不由分說地就站到兩棵支柱手把上,鑽進了冒頂區。

木料遞上去穿起來,一個“井”字形木垛搭起來,觸到了頂板。

闞尚旺拿起注液槍升起支柱,木垛牢牢地支撐起頂板。

這穿頂用十多根木頭,任衛東看着甚是心疼。這些木頭,可以做很多傢俱,穿頂上就下不來了,那可是泥牛如大海——一去不回,乖可惜的。

“王書記,我看工具房裡有水泥袋子,能不能裡邊裝些矸石,壘在木垛上,只要接上頂板,一樣可以穿頂啊。”任衛東邊遞木料邊提議。

王同堂穿好頂,從木垛框裡敏捷如猴子般地滑下來,退到一邊,擦着汗,道:“衛東,行啊。肯用腦子,這樣以來,既省木料又能護頂,一功多用。不錯,不錯,好法子,下一架咱就試試,行的話,以後都這樣。”

闞尚旺依令讓人去工具房拿來水泥袋子,裡面裝上從老空裡取的矸石,紮好口,堆在一邊,待穿頂用上。

說着話,木料又傳不少,又可以夠下一架的,闞尚旺對任衛東道:“你遞料,我上去。”

話未說完,闞尚旺一躍站到支柱手把上。

王同堂囑咐說道:“尚旺,用鎬敲敲頂。”

任衛東轉身拾起不遠處底板上一把鎬,遞給闞尚旺,闞尚旺用鎬把敲了敲頂板,道:“書記,沒事。放心吧。”

任衛東一邊遞料,一邊仔細觀察,先幹什麼,後幹什麼,一點點記在心裡。

木料穿上,矸石袋子壘上去,頂板結實,冒頂處理完。

“王書記,你們採煤三段就是不一般,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矸石還能穿頂。”

王同堂回頭一看,原來是安監處安監員班長桂南燦站在身後,還有那個叫錢堯來的安監員。

“桂處長啊!大駕光臨,歡迎指導。”王同堂笑盈盈地道。

“王書記,你這樣說可是笑話人啊,我只是一個班長,可不是什麼處長。” 桂南燦兩手伸開,在胸前比劃道。

“真謙虛!您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成爲處長,早晚的事。您以來頂板就穿好了,這裡沒事了,咱去巷道里歇會。”王同堂不想讓這兩個安監人員在工作面影響人們工作,就恭維地提議道。

“既然書記話裡說我認真,那好啊,咱就給調度室打個電話彙報彙報這裡的情況吧。” 桂南燦聽王同堂話中有話,一臉陰險地笑道。

“認真,不在這一次吧。走,歇歇去,跑那麼多路,肯定累了。”王同堂貼着闞尚旺耳朵耳語一番,然後拉着桂南燦和錢堯來離開工作面來到平巷。

見王同堂和桂南燦他們離去,闞尚旺叫人拿來大錘,道:“來,衛東。把石頭砸碎。”

任衛東掄着大號鐵錘,對着一個大石塊一錘一錘地砸下去,幾錘下去,汗珠兒從額頭一滴滴留下。

“還是年輕,不經煉。張會泉,你來!”闞尚旺看着任衛東精疲力盡的樣子,對一旁欲笑又止的張會泉命令道。

三四個人輪流着,矸石被破碎,慢慢地清理走,只剩下那塊一兩百斤重的大石靜靜地躺在那裡,幾十錘下去,紋絲不動,剩餘時間不多了,不能再等了。

只聽闞尚旺大聲喊道:“拉過錨頭來。”

大家知道,要動炮了。

電鑽、釺子和鑽頭到位,放炮員崔玉壁帶着炸藥、雷管、炮器和一大塊炮泥也趕過來。

任衛東他們幾個人,抱着電鑽突突地打了一會,換了三個鑽頭,眼深也只有十多公分。

闞尚旺說道:“他孃的,就是老和尚那玩意。算了,不砸了,老崔過來。”

“闞班,這是違章啊。”這時候,張會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不違章?那你給個好法子!哼!”闞尚旺瞪着兩隻大眼欲吃人的樣子,大聲吼道。

崔玉壁來到大石塊前,取出雷管,插入一塊炸藥裡,放進那個炮眼內,再放兩塊炸藥堆在一起,用炮泥糊在炸藥周圍。

闞尚旺吩咐道:“衛東,拿水管子來,灑灑水。其他人,撤!”

灑完水,闞尚旺帶着拿着口哨,和任衛東撤向進風巷出口外三十米,安排站好崗,拉了一道警戒線,不讓人員進入。

闞尚旺又回到大石塊處。此時,崔玉壁把炮線接到雷管腳線上,揹着放炮器扯着炮線,和闞尚旺一起來到迴風巷出口以外,又拉了一道警戒線。

三聲哨響,炮線扭結到放炮器接線柱上,放炮鑰匙插入孔內放電,指示燈紅彤彤的,崔玉壁反向一擰,“轟隆”一聲巨響,迴盪在工作面。

趕到爆破地點一看,大石塊早已四分五裂。哨聲響起,闞尚旺讓人回到工作面上,恢復正常工作。

不長時間,外面平巷裡燈光一片,接班的人來到。

任衛東來到大巷,坐上人行車,機車緩緩啓動,漸漸地加速,剛過一個石門不遠,任衛東看到幾個人從石門出來,一邊跑動,一邊向前方搖燈,這是有人要坐車啊!

任衛東隨口道:“有人擺燈,怎麼不停啊,車上不是沒有空位。”坐在身邊的張會泉笑了笑,沒有搭腔。

人行車明顯減速,後面的人一看車速減慢,加快了追趕的步伐。後邊的人離人行車越來越近,誰知它卻突然加速,後面還在奔跑着的人用力晃着手中的礦燈,示意停車。

嘶吼的鳴笛聲中,人行車飛馳向前。

追趕的腳步瞬時停下,叫罵聲消失在遠去的車輪聲中,人形車內卻一片鬨笑。

後面的人遠遠望着人行車屁股上紅紅的尾燈,沮喪地放下了手中搖晃的礦燈,靜靜地在一個角落裡縮成一團,坐臥下來。

“快洗澡,去礦東門南邊呂家飯店,請安監處的。”來到井口,班長闞尚旺邊交礦燈,邊對身邊的任衛東道。

洗完澡,任衛東來到那家呂家飯店,闞尚旺和安監員錢堯來已經在那裡,訂定了一個單間,茶壺茶碗早已擺在桌上。

過了一會,安監班長桂南燦進門。不久,王同堂和兩個陌生人,質量驗收員宋厚禮,張會泉也陸續來到。

王同堂坐中,右邊是桂南燦,左邊是錢堯來,一個陌生人坐在桂南燦右側,另一個坐錢堯來左側,闞尚旺、宋厚禮、張會泉依次坐下,任衛東把席口,負責端茶倒水倒酒。

王同堂點一個特色燉雞,桂南燦點一個糖醋鯉魚,錢堯來點一個土豆燉排骨,兩個陌生人沒有點菜。

和宋厚禮一塊去廁所,任衛東不解地問道:“宋師傅,那兩個人是幹什麼的?”

宋厚禮鄙夷道:“他倆是跑線的安監員,安監處裡那些人就這樣,你請一個,到時候會來好幾個。”

二人回到飯桌,已經上來四個菜,王同堂安排道:“衛東,倒酒。”

一人兩個茶碗,一個作茶杯,一個作酒杯。

任衛東每人倒了滿滿的一杯酒,倒滿酒代表請客的人實心實意。

王同堂起身,端着酒杯,左右一晃,道:“早就想請幾位處長坐坐,只是時間不合適,今天總算有機會。來,各位,第一杯,一心一意,安全和生產本來就是一家。”

衆人端起酒杯,隨之站起來,杯子碰在一起又收回,各自將杯子一斜,一滴酒落在地下,而後喝了一下,就近夾菜。

第二杯,王同堂看着身邊四人,道:“我們幹煤礦的,首先一條就是要順順當當,安安全全,沒有安全就沒有一切。我提議,六口端起杯中酒,好嗎?”說完看向桂南燦他們幾個。

“王書記,有點過猛吧。” 桂南燦迴應道。

王同堂接口道:“人這一生,不圖別的,就圖個順順當當!”

“好,聽黨話,跟黨走。”桂南燦聽如此話語,不再推脫。

安監班長如此,其他人就不能再說什麼,提議自然通過。

王同堂道:“弟兄們。來,第二杯,哥倆好。以後大家就別站起來,酒杯稍微碰一下桌子表示一下就可以了。”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第三杯,王同堂又道:“福星高照。”

第四杯,王同堂道:“各位,四季平安。”

第五杯,王同堂又道:“祝大家無憂無慮,健健康康。”

到第六杯時,王同堂起身道:“端起!希望大家做什麼都順順當當的。”

誰知,錢堯來站起來,道:“王書記,我酒量有限,六杯確實端不起,可以湊兩下端起嗎?”

“這個可以,但是要喝了一年酒以後再說。”王同堂口中答應,實際上是拒絕。

“真的,王書記,我酒量有限,請高擡貴手。” 錢堯來有些爲難。

“既然說不能喝,就讓他少喝點吧。”桂南燦幫腔道。

“那就依你,第一次喝酒,不知道酒量。咱可要玩實在的,不能耍賴!” 王同堂見桂南燦求情,就不再爲難,借坡下驢道。

衆人起身響應,端起杯子,大聲道:“六六大順!”

各自把杯中酒端起飲盡。

見衆人坐下,任衛東拿起茶壺,給大家續水。又給衆人杯子裡填酒,其他人都是滿滿的,只有錢堯來捂着杯子,只倒半杯。

喝着茶,王同堂道:“幾位領導,安監處與我們生產上是一家人,都是爲了多出炭。”

桂南燦拿起煙盒,從裡面抽出一根放在嘴上,任衛東見狀立即上前給他點上,又從煙盒裡拿出煙散給衆人。

桂南燦深深地吸一口煙吞進嘴裡,又從嘴裡吐出串串菸圈,道:“是啊,安全沒有了,咋出煤啊?”

“如此說來,安監員就是我們的保護神了。”王同堂笑哈哈地道。

“我們保護按章作業的正規生產,對違章的決不手軟。別看今天喝了酒,闞班長,明天你違章,照樣處罰不誤。” 桂南燦眼睛迷着,看了闞尚旺一下,笑道。

看到桂南燦杯裡茶水少了,闞尚旺對任衛東說道:“衛東,倒茶。”然後道:“違章不違章,還不是你說了算啊,決定權在你手裡。”

桂南燦又抽了一口煙,對着闞尚旺臉吹一口,道:“話不能這樣說。是實事說了算,違章就是違章,沒違章就是沒違章。”

王同堂笑着說道:“喝酒不談工作。剛纔我提議了六杯酒,下邊你們每人提議一杯,正好十二杯一年酒,好吧。”見無人反對,又道:“從桂處長開始,依次是三位處長,闞班,宋驗收壓陣。十二杯酒下來,人人端起杯中酒,怎麼樣?張會泉和衛東每人一杯閏年酒。”

大家附和道:“聽王書記的。”

第二輪開始,桂南燦端起酒杯,向大家看了一眼,笑道:“謝謝王書記,謝謝各位,給了和大家在一起的機會,這就是緣分。來,大家端起這個‘起’酒。”

輪到錢堯來,他站起來雙手端着杯子說道:“王書記,桂班,在座的弟兄們,這是第八杯酒,大家是一家,你們多出炭,我們也跟着喝湯。”

現在是闞尚旺帶酒,他站起來剛要說話,王同堂說道:“闞尚旺,你是班長,班長班長,一班之長,大家跟着你,完成任務是職責,保證大家安全是天職。”

桂南燦也附和道:“王書記說得對,安全是第一位的,不該違的章一定不能違。”

那兩個安監員一人一杯,祝情誼長長久久,家庭十全十美。

到了張會泉,只見他站起來,雙手端起杯子,道:“領導的話記心間。別的我不會說,借這個機會,祝大家吉祥如意。”

桂南燦笑道:“給個說法。”

張會泉鄭重地道:“第十一口,不就是‘十’下邊一個‘一’,‘一’下邊一個‘口’字嘛,吉祥的‘吉’字。”

桂南燦哈哈一笑,道:“又學了一招。”

大家隨之笑了起來。

到宋厚禮了,他剛要說話,王同堂卻道:“厚利,你和尚旺,一個生產,一個質量,實際上你也是監督的,不能依着班長性子亂來,關鍵時候該說的要說,該阻攔的不能心軟。你們就是礦車兩邊的輪子,缺哪一個都會翻車。”

宋厚禮回道:“書記,請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這是過年酒,話在酒裡,祝大家一年又一年,年年過,年年好。”

看喝完一年酒,張會泉站起來,雙手端着杯子,朝向衆人,道:“我在這裡向大家敬一杯。”

王同堂指着他說道:“會泉,別慌,和衛東一起喝閏年酒吧。”

又指向任衛東,道:“各位處長,這就是任衛東,年輕腦子好,未來是他們的。”

任衛東站起來,把杯子舉過頭頂,向王同堂等人說道:“謝謝領導鼓勵,請領導們多多指導。這是閏年酒,話在酒裡,我和老張哥一起祝大家年年有餘,一年更比一年好。”說罷,和張會泉一飲而盡。

四五倆酒下肚,從任衛東臉上卻看不出有喝過酒的跡象,這不禁讓在座的人都闇然一驚。

王同堂酒量可是不算小,看到任衛東如此,心裡就想試試他。

“衛東,酒量可以啊!你我第一次喝酒,段裡這些人呢,基本上都聚在一起喝過酒,也劃過拳,知根知底,跟你是第一次。來,來,來,我先向你討教幾拳!” 王同堂呵呵一笑,道。說着展開右手,做出一副划拳行令的樣子。

“王書記,言重了,我哪敢呢!再說咱也不能自己搞自己啊。”

“哎,這有什麼,一會兒也和他們劃,咱們先劃上幾拳。”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想起王同堂在井下的表現,這個書記還真不是花拳繡腿,既然他有這個雅興,任衛東真想借着划拳,好好給他助助興呢。

“兩人好呀!”

“高升你哇!”

……

接下來,相互交叉,人人說着吉祥話,大家和諧相處,甚是融洽。

喝完酒,吃過飯,桂南燦道:“散了吧。”說罷,起身向洗手間而去。

衆人告辭,各自回家。

桂南燦卻笑眯眯地對等候的闞尚旺道:“兄弟。我媳婦——您嫂子,很賢惠,那次都是等我回家吃飯。你看我吃了,她還在家乾等着,天不早了,不能讓她再做飯了,麻煩弄兩個菜,一斤水餃,千萬不要多弄,湊合一頓就行。”

“這算什麼,一點小事。尚旺,麻溜地,辦就是了。”見闞尚旺略有遲疑,已經出門即將離開的王同堂臉色甚是難看,嘴裡卻囑咐道。

闞尚旺焉能不許,回身對身旁任衛東耳語幾聲,任衛東朝前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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