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更顯得陰冷。蜷縮在巷子角落的煙鬼被寒意漸漸凍醒，混暗的眼睛看了看四周，終於掙扎着站了起來。
最後一點錢已經在前天晚上換了毒品，如今的他除了飢餓疲乏，更帶着滿身蟲噬蛇咬的痛苦。他把外套的帽子套到頭上，雙手插袋，低着頭，在街道彷徨。凌晨一點多的C市已經陷入沉睡，加上雨水寒氣，街上更是冷清。
隱隱的音樂聲和男女的嬉笑聲從遠方傳來，煙鬼擡起頭，看着遠處那個燈火輝煌的建築，“豪士登”三個字大招牌在雨夜中熠熠生輝。煙鬼眼中填滿了糾結、掙扎與痛苦，他知道，那就是個深淵，那裡有緩解身體痛苦的東西，可一旦踏入，他就完完全全回不去了。他轉身想遠去，可腳步卻如同被沼澤所拖拽，讓他難以抽脫。
忽然，他轉身衝去，跑到江邊一下跪倒在地。衝着那無盡的漆黑江面聲嘶力竭嘶吼，野獸般的吼叫在雨夜久久迴響。
臨近清明，C市一直陰雨綿綿，夏遙一回到家，便打開了空調在房間裡鋪晾曬了幾天還潮乎乎的衣物。不一會，江城回到家，屋裡一股熱氣，牀上、沙發上鋪滿衣服，不由好奇道：“你把衣服鋪着幹什麼呢，這麼暖和的天，還開着空調。”
“這天太潮了，再不用空調烘烘，這屋子和衣服都得發黴了。”夏遙便翻揀衣服邊說道。
江城笑了笑，走上前道：“夏遙，要不我們換套房子吧。”
“換什麼啊，這臨近清明陰雨不斷的，到哪都一樣。再說了，我這房子挺好的，當時我找了一個多月呢，東西齊全，價格也便宜。房東人也挺好的，兩年了都沒怎麼漲過房租。”夏遙嘀嘀咕咕說道。
江城看着她，笑着沒有說話。這女人精打細算的樣子就是這麼可愛。
夏遙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沒什麼。”江城依舊樂呵呵道。
夏遙又看了看他，心想這江城真是越來越傻了。她也不理會了，又問：“晚飯吃了嗎？”
“還沒。”
“沒吃也不說，廚房還有些飯菜，我幫你熱一下。”夏遙說着，放下東西去了廚房。
等飯菜熱好拿到客廳，江城端起碗便大口吃了起來。夏遙看着他狼吞虎嚥的樣子，不由嗔怪道：“你餓成這樣不會先吃點東西再回來啊，把胃餓壞了怎麼辦。”
“回來時候阿峰他們叫了我一聲，可他們一吃飯又得喝不少酒，就回來了。”江城邊吃邊說道。
“嗯，有進步。”夏遙拍拍他肩膀，笑道：“飯夠不夠？不夠我去下面。”
“夠了。”
等江城把飯菜吃得乾淨，夏遙搶先一步收了碗筷，“今天你表現好，我去洗碗吧。”說着便又走進了廚房。
江城在客廳坐了會，也走到廚房門口，躊躇了會，終於開口道：
“夏遙，清明節你有沒有空？”
“有空啊。”夏遙邊洗碗邊道：“又沒人會在清明節做活動。”
江城沉吟了會，道：“那清明你陪我去看看爸媽可以嗎？”
夏遙一怔，洗碗的手不由停住了。片刻，她迴轉身，笑着點點頭，“好。”
爲了避開掃墓高峰，兩人在清明前一天便出發去了市郊的公墓。車子開到中途，到一品花店停下，江城和夏遙走進花店。江城讓店員取了一束白百合，夏遙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江城道：“我媽生前最喜歡的花就是白百合，可自從我爸死了，家裡再沒有買過這花，現在每次來看她我都會帶一束。”
夏遙含笑點點頭。
到了公墓陵園，停好車子，江城牽着夏遙的手一起走上臺階。初春的公墓陵園，松柏翠綠，淡黃色的迎春花星星點點綴在一片濃綠中。臨近清明，也有些市民出來拜祭親友。兩人一起走了幾段臺階，到了一處的墓碑前。
江城把白百合放到墓前，屈膝蹲在地上，看着兩個寫着“江波”和“林舒”墓碑許久未語。夏遙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發現江城和他父親倒有七八分相像的，而江城的母親端莊文靜，一看就是個溫柔賢淑的女人。
江城看着墓碑緩緩開口道：“夏遙，這就是我爸爸媽媽。”
夏遙點點頭，向墓碑鞠了一躬。“叔叔阿姨，你們好。我是江城的女朋友夏遙。”
江城淡淡笑着看了看夏遙，對墓碑道：“爸媽，夏遙現在把我照顧得很好，你們放心。”
夏遙緩緩蹲下身，低頭撿去墓碑前飄落的一些松柏枯枝。
江城看着她沉默了會，緩緩開口道：“夏遙，我爸也是黑社會，在坤叔手下做事，後來跟着一些人毒販，自己也吸毒。在我六歲那年他吸毒過量死在家裡，是我第一個發現的屍體。”
夏遙擡起頭看着江城，雖然她已經聽過坤叔說過這事，可心中還是一陣絞痛酸楚，不由輕輕握住了江城的手。
江城也輕握住她的手，繼續沉聲說道：“以前我一直很恨我爸，恨他讓我們母子受盡別人白眼，恨他害我媽心力交瘁剛過四十就死了，我想我媽也應該是。可後來，我想應該是我錯了，如果我媽真的不愛他，早就會帶着我離開我爸，死前也不會要求和他葬在一起。”
他沉默了會，轉頭看着夏遙道：“我媽死後，我曾經流浪街頭，是坤叔收留了我，供我讀書，帶着我做生意，可就算這毒品生意再賺錢我也絕不會讓手下去碰，我很恨毒品，是這東西讓我的父母離開我。前一陣，我衝你無端發火，就是因爲煙鬼他吸毒，戒不了跑了。”
夏遙點點頭，“我知道，坤叔跟我說了。”
江城一點都不意外，平靜點點頭。
兩人離開墓地走下臺階的時候，走着走着，夏遙悄然停住了腳步。
江城側首看向她。
“江城，我今天真的很高興。”夏遙擡起頭看着他道：“一是因爲你介紹我認識了你爸爸媽媽。二是，你能跟我說那些話。”
江城笑了笑，沒有說話，緊握住她的手，一起走向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