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易閒才清醒過來。他的手指微微一動,卻又扯到了左臂上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一直候在房裡的何源,在聽見**後,連忙跑到了牀邊。
見易閒終於清醒,何源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他心裡懸着的那塊石頭也終於落了下來。
易閒皺了皺眉,顯然無法適應。他那乾枯蒼白的嘴脣微微蠕動,聲音細如蚊吶:“水,水……”
何源連忙貼近,這才聽清楚了易閒的話:“好,我這就去給你倒水。”
說罷,何源快步走到了竹桌前,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水壺,倒了一大碗涼水。
何源把木碗遞到易閒嘴邊,再用左手扶住了易閒的腦袋:“阿閒哥,水來了。”
易閒見到盛滿涼水的木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木碗很快見底,易閒在何源的攙扶下重新躺回竹牀。他的神識慢慢清明起來。
何源把木碗放回竹桌,身子一滯:“還是先把阿閒哥的情況告訴師父吧。”
想罷。何源看了易閒一眼,匆匆開門。
竹門剛開,卻見百草、浮休恰好站在門前。
何源一愣,百草、浮休亦是一愣。
百草很快回過神來,疑惑地看着何源:“你這是?”
何源也回過神來,連忙應道:“阿閒哥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百草略爲驚訝,看了浮休一眼,快步走入了房中。
何源緊跟在百草身後,亦是步入房中。老老實實地守在了百草身邊。
浮休卻是站在門外,雙手負於身後,沒有進來。
百草坐在牀沿,伸出左手,輕輕撩開右手下的衣袂,把右手搭在了易閒的脈上。
百草撩開衣袂之時,被細布包紮住的左手則映入了何源眼簾。
何源心裡一驚,連忙問道:“師父,您的左手?”
百草搖了搖頭:“只是一點小傷,很快便會痊癒的。”
感受到易閒的脈搏後,百草的臉色驚訝無比。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神識逐漸清醒的易閒:“這般強悍的自愈能力,我倒是第一次見到。”
何源站在一旁,聽百草這麼一說,心裡更加高興:“師父,阿閒哥的傷勢已經好了?”
百草捻着白鬚,搖了搖頭:“這倒沒有,不過也好了七八成。如今只要稍微調養一番,便可像往日那般生龍活虎。”
“撲通——”
何源跪在百草身前,在百草訝異的目光下,不停地磕着頭:“多謝師父!弟子,弟子給您磕頭了。”
百草伸出雙手,把跪在地上的何源扶了起來:“傻孩子,你這是作甚?咱們活着不就是爲了救人麼?更何況這小子又是咱們宗裡的人,我救他只是分內之事,你又何必這樣。”
何源慢慢起身,眼裡已然泛出淚花:“若是沒有阿閒哥,我可能早就放棄了。是他鼓勵我,幫我,才讓我拜入宗門。”
“如今他身受重傷,我卻只能在一旁乾着急。還好有您在,救了阿閒哥一命。徒兒,徒兒無以爲報,願爲師父做牛做馬。”
百草看着何源,捻鬚一笑,拍了拍何源的肩膀:“都這麼大的人了,可不許再哭鼻子了。爲師也不要你做牛做馬,只要你能專心研究藥理,便算報答爲師了。”
“你這小子的體質雖有些弱,但對藥理卻有着異於常人的天賦。只要你專心研究,日後的成就未必會低於爲師。”
何源擦去了遺留在眼角的淚花,眼神無比堅定:“弟子明白了,弟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得到何源的答覆,百草欣慰地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百草看了易閒一眼,臉色凝重起來,吩咐道:“你好好照看這小子,爲師還有些事情。”
“嗯。”
說罷。百草走出房間,合上竹門,看着一直守在門外的浮休:“這裡弟子太多,不太適合談論,去我屋中吧。”
浮休點了點頭,跟在百草身後。
…………
執劍堂女弟子居。
百里筱櫻回來後,心裡一直悶悶不樂。她坐在牀邊,不停唸叨着:“自阿閒師弟入宗以來,靈風師兄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付欽跟阿閒師弟之間的矛盾,他不可能看不出來。就算不會懲處付欽,那也不該放任付欽跟阿閒師弟切磋呀。”
“付欽的爲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讓沒修習過法訣的阿閒師弟跟他切磋,那不是故意讓阿閒師弟捱揍麼?可……光捱揍倒不是大事,若是付欽一時氣盛,把阿閒師弟打傷了又怎麼辦?”
念着念着,百里筱櫻極爲焦躁地搖着腦袋:“哎呀!百里筱櫻你管這麼多作甚,人家跟你非親非故的,你幹嘛老是想着他?難道不用修習法訣了麼?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不該管的倒管這麼多!”
就在百里筱櫻糾結的時候,木門被推開了。跟她同住一屋的幾個師姐們,都面帶訝異地走了進來,邊走還邊說道:“真沒想到付欽這麼狠毒!”
“是呀。要不是靈風師兄眼疾手快,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聽着幾位師姐的話,百里筱櫻緊張了起來。她連忙起身,秀眉緊蹙,看着幾位師姐:“師姐。阿閒師弟現在在哪?他怎麼了?”
幾位師姐紛紛看向百里筱櫻。她們見百里筱櫻很是緊張,便沒再去逗她:“易閒被兩位師兄擡到百草廬去了,他……”
話還沒說完,百里筱櫻便跑了出去。她在幾位師姐頗爲訝異的目光下,乘劍而起,往百草廬趕去。
待百里筱櫻走後,幾位師姐面面相覷,皆是搖了搖頭:“這可真奇怪,我從沒見百里師妹這麼緊張過,看來有點情況呀。”
“也不知易閒師弟使了什麼手段,竟能把百里師妹給迷成這般模樣。”
“好啦好啦!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百里師妹的性子。要是讓她聽見,小心她又鬧情緒喲。到時候看你們怎麼哄她。”
“切,要不是師姐你老寵着百里師妹,哪裡會成這樣。不過,這樣也挺好的,誰叫百里師妹是咱們幾個裡年紀最小的呢。”
…………
百草廬,百草房。
木碗冒着騰騰熱氣。百草、浮休相對而坐。
浮休鼻翼微動,嗅着藥茶的氣味,搖了搖頭:“引枯的氣味還是如此難聞。”
百草嘴角微挑,撫着白鬚:“這沒辦法,只有引枯才能治好你的傷。”
浮休頓了頓,把盛滿藥茶的木碗拿至嘴前,再仔細地嗅了嗅,卻是點了點頭,一口喝了下去。
見浮休喝完,百草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雙眼一眨不眨,看着浮休:“你跟師姐心裡,已經有分寸了?”
浮休搖了搖頭:“本來我們可以借這個機會證實他的身份,卻因爲靈風一時心軟,攪亂了整盤計劃。”
“現在,我與師姐決定繼續追查。那顆棋子,便是付欽。”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不能中途停止。血宗實在太危險了,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
百草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你們竟把人命看得如此之輕?”
浮休愣了愣,嘴角微動,嘆了口氣:“人命固然重要。但易閒的命只是他自己的,我們肩負的,是整個靈禹宗。”
“一人之命與全宗上下,想來師兄能夠分清孰重孰輕。”
百草只覺嘴裡發苦,發白的雙眉早已擰成一團:“我當然能夠分清孰重孰輕。可這小子若不是血宗之人,我們又當如何?”
“就拿今天的事來說吧。要不是靈風一時心軟,這小子怕是已經死了。難道這還不足以證明他的清白麼?”
浮休起身,背過身子,走到門前:“師兄若是狠不下心來,這罪過便讓我來擔吧。反正我已是個瞎子了,也不在乎多背幾條血債。”
“不過……既然師兄不予相助,那也請你置身事外。”
說罷。浮休打開房門,離開了。
百草徒留房中,愣愣地望着浮休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我與你們一樣,都恨血宗入骨。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