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輓歌
“應無邪,你小子有種別跑!”
冬雪初落的仙山祁連之上一派肅穆,雖然沒有北方玄冰極地的極寒,但這雪後的山風中還是有着刺骨的寒意,以致這祁連山上大有“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之意。偶爾幾隻不知名的小獸在參天古樹間匆匆跑過,在深及人膝的積雪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跡。就連平日裡人聲鼎沸的修仙豪門——月神殿也只有幾名年逾花甲的老者拿着碩大的竹掃把清理着月神殿正殿前的天梯“月祈”之上的積雪。若是要把整個月神殿的積雪清掃一遍,怕是四、五十個修仙高手耗盡全身仙力也要一個時辰才能掃盡積雪。這月神殿着實佔地極廣。祁連八峰,外圍七座呈北斗之勢,將內裡的祁連主峰月隱神峰圍在其中。外圍七峰分別有一座偏殿,月隱神峰之上自然有一座氣勢宏大的正殿——月神殿!
而那聲怒吼便是從天樞峰上的廚房中傳出。這廚房也是極大,用的都是上好的烏木和雕花青石,廚房之中四時果蔬齊全,房後更是有一個仗許深的魚塘。
一道灰黑的影子瞬間越過魚塘,向着廚房後茂密的山林中狂奔而去,敏捷如貓。
“死老頭,有本事來追我!”寒風中,這樣一句戲謔的話語在山谷中迴盪。
“哼!”追出廚房的老者將手中的菜刀重重地朝少年應無邪逃跑的方向擲出去,“哚”的一聲,菜刀插入一顆巨大的百年銀杉之中。
“那是要毒老鼠的燻肉,人吃了會死的。”老者嘆息道:“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簡陋的茅屋中,應無邪撥弄着額前黑色的碎髮,看着粗陋的石鍋中上下翻滾的肉塊吞嚥着口水。雖然這鍋肉湯沒有加什麼作料,但光是肉的香味就已經讓應無邪食指大動了。可是他知道,躺在他身後那破敗棉絮中的母親比他更需要這得來不易的“大補”。
不多時,應無邪用缺了口的木碗盛着熱氣騰騰的燻肉送到牀前,輕喚道:“娘,快吃吧,熱乎着呢。”
說着,用手扶起一個面色蠟黃,雙目渾濁的女人。女人乾裂的嘴脣蠕動了一下,最終嘆息一聲,默默的喝下一口肉湯。一口湯水下嚥,女人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微微一怔,似乎在內心下定了什麼決定,用無限留戀的眼神看了一眼坐在她身邊笑着看着他喝下肉湯的應無邪,眼角滑落一滴晶瑩的淚水。然後一仰頭,三兩口就將一碗肉湯連帶着那塊燻肉咽入腹中。
“邪兒,去幫娘拾些柴來,燒點水,娘要洗個澡。”女人嘴角掛着一絲苦澀的笑容,對坐在一旁的應無邪說道。
“娘,你的病是不是好了?”應無邪一愣,旋即一把將女人摟入懷中,眉開眼笑。
“快去吧,娘身上癢得緊。”
“嗯,娘你等着,邪兒一定拾很多很多的柴回來,讓娘洗個痛痛快快的澡。”話音未落,應無邪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向茅屋外跑去。
他沒有看到,在他離開後,女人眼角溢出的淚水和疼愛而又愧疚的光芒。
“嘩啦••••••”
應無邪把撿來的一大堆柴堆在茅屋外的空地上,便急不可待地衝進茅屋裡。
“娘,今天••••••”未說完的話語被凜冽的寒風吹散,少年瞪大了雙眸,笑容與震驚混合在稚嫩的臉龐上,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着,扶在茅屋上的手幾乎摳入牆壁。
“娘••••••”
少年僵硬地挪動着腳步,眼神恍惚地向倒在地上的女人走去。女人身旁,那個盛着
肉湯的石鍋倒在身旁,其中的肉湯撒了一地。
“娘,你別嚇我啊••••••”
少年顫抖着跪在女人身旁,慢慢將女人毫無生氣的頭顱摟進自己懷中,拭去女人嘴角溢出的那刺眼的鮮血。
“娘,你醒醒,邪兒給你燒水,娘,娘••••••”
少年就這麼抱着女人冰冷的身體,眼角滑落下悲傷無助的淚滴。
“娘,你還記得麼?小時候山下村裡的人都欺負我,每次都是娘你求他們,哭着求他們!從那時起,邪兒就發誓,等邪兒長大了,一定要讓所有娘求過的人全都跪在孃的腳下,求娘繞過他們,求娘放過他們••••••”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淒厲的光芒,隨機又變得灰暗無光。
“可是娘,現在,你要邪兒如何報答您?娘••••••”
然而女人再也無法向以往一般撫着少年的頭說:“邪兒,不哭。娘在這呢••••••”哪怕是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沒有,她就那樣軟軟地倒在無邪懷裡,臉上有着好似愧疚,好似不捨又好似解脫的笑容。可是她再也不會醒來,再也看不到無邪開心地笑,再也無法在深夜看着無邪熟睡的樣子微笑,再也無法聽到無邪撲進她懷裡時叫她——娘。
屋外,雪又飄起,山風夾雜着雪花肆虐飛旋,和着屋內悲慼的哭聲,奏響着這一曲悽哀婉轉的輓歌。
夜,雪依舊在下,細小的雪粒落在少年的頭頂、肩頭,發出簌簌的聲響。應無邪跪在剛剛修起不久的墳包前,手中捏着一塊破布,望着用鮮血寫成的墓碑,不發一言。
夜風呼嘯着牽起少年手中布片的一角,純白的雪地上陡然綻放出一朵如火般綻放的蓮花。那布片上滿是刺眼的鮮紅,那是用鮮血寫就的遺書!在這茫茫大地上顯得那麼刺眼——
邪兒,千萬不要喝那肉湯,千萬不要!那燻肉是有毒的!
這是那塊破布上最醒目的一句話——
邪兒,娘走了。不要怪娘狠心,娘是多麼捨不得你。可是,可是娘活着也只是你的累贅罷了,娘也無法再承受內心和身體上的煎熬了。邪兒,娘是多麼想在離開這個世界前再看看你的笑容,邪兒,娘是多麼愛你啊!
邪兒,你出生那天,正是十六年前“隕落之災”時“妖星降世”的日子,你的爹爹在那場大戰中死去了。所以娘給你取名無邪,就是希望你不要因爲沒有爹爹而自卑,而傷心。原諒娘,娘無法保護你,所以只能不再累贅你。在牀板下面有一個布包,裡面有娘留給你的一些東西,只要滴血認主就可以了,其中的那個吊墜是你出生時突然出現在娘手裡的,那是神的恩賜。
邪兒,記住!今後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要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心靈的清明是••••••
字跡到這裡逐漸模糊了開去,再也看不清了。
“娘,一定是天樞殿的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故意把有毒的燻肉放在廚房裡,一定是他們想要毒死娘!我一定會爲你報仇,一定!”
話音未落,應無邪赤紅着雙眼,頭也不回的離去。
雪,依舊在下。
茅屋中,應無邪從那破敗的牀下面拿出了一個佔滿灰塵的布包,放在腿上。此時的少年眼中已經沒有了悲傷的情緒,有的,只是冰冷的殺意!
打開布包,其中只有一隻樣式古樸的戒指和一個吊墜。應無邪拿起吊墜,對着屋內篝火的光芒,仔細地看了起來。
吊墜半透明的紫色質地在火光下反射出炫目的紫芒
,如同眼睛一般的形狀又顯得如此詭異。少年用指腹撫摸着這個奇異的吊墜,旋即將它掛在自己的脖頸之間。
緊接着,少年拿起那個樣式古樸的戒指,咬破手指,將一滴鮮血滴在戒指上。瞬間,少年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廣闊無邊的世界、一個懸浮着千百件物品的世界。
“這••••••這就是娘曾經對我提起的玄空戒指吧?”少年陷入短暫的驚愕之中,這等寶物也是他平時從沒有見過的。
“想必這戒指之中的東西都是娘留給我的東西吧。”應無邪感嘆一聲,便開始查看着戒指之中的東西。他已經把喪親之痛全部轉化成了對月神殿的仇恨,他要報仇,爲本不該離去的母親報仇!
戒指中大部分是白玉鑄就的玉瓶和一些應無邪不知道名字的藥草,還有一些光鮮華麗的衣物。在最角落的地方有一套散發着七彩光華的內甲和一張懸浮在空中的紙。
應無邪走過去,拿起那張懸浮的紙。上面只有寥寥幾行字跡,卻令少年的眼眸瞬間蒙上一層水霧。
紙張上的字體娟秀而又有力,顯示出落筆的人外柔內剛的性格。
“邪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娘已經離開你了把?呵呵。不要難過,不要被仇恨矇蔽了雙眼,記住,內心的清明纔是最重要的!這戒指中的所有東西都是娘留給你的,這也是娘能給你的所有了。那些玉瓶中是一些療傷的藥,那些藥草要好好利用,無論如何也要等你學會煉製丹藥後纔可以拿出來。那些衣物娘就不多說了。最後就是這件叫做“蒼穹”的內甲,你只要把它穿在身上就可以了,這是娘能夠給你的最後的保護了。不要因爲這些東西而疑惑,也不要去調查孃的身世,你能夠開開心心的或者就是娘最大的心願了。邪兒,將孃的屍體火化了吧,把骨灰撒在這祁連仙山上吧。邪兒,記住,娘愛你。”
應無邪拭去眼角溢出了淚滴,顫抖着雙手,將那封充滿愛意的信放在原處,狠狠地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少年在內心不斷對自己說:“應無邪,你不可以哭,以後也絕對不可以哭。不可以,不可以!!”
少年伸手將那件七彩流光的內甲拿在手中,脫去了自己身上那件破舊的棉衣,將內甲套在身上。瞬間,內甲好似融入了應無邪的身體,看不出一絲痕跡。少年沒有一絲驚訝,他相信他的孃親是不會害他的。穿上棉衣,少年心意一動就退出了那個奇異的空間。
坐在篝火旁,應無邪將那古樸的戒指戴在手指上,豪光一閃,戒指也融入了少年的手指之中。應無邪試着從玄空戒指中拿出一隻玉瓶,心意一動,一隻玉瓶瞬間出現在少年手中,又是心念一閃,玉瓶又回到戒指之中。少年會意地點點頭。
忽然,應無邪好似想起了什麼,起身向屋外走去。
不多時,應無邪就抱着一具沾滿泥土的冷冰冰的屍體走回到篝火旁。將屍體小心翼翼地放在篝火旁,少年又從屋外報來一大堆柴禾和幾塊碩大的青石。
將青青石拼湊成一個石臺,把女人的屍體抱上石臺,便在石臺周圍擺滿了柴禾。少年站在旁邊,眼中滿含着不捨,隨後將燃燒着的火把扔在柴堆上。
火焰慢慢將石臺上的女人淹沒,應無邪重重地跪在地上,彷彿喃喃自語般說道:“娘,邪兒不知道你以前究竟是什麼人,每次邪兒問你,你總是不說。但我知道你是愛我疼我的孃親!邪兒一定會爲你報仇,一定!”
屋外,天空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正在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