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葛榮,賀六渾心裡莫名的一種悲慼。這已經是第二日早晨,準備率領軍隊趕赴上黨。
任何一個英雄落幕的時候,都是在上演一次悲情大戲。對於葛榮而言,他的生活也算得上是波瀾壯闊跌宕起伏了。家族裡面算是六鎮當中比較顯赫的一個,然後從小一直被當作領袖來培養,最後成爲了懷素的鎮將,家族的驕傲。
接下去因爲自己的驕傲以及家族的選擇開始叛亂,然後被迫投降,再接着遷居河北,繼續叛亂,最終建立了一個王朝,大齊。其實人能夠有着一輩子的活法,已經相當的不容易,也曾低落過也曾輝煌過。昨日是王侯,今日是階下囚。人生的跌宕起伏莫過於此吧。
葛榮現在的樣子很悲慘。兩匹馬拉着一個巨大的鐵質的囚籠,他坐在囚籠的一邊。那個可悲的太子殿下,坐在他的對面。兩個人都低着頭,沒有任何的話語。
聽到轟隆隆的馬蹄聲傳來,葛榮一動不動。而葛大會,卻忍不住擡起了頭來,突然間看見了囚籠外的賀六渾。然後一骨碌爬了起來,手扒着鐵欄柵對外吼道:“賀六渾,你過來你過來。”
賀六渾遠遠的冷冷的看着他,周邊的一大夥兄弟,這個時候也沒有人來刻意的嘲笑辱罵他,也都是默默的看着。
看見賀六渾一動不動的樣子,葛大會,又開始哭着喊道。 “侯爺求求你過來,賀侯爺求求你過來一下。”
這個時候葛榮的身子動了一下,頭也慢慢擡起來,似乎想說些什麼東西,但是看着兒子這個樣子輕微的搖搖頭又低了下去。
賀六渾依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吩咐一聲,動身吧。
大軍開始啓動。
從磁縣到上黨,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中途就要經過滏口陘。而且一路上都是崇山峻嶺,地勢險要。
從賀蘭山下到滏口陘的這一路上,賀六渾見識到了一下兵敗如山倒的感覺。
這一路上經歷了好幾個戰場,到處都是沒有人收拾的殘肢斷臂,都是倒伏的旗幟,橫七豎八的折斷的兵器。還有很多大量廢棄的物資,帳篷,車輪等等。給人一種蒼涼的感受。
滄海桑田,世事輪迴,其實再過個十年甚至是三五年,這個地方說不定又是綠草茵茵,誰知道這個地方已經埋藏了多少的屍骨?誰知道多少人的父親永遠的留在了這裡。
一路上賀六渾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因爲他心裡覺得有些壓抑,有很多東西想表達,但是找不着對象。 很多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就算是你有話想說,但是面對的人羣不同,你也不太想表達。
突然間賀六渾發現自己和兄弟們的的確確好像有些不太一樣,感情上雖然依舊非常的融洽,這種血肉的感受非常的牢固,但是有些話覺得反正好像不應該對着兄弟們說。
因爲其他兄弟們都非常的開心。就連大家都比較怕的司馬子如和花弧都一起和兄弟們說說笑笑。要知道這是一場多麼巨大的勝利,每一個人都在戰爭當中立了大功,而且軍隊當中沒有太大的損傷。作爲將軍,還有比這個更舒服的事情嗎?
每個人在戰後都很有可能被提升,說不定是馬子如,花弧這樣的人都有可能被提升爲伯爵或者是侯爺。無論誰拿到這些爵位回家,那都是光宗耀祖啦。誰能夠想得到,懷朔的這一批小兵現在都已經逐漸的嶄露頭角,出人頭地。
大軍開拔的速度並不是太快。到了中午時分,纔剛剛過了滏口陘。
只要是行軍打仗,任何一支部隊都不會掉以輕心,特別賀六渾的部隊。斥候都是要至少散出去的範圍達到20到40裡,這已經成爲了他們行軍的一個傳統。
滏口陘停下來休整。將士們都在吃一些乾糧,靠着馬身上開始休息。
賀六渾也坐在一塊石頭邊上,靠着眯了一會兒。這是司馬子如走了過來,悄悄的說道:“那個傻太子還在不停的叫喚,叫你去見一面。”
賀六渾眼睛一擡說道:“你是不是有點心軟了?你要記得以前的時候,這些紈絝子弟都打罵過我們,尤其是你,你還沒有印象了嗎?”
司馬子如搖搖頭說道:“那都是小的時候,這些傢伙仗着自己父親是將軍,欺負我們這些小蘿蔔頭子,那太正常不過了。現在都已經過去了,而且他們都是將死之人,所以哎呀我也說不清了。”其實司馬子如看起來比較酷,而且不太說話,但實際上面心底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物。
“其實我也不是心狠,就是我知道我過去也沒有什麼作用。你覺得我們還能說什麼呢?頂多是在路上的時候對他們照顧好一點而已。”賀六渾解釋道。
“我也知道是這個樣子,我就是說不出來的感受,畢竟大家都是從槐樹走出來的人物,最終他們走到了這個地步,真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司馬子如其實完全就是一種同情,這是一種對老鄉的同情,也是一種對童年的一種祭奠。
“現在我還是不過去了吧,看看到了晚邊的時候我再去和他們見一面,看看還有什麼未了的事情。”現在賀六渾不想過去,因爲人多眼雜,而且也不知道這個鬼傢伙會說出些什麼事情來,所以最好是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再過去一下,看看能夠幫他們完成什麼心願,也算是了卻了一個老鄉的感情吧。
司馬子如點點頭,表示明白。然後也沒有走,還是繼續坐在賀六渾的身邊。
賀六渾覺得非常的詫異,但是也覺得很欣慰,其實他和司馬之路也很久沒有真正意義上坐在一起,兩個人這樣聊天了。
“是不是心情有點不太好?說來聽聽。”賀六渾主動問道。
司馬子如撓了撓頭,然後說道:“我也說不清楚,反正這次打仗打贏了還是蠻高興的,但是我總覺得有點寄人籬下的味道,不知道最後會怎麼發展。”
“現在能夠走到這一步,我們兄弟們都拿到了這麼高的爵位,我覺得至少第一步是走對了,也跟對了人。至於下一步怎麼樣,其實跟兄弟說實話,我也覺得有點迷茫。”
“哦,我就是覺得好像怎麼打不完的仗。”司馬子如笑道。的的確確他們兄弟的成長史就是戰爭史。從一開始面對柔然的騷擾,然後面對葛榮的叛亂,再接下去是破六韓拔陵的叛亂。再接下去就是更大規模的河北的叛亂。
“哈哈哈哈,兄弟你應該這樣想,對於我們軍人來說越多的判斷,那就正好是磨練我們的一個兵器,而且讓我們的職務更加的高嘛。”賀六渾苦中作樂。
“其實我很喜歡以前經常兄弟們在一起聊天,然後聽一下你說以後該怎麼怎麼辦,現在好像很少跟你在一起聊天,就連兄弟們聚在一起的時間都不多了,你看這次的大戰,盧長貴,侯景,崔蒿他們都沒有在身邊。”司馬子如突然間扯到了這個話題。
賀六渾這個時候也沉默了下來,其實他哪裡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個身份越來越高,地位越來越遵從,可能想做的事情就會越來越尷尬,越來越少了。
說的好聽一點叫做成長的代價,做得不好聽一點,就是位高權重之後就會招人嫉妒,也會引起領導者對你的戒心。
那你說我們到底要不要爭奪這樣的權位呢?還是繼續留在懷朔做一個小兵?賀六渾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回不去了,就算自己再想回到懷朔去做一個小兵,估計都沒有任何人會相信他。
“兄弟,我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只有繼續往前走了。我想我能夠保證的就是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依舊,還有我們的初心不變。”賀六渾堅定的回答。
“我記得以前你跟我們說過的就是守護和創造,其實我覺得我更適合守護,你更適合創造。反正無論怎樣我們兄弟都一定會永遠在一起,我一定是大哥你最堅強的後盾。”說到這裡,司馬子如的心結好像打開了一些,臉上的笑容也燦爛了。
賀六渾衝着司馬子如點點頭,兩個人心領神會。
這是花弧走了過來問道:“侯爺現在要動身了,不然的話就趕不到前面的驛站,可能就要露宿在外面了。”
賀六渾點點頭說道:”走,我們一起走。”
司馬子如聽到這句話,眼睛一亮笑了起來。
花弧白了賀六渾一眼,嘴巴里面嘟囔道,又不知道你們兩個人說了些什麼東西。
賀六渾與司馬子如對視一眼,然後一起哈哈大笑,是真正意義上的一種暢快,一種默契,一種兄弟真情。
搞得花弧趕緊上下左右的打量自己,看看是不是哪裡出了一些什麼問題。嘴巴里面一邊說道,你們到底在笑什麼呀?告訴我。最後確定自己肯定沒有什麼問題的時候,而對面兩個傻子光笑,不說話是氣得一跺腳轉身就走了。
賀六渾與司馬子如笑得就更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