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礦山

1.到礦山

任衛東離開村子,邁開雙腿,大踏步地沿筆直機耕道一路向北,走向那蜿蜒曲折通往縣城的公路。

這是公元一九八九年農曆二月的一個上午,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讓人感覺有些暖意,空中颳着的北風卻提醒人們寒意猶在。

孑身一人外出,沒有家人來爲他送行,這早已成爲一種習慣,從初中開始,就是如此。那個時候,學校在離家二十多里路的一個鎮上,他們村裡有五個學生在一個年級就讀,總是結伴而行,不需要別人接送。

任衛東上身着一件藍色解放服,裡面套着一個藍棉襖,下身外傳一條藍色褲子,裡面是一條棉褲,腳踩一雙黑布鞋,一手提着一個泛着黃色的大提包,裡邊除幾本高中課本外,就是幾件舊衣服,兩雙雖舊但卻還乾淨的白襪子。另一手提着一個裝化肥用的塑料袋,用呢絨繩捆綁着,內裝鋪蓋卷,被子是上高中時的那牀被子,牀單也是上高中時的那個牀單,褥子還是上高中時的那個褥子,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公路邊,個子高挑的任衛東在風中屹立着,兩眼不時地向西張望,看看有沒有開往縣城的客車。一輛客車夾帶着一陣塵土飛來,一看車輛前方玻璃上白底紅字的標識牌,不是開往縣城方向的。過了一段時間,一股塵土隨着客車又飛至身邊,把他包圍起來,也不是開往縣城方向的客車。

不知等了多長時間,終於來了——一輛通往縣城的客車。到縣城,中間要經過兩個小鎮,一個叫卞院,一個叫德溜。從任衛東上車的地方到卞院再到德溜,這兩段路都是一條彎道多、狹窄且路面情況不好的土路。顛簸搖盪的汽車像搖籃一樣,把任衛東搖到了一個猴子王國。

這個猴子王國,衆諸侯爲了各自利益,你爭我奪,多年戰火紛飛,官府暴斂橫徵,欺壓百姓,土匪橫行,加之境內一條大河常年潰堤,猴子們躲官、躲匪、躲災、躲軍,居無定所,流離失所,患被瓜分,過着民不聊生的日子。幸好一位睿智猴子帶領大家歷盡千辛萬苦,集衆猴之力,將盤踞在這塊領地上、只爲自己家族和極少數猴子牟利的獨裁國王趕下位置,建立了權力屬於猴子大衆的王國。誰想,這個新王國成立不久,另一個距離遙遠而又強大的猴子王國,聽說這個新成立的王國不再如約納貢,惱羞成怒,糾集幾十個小兄弟強勢來犯。誰知這個新猴子王國不吃這一套,他們個個英勇神威,裝備雖落後,卻個個視死如歸,戰鬥力極強,出人意料地將遠犯之敵擊潰。從此,衆猴過上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一家有難十家相助,欣欣向榮的生活,又節衣縮食、勒緊腰帶,艱苦歲月裡鍛造出鎮國利器,自此在諸猴國裡有了自己一席之地。

後來睿智猴子年老去世,一個老實憨厚、溫穩端莊的猴子即位,不曾想這個猴子不成大器,被一位軍師迷惑,弒殺幾位忠心耿耿大臣,又想當然地把奸詐無比的一隻泥猴子扶上高參位置。泥猴以畫大餅、除舊弊爲名,大造輿論,把前朝遺老遺少們釋放出來,營造出大赦天下、人人再次得解放假象,輾轉騰挪,一番操作,奪得生殺大權。木已成舟,憨厚無能的猴子及其軍師只得黯然離開。

這個泥猴甚是聰明,不坐堂問政,也不更換國號,只找了一個傀儡承繼大位,自己手握大權,在暗處掌控。一方面,巧立名目,豪奪搶取,將前些年攢下來宏大家業纏食,上演了一幕幕蟻附蠅集、衆蠅趨饢鬧劇。爭奪戰中,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空手套白狼、批條者有之,貪贓枉法、損公肥私者有之,低價購買、高價賣出者有之;另一方面,假以技術引進爲藉口,逼停很多長遠項目,裡勾外聯、顛覆王國、甘爲列強附庸。有錢者移居他國,有學者留居他鄉。

一時間,爲泥猴歌功頌德者鋪天蓋地。外猴中,不知而贊者,是可恕的;佔了高位、養尊處優,受此蠱惑、味覺靈性而贊者,也還可恕的。只是還有兩種絕不可恕的,其一外國月亮圓,外猴爲優種,內猴爲劣種,其二鼓吹世界充滿愛,處處皆是春,催眠麻木不明就裡的猴子,使其喪失辨別力、戰鬥力。

如此幾年下來,王國一片太平景象:鄉村成爲晴天旱雨天澇、只長作物不長草,植物單一、多樣性失衡的代名詞。工業遍地蕭條,私有大行其道。對內如何專橫,對外如何柔媚。物價飛漲,貧富分化加劇,引得怨聲載道,連續數天,萬猴空巷,交通堵塞,百業凋零,傀儡猴子也欲藉此掌控一切,泥猴一看大勢不妙,霹靂手段將其拿下,充作替罪羊。如此三番兩次,跟隨睿智猴子多年的忠臣們終於看清了泥猴真面目,齊心發力,歷數其罪,逼其下臺,泥猴見衆怒難犯,不得不高調宣佈隱退,第二年憂鬱而死。

國不可一日無主,衆猴子見任衛東相貌堂堂,一身正氣,大公無私,德才俱佳,欲立其爲首領。

任衛東心道,我是人,爾等是猴,和你們根本不是一個維度,斷不能屈尊爲下,這個首領,萬萬做不得!衆猴子怎肯罷休,任衛東前面奔跑,衆猴在後面狂追......

“砰”地一下,任衛東頭撞在了車窗上,驚得滿身大汗地睜開雙眼,原來是南柯一夢。

汽車依然向前駛去,過了德溜那個有些破爛的小鎮,快到縣城的那一段路就顯得格外寬闊,因爲那是一條一級公路。

坐在車上,不知爲什麼,任衛東卻想起了一句話,那就是高中校長楊德中對沒有考上大學幾個班幹部的談話,其中說道:“年輕人不管做什麼都要把心放平,認認真真做人,老老實實做事,不投機鑽營,厚積薄發,陽光總會照到你身上。”這一段話實在是平常之極,或許這段話,對別人說過多次,任衛東受了三年高中教育,當了三年的班長,類似的話聽了不少,可是這幾句話,卻很奇怪地記得特別清楚,他也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時不時想起的這幾句話。

客車搖搖晃晃,總算到達縣城的汽車站,可惜錯過了開往目的地——陽城縣梅莊鎮的客車,這個線路一天只有一個車次。沒有辦法,不能回家去只得在縣城住下,等明天的公共汽車。

在汽車站附近一個小吃店,任衛東買了兩個燒餅,喝了兩碗白開水,算是對肚子有了一個交代。把提包放在了裝有一個公用電話的小賣鋪裡,託付給老闆——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女。提着行李,漫無目的的走在縣城街道上,看看如何對付一夜——住旅社花那錢?伸手摸了摸貼身內衣兜裡,那二十幾塊錢,這些是開工資前唯一生活來源,萬不敢拿出一塊錢哪怕是幾毛錢去住旅館,一個大男人在哪裡不能對付一夜!

離開汽車站,走在夜色中,任衛東一個人漫無目的縣城裡轉,這裡看看,那裡望望,有明亮的路燈相伴,倒也顯得不太寂寞。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來到一座街心小花園,見樹叢中有一張椅子,走了進去,就在這裡等待着天明。在街心花園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幸好是春天,不像冬天那麼冷。

由於在室外,任衛東打開鋪開卷,取出褥子裹在身上,頭沉着被子,也不敢睡得實沉,保持着半分清醒,就在半睡半醒之際,忽然覺得有腳步聲,他睜開眼,見一個八九歲左右的小男孩站在身邊,哆哆嗦嗦地小聲叫道:“叔叔,叔叔。”

任衛東睡意全消,爬起身來,用手揉着雙眼,道:“小朋友,怎麼你自己啊?”

小男孩說道:“救我。有壞人。”

兩個衣服不整的矮個子中年男子出現在了樹林前,藉着路燈,任衛東清看到了他們,在探頭探腦地向樹林裡看,其中一人往裡走。他們跟着這個小男孩,絕對不懷好意。

任衛東覺得兩個人還好對付,低頭往下看了一眼,撿起一塊石頭,說道:“幹什麼,這是我弟弟,滾開。”

進來那個人以爲只有小男孩,突然聽到一個大人的聲音,嚇了一跳,立即從懷裡摸出了一把刀,對任衛東呵斥道:“和你沒關係,不要壞了我們的好事。”

小男孩躲在侯衛東身後,嚇得渾身發抖。

任衛東吼道:“老子這段時間手癢癢了,正想練練手呢,有種來啊!”

上小學時,任衛東練過武術,儘管還不算入流,對付一兩個人還是吃不了虧的,但要同時護着一個孩子,勝算就無多大把握。

後面那個人見任衛東高大壯實有膽子,二對一勝算不大,說了句:“倒黴,走。”

二人走遠,任衛東暗暗鬆了一口氣,當時沒有感覺害怕,現在卻有些後悔,幸虧他們走了,如果來硬的話結局還真不知如何。蹲下身子,對小孩子問道:“上什麼學了,怎麼來這裡?”

對方答道:“四年級。”又挺着脖子說道:“是爸爸的錯。”

聽小男孩子只說爸爸不對,就問道:“爸爸不對,媽媽呢?”

小男孩說道:“媽媽出差了。”

侯衛東想,要把孩子送回家,現在他爸爸肯定正在着急。

小男孩子瑟瑟發抖有些恐懼,抓住任衛東衣角道:“叔叔,我要回家。”

這時,聽到叫喊聲,隨後聽見聲音傳來:“陽陽,陽陽。”

小男孩激動地迴應道:“爸爸,我在這裡。”

任衛東和小男孩走出來,一個戴着眼鏡的男人奔過來,一把抱住小男孩,說道:“陽陽,爸爸答應你,想做什麼都行。”

眼鏡男看了站在一旁的任衛東一眼,很快又將目光轉回了小男孩。看到兒子完好無缺,終於如釋重負,道:“以後不論什麼事情,都不準自己外出。”

“爸爸,要不是這個叔叔,你就見不到我了。”小男孩指向任衛東,對眼鏡男道。

“這孩子,怎麼慣成了什麼樣子?”任衛東心裡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謝謝,好人。”眼鏡男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對着任衛東鞠了一個躬,隨後懷裡取出兩張十元錢遞到跟前。

任衛東擺了擺雙手,趕緊推開,拒絕道:“使不得!使不得!快收起來,這樣的事誰遇到都不會不管不問的。”

眼鏡男握着任衛東的手,用力地搖着,道:“我叫王德義,在縣委工作,以後有事就來找我。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任衛東撓了撓頭髮,笑了笑,對他道:“謝謝,大哥。一個人名字不重要。陽陽,要聽大人的話,千萬不要一個人亂跑。這次巧合,下次就不好說了。”

任衛東謝絕了這對父子邀請自己去他們家的好意,相互珍重道別。

這時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就又迷迷糊糊地躺下。不知道過了多久,小販的叫賣聲、行人的腳步聲將任衛東喚醒,收拾好東西,在一家小吃攤前隨便吃點東西,取回提包,進站購票,坐上開往陽城縣梅莊鎮的汽車。

一路顛簸,汽車載着時睡時醒的任衛東進入陽城縣境內,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售票員大聲提醒道:“前方就是梅莊鎮,請下車旅客做好準備。”

這時候任衛東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向窗外一看,映入眼簾的是遠處一座大山,灰不拉幾地矗立着。春天的季節,沒有植被,看不見山上應有的綠色,只見一股白煙從那裡飄起,被風一刮連帶着塵土四處散去。問起身邊旅客,他吃驚地說道:“你不知道?這是梅莊煤礦的矸石山。”

這就是傳說中的矸石山,也是煤礦給任衛東的第一印象,看來這裡就是自己的目的地了。

公共汽車在鎮上的小汽車站停下,任衛東帶着興奮和疑惑走下汽車,活動活動坐累了的腿腳,提着提包,槓着鋪蓋卷,問了路,大步走去。

不長時間,任衛東來到一個掛着白底黑字“梅莊煤礦單身職工宿舍”的牌子大院門口,毫無疑問,這裡就是自己的報道地點了。

進入院內,一座三層樓的樓壁上,“歡迎新工人報到”的紅底白字條幅格外醒目。有一些人和他一樣,提着行李來回走動。

招工的人說道:“人員來的差不多了,明天體檢,後天培訓,今天休息休息吧。”

有人把任衛東他們領到住宿的地方,一間宿舍放四張牀,住四個人,每人把一個角,牀板上鋪了棉墊子,保潔員已經把房間打掃乾淨,鋪上褥子就可以休息了。這就是今後自己要生活的地方嗎?任衛東沒有多少激動,反而卻有些沉沉的。

到了吃飯時間,工資科的人便喊叫去吃飯,一隊人連成一串來到食堂。

任衛東和別人一樣,從碗框裡拿出兩隻碗,來到一個窗口排隊等候,只見裡邊一位肥頭大耳的師傅拿着一把勺子,輪到誰就舀給一勺燴菜,感覺少點兒,就再加稍許,然後加半勺菜湯,遞給兩個饅頭。端着菜拿着饅頭,來到另一個窗口,裡邊也有一位師傅,舀給一碗含有雞蛋花的西紅柿湯到另一隻碗裡。

湯,管夠。饅頭,就兩個。酒,沒有。

後來聽老工人說,這是梅莊煤礦的一個傳統,新工人來到礦上後第一頓飯,算是接風洗塵的,也是礦上工人唯一的一頓免費餐。

飯後,天色早已暗下來,任衛東回到住處,裡邊幾個人亂哄哄地談着什麼,在那個屬於自己的小木牀上木然坐了片刻,便走出了這間鬧哄哄的住所,一個人來到外邊。

小賣鋪、小吃鋪,一家一家散落街道兩旁,路燈像火蟲般發出上暗淡光亮,不時有人騎着自行車疾馳飛過,也步行得有人插肩而過,走着走着,覺着無趣,感覺疲乏,轉身回宿舍。

人們正在你一句我一句,聊着不鹹不淡的話題,無非就是從哪裡來的,姓什麼叫什麼。聊着聊着,奔波了一天的人們困神來襲,大家洗漱完畢,準備上牀休息。今天任衛東仍然延續往日的習慣,從包裡取出一本書坐在牀上,準備入寢。

人們躺在牀上,很快就有人進入夢鄉。不長時間。室內鼾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夥計,別看了,關燈睡覺吧。開燈,我睡不着。”一個室友躺在牀上嘟囔道。

別人提意見了,不得不聽,出門在外,不是在家裡,不能依着自己的興致來。任衛東起身走到門口,伸手拉滅了那盞白熾燈。

任衛東躺回牀上,頭靠着枕頭上。窗外各種陌生而雜亂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一會兒一陣電機車喇叭聲傳來,一會兒火車汽笛鳴起,同宿舍的室友鼾聲早已響起。不知爲什麼,一種特別情緒油然漫上心頭,既憧憬又彷徨,上高中學的一些事情浮上心頭,家中閒來無事的景象也不時閃現,憧憬着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翻來覆去,總是睡不着。

該死該活卵朝上,不想那麼多,睡覺,任衛東對自己說。這一夜迷迷糊糊地,睡得一點也不踏實。

早上醒來,洗漱好,吃完飯。

九點鐘左右,任衛東他們這夥人,被帶着離開職工單身大院,走了一里多路,來到礦醫院。

體檢程序比較繁瑣,身高、體重,血壓,血樣,心肝肺等部位,一樣不落地全部檢查。任衛東身體棒棒的,順利地通過了一道道關口。

在接下來的一週裡,礦上組織任衛東他們集中學習,先有人介紹了礦井礦貌,然後是礦上和段裡的工程技術人員講述井下安全生產常識。

下井幾天後,任衛東才覺得這次培訓學習時間既短暫又漫長。短暫的是,即將進入學習狀態就結束了,沒想到井下生產環境會是這樣不讓人待見。漫長的是,授課工程師們講的那些東西,讓人有一種雲山霧罩的感覺,沒學到多少什麼有用的東西,只是走了個過場而已。

學習的那幾天晚上,任衛東他們幾個人在街上轉悠了幾次,感覺礦上環境比農村老家好了不少,比較滿意,也讓人有些興奮,還到附近農村看了幾場露天電影。

任衛東還有一個發現,那就是職工大院食堂裡有一個小姑娘,眼神清澈,長相純淨,大多時候總穿着一件紅色格子塊上衣,一襲瀑布似的長髮粗黑油亮,這位小姑娘不像其他人那樣喜歡擦脂抹粉,一般都是素面示人。有兩三次,這個姑娘遞饅頭給任衛東時,那眼神與看別人迥然不同,裡面總透着那麼一絲不同。

這幾年礦上落實國家政策,很多家莊農村的職工家屬子女農轉非到了礦上,這樣一來無形中多了很多人,難免會出現這樣那樣的矛盾,礦上領導甚是頭疼。就有智者建議,把一些諸如理髮店、食堂、門市部、炭鋪和衛生保潔等一些民生單位組合起來,成立專門的勞動服務公司進行管理,把一些家屬子女安排進去就業。這既解決了他們的就業問題,也給礦區營造了較爲舒適的生活環境,還利於礦區穩定,一舉多得,礦上自然採納。沒幾年,這朵花兒就綻放在聞州礦務局各個單位。

職工大院食堂就是勞動服務公司的一個下屬部門,這裡面既有職工家屬,也有職工子女,當然以女人居多。這些人大都是農轉非礦工家屬,兩三個孩子,一個男人下井養一家人,生活難免拮据。做這個工作,雖然工資不多,但也每月有一二十元左右收入,總比在家坐吃山空要強很多。

培訓的最後一個環節就是結業考試,結果當然是全部合格。只有培訓合格的工人才有資格下井,不下井,招這些人員幹嘛?

培訓結束後的第二天早上,任衛東他們十多個人來到工資科,被一箇中等個、胖嘟嘟、酒糟鼻子、大嗓門,名字叫左在青的人一走路三搖晃地帶領着,來到一座二層小樓的上層,只見每個房間門口牆上都掛着一個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印有“段長室”“書記室”“技術室”“值班室”“會議室”字樣。

進入學習室,後面牆上是紅紙黑字“採煤三段學習園地”,兩邊懸掛着同樣是紅紙黑字的條幅,右邊條幅上寫着“大浪裡海鷗翱翔”,右邊是“煤海里蛟龍騰飛”,中間懸掛着一摞摞紙張,走進一看,每一份都是字跡不同,但內容相似的決心書,有的字體歪歪扭扭,有的龍飛鳳舞,題目是一樣的,那就是“首季開門紅安全決心書”。

上學時,後邊牆上是一塊學習專欄,沒想到煤礦上也這樣利用會議室。任衛東正要繼續看下去,就聽外面有人扯着大嗓門聲喊道:“新工人夥計們,出來!去領東西!” 原來是那個左在青在“抓壯丁”。

任衛東和六七個新工人,跟着左在青拉着一輛兩個輪的地排車去倉庫,其他人跟着一個是材料員的人去什麼房辦什麼牌,任衛東沒有聽得太清楚。

一上午,任衛東他們像牛馬一樣,被指揮着這裡跑,那裡顛,領了礦靴、毛巾、膠殼帽、工作服、水壺、腰帶和一雙白襪子,還領了其他各種工具,滿滿當當一車子。

來這裡領料的單位比較多,領料時間不如排隊等待時間長,任衛東不知不覺地來到一塊玻璃裝起來的面積不小的光榮榜前,上面是梅莊煤礦去年表彰的勞動模範人物。每個人都是半身大幅彩色紅底照片,身披紅紅的綬帶,上面鑲嵌着金黃色的“勞動模範”四個大字,胸前戴着一朵大大的紅花,紅花下面綴着紅色燕尾布條。他們臉上都洋溢着勞動者幸福的笑容。照片下面是每個人的姓名、工作單位和職務。隨意數了數,一共10名勞動模範,3名一線工人,2名班組長,2名段隊長,2名科室副科長,1名醫院護士長。

一上午沒有忙完,下午又被帶着領了一些任衛東叫不上來名字的工具,只記得有的叫“煤電鑽”,還有一種像小時候吃過的麻花樣式的釺子,左在青把它叫作“鑽桿”,還有其他一些物品。

回到那個二層小樓,也就是採煤三段辦公室,每個人領了下井必須的用品和兩個橢圓型鐵牌牌——紅底白字的“礦燈領用牌”、綠底白字的“自救器領用牌”,這兩個小牌牌都有編號,任衛東一看編號竟然是一樣的,問其他新工人,也是一樣的。左在青一邊發牌一邊叮囑,千萬保存好這兩個小牌,丟了就不能下井了,拾到的人就把礦燈、自救器領走了,誰丟的誰就要賠償。任衛東把這兩個牌牌和自己鑰匙弄在了一起,隨身帶着。

發完這些東西以後,左在青又帶着大家來到職工澡堂辦公室,一位師傅給每個人辦理登記工作服箱子編號,帶着大家來到各自印有編號的換衣箱位置,打開換衣箱,每人發給兩把鑰匙,這位師傅說道:“一把鎖,四把鑰匙,一把留在我們澡堂值班室裡,一把拴在值班師傅隨身帶的大圓盤上,在你們忘記戴鑰匙時,讓段裡值班人員開個介紹信,就可以打開換衣箱,不耽誤下井你們掙錢。另外兩把,發給大家隨身攜帶。”

任衛東和大家一樣,把礦靴、毛巾、膠殼帽、工作服、腰帶、襪子和放在換衣箱裡,鎖上門,而後又不放心地用手拽了幾下鎖,確認確實鎖好後,才放心地離開這個以後就要經常打交道的箱子。

辦完這些手續,回到段裡。左在青又讓任衛東他們每個人挨個登記,要求如實填寫“梅莊煤礦職工登記表”,上面有“姓名”“曾用名”“性別”“民族”“出生年月”“學歷”“籍貫”“政治面貌”等等一大溜空格。

還有幾個人沒有登記完,一個高個子、身材不胖的中年人來到左在青屋裡,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左在青站起來道:“來了,書記。”

這個被左在青稱作書記的人問道:“這些新工人辦的怎麼樣了?”

左在青答道:“換衣箱辦好了,下井用的工作服領了,燈牌、自救器牌辦好了。這些人的身份登記表填一多半了。”

書記笑道:“你的意思是,這些人明天就可以下井了。”

左在青也回一笑臉:“是的,書記。”

兩人正說着話,只聽門外一聲大喊:“在青,左在青。”

左在青立即道:“來了,來了。”對書記道:“段長來了,王書記。”

王書記起身,左在青隨後,向段長室走去,即將進門的一瞬間,左在青一閃身搶到了書記前面,敲一下門,隨着裡面一聲“進來”把門推開。

一個年齡和王書記相仿,身材高大渾實的人坐在辦公桌後椅子上,頭也不擡地問道:“在青呢,怎樣了?”

左在青知道問的是新工人下井這個事辦得怎麼樣了,趕緊跑到那人跟前,站着回答道:“段長,手續都辦齊了,隨時可以下井。”

這個被稱作段長的人,這才擡起頭,看到王書記也進屋來,連忙一笑讓座道:“王書記。來,坐下。咱們商量商量這些新工人下井的事情,礦上要求他們明天下井,那就下唄。雖然有點急,反正早下是下,晚下也是下,早晚的事。在青,去值班室拿過點名冊來,看看這些人如何分法。”

左在青應聲一路小跑去了值班室,很快把點名冊拿來,雙手遞給段長。

過了一段時間,人員分配方案出來,並給每個新工人配好師傅。

段長道:“王書記,咱們先和新工人見見面,提提要求,讓他們在師徒合同上履行一下手續。明天班前會上,再讓師徒兩個人見見面,簽了字,跟着一塊下井,這個事情就算過去了。”

王書記道:“行,就這樣。在青,你去拿合同,帶上印泥,好讓他們籤個字摁個手印。段長,我們去學習室吧。”

在礦上,段裡的學習室就是會議室,學習的時候就是學習室,班前會的時候就是會議室,兩用的。

左在青拿着新工人師徒合同,率先來到學習室,組織新工人坐好。等了一會兒,又去段長室把段長、書記請過來。

二人來到學習室,坐到會議桌前,王書記首先講話:“我叫王同堂,是咱們這個採煤三段的黨支部書記。首先我代表段裡對大家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他自己帶頭鼓掌,其他人和下邊新工人立即響應,掌聲一片雷動,王同堂指着身邊身材高大的人介紹道:“這位是咱們採煤三段的當家人——黎段長,黎玉振。大家鼓掌。”隨後帶頭鼓起掌來,下面又是一片掌聲。

黎玉振和王同堂分別講話,都是與有關安全的,什麼上班要聽師傅的話,聽班長的話,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在井下不要亂走亂跑,走丟了就找不着了,也就上不來井了,更不要提以後娶媳婦了。

和其他新工人一樣,任衛東傻兒吧唧、稀裡糊塗地聽完兩個人不知所云的講話,又在師徒合同上按了手印,回到了宿舍吃飯上牀休息。

牀上的任衛東像烙燒餅一樣,輾轉反側,就是睡不着。

和很多的同齡人相比,自己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不幸的是母親過早逝去,自己高考名落孫山,復讀無門。幸運的是踏出校門不久,就能很快找到工作,儘管是一個煤礦工人,但也並不是隨便什麼人想來就能來的地方,很多人託關係找門路也來不了。不管怎麼樣,這讓自己對未來充滿夢想。雖然現在只是一名普通的煤礦工人,卻是人生第一次嶄新的起航,承載着自己人生希望和無限美好的未來。每個人,一生中都有無數個着特殊的、具有歷史意義的印記,這一次也不例外,當然高考失利那次更是讓人不能忘懷。

這一天,對任衛東來說是個非常特殊的日子。自己以後可以爲家庭爲社會更加輝煌的明天貢獻一份微薄的力量。希望,已經播種在自己這片心中的土地上。夢想,已經開始揚帆起航。夢想總歸是夢想,要想使夢想成爲現實,還需要加油。儘管人生旅途中有可能遇見很多想不到的困難和挫折,但是是人就躲避不了這些。既然無法躲避,那就敬請它們快點到來吧!

我年輕,去追夢。我年輕,心無懼。究竟什麼時候進入夢鄉的,任衛東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不同於以往的新生活已經不期而遇地來了。

弄煤票範師傅探父行初下井領工資過大年紅格子處懸頂初下井麥保勤初下井麥保勤探父行探父行要補足要補足真僥倖到礦山真僥倖範師傅真僥倖紅格子初下井紅格子到礦山初下井處懸頂過大年弄煤票要補足範師傅紅格子探父行要補足初下井遭活埋要補足到礦山要補足初下井弄煤票到礦山到礦山麥保勤範師傅範師傅遭活埋紅格子初下井要補足紅格子得解救要補足領工資領工資到礦山到礦山到礦山過大年要補足過大年過大年到礦山弄煤票麥保勤處懸頂真僥倖真僥倖要補足要補足過大年真僥倖探父行初下井初下井要補足範師傅要補足麥保勤遭活埋遭活埋遭活埋過大年處懸頂遭活埋過大年要補足探父行真僥倖遭活埋得解救麥保勤得解救範師傅領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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