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鴻鵠島。
蕭南屏發覺葉上珠的形跡很可疑,她總覺得這人和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的葉上珠雖然病弱,可卻是個有點瀟灑不羈,喜歡和朋友聚在一起歡笑的人。
可今日葉上珠卻一直很沉默,笑容也是淡淡帶點疏冷的,一點都不像從前的他了。
所以她就在想,葉上珠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何自從離開建康城跟摩琰走後,便是將近十八年不曾與他們相見?
這十八年裡,他到底都過的怎麼樣?又怎麼會變得待他們如此疏離淡冷了呢?
對她淡冷也就算了,雅嵐可是他兄弟,他怎麼對雅嵐比對她還冷呢?就像是仇人見面一樣,冷淡到冷寒。
“跟着我這麼久,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呢?”葉上珠緩緩轉過身去看着她,他們如今身處的地方很僻靜,是片蜜橘園。蕭南屏對上葉上珠這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竟是覺得無比的熟悉,熟悉到讓她心生恐懼。
這怎麼可能,葉上珠他……
葉上珠望着她一笑,負手轉身看着這片蜜橘園,目光有些悠遠滄桑道:“在十四年前,我親眼看到了神蹟。一個人凡塵間歷劫圓滿,在他死後,他就化作一縷霞光,飛向了雲端之上。而我,我成了他選擇度化的人。他說再給我一世,希望我能頓悟,莫再執迷不悟。否則,必受天道所懲,灰飛煙滅,不得輪迴。”
蕭南屏眼眶已是紅了,她如何也沒想到,建康城一別,便是他們與葉上珠的永別。
原來,曲蓮說的天機不可泄露,便是葉上珠早已魂歸九霄了嗎?
他是天命,所以曲蓮之前才說算不出他的壽數。
他歷劫圓滿歸天,所以曲蓮纔會說天機不可泄露。
“白影,一切都已是重來,我們也該是放開前塵過往,過好今生今世了。”葉上珠回過身笑望着她,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個無所歸處的竹柏影了。
他如今在東海閻羅殿過得很好,用懲奸除惡的名義收錢殺人,殺得皆是該死之人,他覺得比他以前任性殺人有意義多了。
蕭南屏望着佔了葉上珠身體,又得以重生的竹柏影,當真是禍害遺千年嗎?
“我說你跑到哪裡去了,原來是躲在這裡和故人敘舊啊?”摩琰尋了過來,見到葉上珠和蕭南屏在一起說話,他便走過去一手搭在葉上珠肩上。雖然這兄弟變得有些古古怪怪的,可腦子還是一樣好使,絕對是他們閻羅殿的大軍師,好智囊。
葉上珠望着蕭南屏淺淺一笑:“弟妹,看到你和雅嵐兒女雙全,幸福美滿,我也就真放心了。”
這是他真誠的祝福,這一世,他不會再打擾她,他會認真走完他自己的人生路。
蕭南屏望着重生後頓悟的竹柏影,她淡淡輕頷首道了句:“多謝,大哥保重。”
葉上珠滿足一笑,便與摩琰一起離開了。
就這樣也好,他與白影再不是不死不休的敵人,而是能平心靜氣交談的朋友。
……
在葉上珠和摩琰走了沒多久後,北冥傾絕便找來了。
蕭南屏站在蜜橘園裡,仰頭望着藍天白雲很久了。
回憶曾經種種過往,三生三世,也恍若是大夢一場。
如今夢醒了,卻皆已是物是人非。
“在想什麼?”北冥傾絕走到她背後,伸手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問。
蕭南屏身子微微一顫,回頭看向這個讓她情深不已的男人。不!她不是在做夢,她一直醒着,經歷三世,她才尋到了自己的歸宿。
“怎麼了?這樣深情的看着我,不怕爲夫忍不住,在這蜜橘園裡吃了你嗎?”北冥傾絕眸中含笑,說話間,便已是低頭吻上了她的脣瓣,深入品嚐她比蜜橘還甜美的芬芳。
蕭南屏眼中也浮現了笑意,這纔是她該緊緊抓住的真實幸福。
至於其他的人?天意自有安排,何須她一介凡人操心。
北冥傾絕也就是嘴上說說,那會真在他們女兒的壽辰上,在果園裡荒唐啊?
蕭南屏與他牽着手,一起回到了宴會現場。
御龍戾果然是誰都沒選,只是平平淡淡過了一個生辰。
倒是大人們聚在一起,因都帶着兒女來的,成全了不少對有情人。
那怕還在尚未成年,也有人家急着先定下來了。
這樣一次大聚會可不容易,好姑娘好少年不趕緊定下來,回頭被人搶了,可就只能大被矇頭去哭吧!
忽飛來一隻仙鶴,攜禮而至。
“是外祖父給我送壽禮來了。”御龍戾高興走過去,伸手接過仙鶴給帶來的禮物,竟然只是一個鴿子蛋大的明珠,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蕭南屏走過去,在仙鶴擡起的腿上,接下一個竹管,裡面有張字條,是給九九姻緣指路的。
“外祖父說我緣至南國,讓我生辰過後去南國?”御龍戾手裡拿着那顆雪白的明珠,看了一眼紙條上的指示,秀眉輕蹙,不明白她的姻緣怎地就在南國了?
“既然是仙醫指引姻緣,九九便去一趟南國吧。”綺裡拂青也知曲蓮是多麼希望這些孩子都好,他們夫妻遊覽天下時,也曾去欒川景室山看望過曲蓮,可曲蓮這些年來,幾乎是一直閉關不出,可見他是依然難斷七情六慾。
或許等屏兒的孩子都人生圓滿了,他方能真的放下吧!
御龍紫極也曾試探過她這女兒,似乎她這女兒也是迷迷糊糊不太清楚曲蓮心意的。她也只當曲蓮是性情中人,爲她這個義女做的多一點罷了。
老話說得對,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去就去吧!”蕭南屏收起哪張紙條,看向她兒子說道:“你去送音兒回建康城,順便保護好九九,幫她找到那個有緣人。”
“是,娘。”北冥鴻輕頷首應下,呂音也是出來太久了,也該送她回家了。
順便去拜見下未來岳父岳母大人,讓他們也喜歡喜歡他這個不錯的女婿。
御龍戾要去南國尋有緣人之事,也就這樣定了。
南海鳳翥氏族和東海北冥氏族的人,可是心思活躍起來了。
他們族的未婚而成年的俊纔可不少,此番御龍氏少主南國之行,他們倒是可以讓那些孩子去試一試看,且看看能不能成爲這位少主的有緣人。
同樣爲一族少主,可南海鳳翥氏少主與東海北冥氏少主,卻是一千個一萬個不如西海御龍氏少主的。
同人不同命,人家御龍氏少主背後的靠山多,且有個天下第一糧商的母親東陵公子,誰人敢惹她啊?那個家族又不想巴結上她啊?
有了這麼一個兒媳婦,以後要是遇上兵荒馬亂或是天災之年,他們至少能保證族人的口糧不斷,不是?
當然,好處不可能就這樣一點,仙山學院和日月賭坊,可也是好地方。
……
三日後,他們便出發了。
依然是坐的馬車,只不過,這回不用北冥鴻當車伕了,而是帶了七八名玄衣侍衛和一名青年力壯的車伕。
御龍戾和呂音兩個姑娘家坐在馬車裡品茶下棋,北冥鴻則是騎馬戴着黑紗冪籬在馬車外隨行保護。
始終是男女有別,他們要是坐一輛馬車裡,回頭可是要把呂音的名聲給壞了。
此行他們沒走金州那條路,而是走了河州這條路,沿着三國邊線走,倒是能更快,更順利的抵達南國。
只要進了南國境內,他便可以飛鴿傳書給太子舅舅,讓太子舅舅派人來接他們了。
蕭世纘在一個月後,接到北冥鴻傳來的信,他便派千里及去接他們幾個了。
千里及這些年來依然留在蕭世纘身邊,二人是再也沒有往昔情分了,可君臣之間的相處,倒也是平和。
一路上,御龍戾玩的很開心,她也發現,她家表姐見識很廣,懂得東西很多,是個非常厲害的人。
也是因此,她與呂音的感情變得十分要好了。
如今,她不愛對她哥哥撒嬌了,而是喜歡抱着香香的表姐撒嬌。
北冥鴻看在眼裡,心裡也是欣慰,總算是擺平這丫頭了。
呂音對於北冥鴻防備他妹妹對她動手的緊張模樣,她真是很哭笑不得,防妹妹跟防狼似的,他也不怕九九知道了會傷心。
抵達建康城這一日,御龍戾下了馬車,一個高興,就失口喊了聲:“八哥,你看,建康城好熱鬧啊!”
“八哥?”呂音感到有些奇怪的看向北冥鴻,他不是家中老大嗎?
北冥鴻黑紗後的臉色,已是變得黑沉如墨。從如兒十歲那年被他揍了他一頓後,如兒便再也不敢喊他八哥了。
而他的小名除了母親會小八小八的還叫着,其他人早就不叫了。
所以,黑歷史被親妹妹翻出來,他到底要不要揍這丫頭一頓?
御龍戾回身歪頭笑說道:“表姐有所不知,哥哥的大名,是景室山的外祖父取的。哥哥的小名,是娘給取的。因爲娘說哥哥生下來八斤重,所以疊名八八。如哥哥小時候不懂事,總喜歡追着哥哥喊八哥,玉哥哥就說哥哥是鳥人。”
北冥鴻是真想揍這個妹妹了,就沒有這樣坑哥哥的親妹妹。
“八哥兒?”呂音看了看北冥鴻一身黑的打扮,也是忍不住擡袖掩嘴笑了。
八哥和鴻鵠,的確都是鳥兒。
她也總算明白,鴻鵠島的名字,是從何而來的了。
“呂音?你和人私奔回來了?”一個討厭的聲音,打斷了這歡樂的氣氛。
御龍戾這暴脾氣,一聽有人敢如此詆譭她親親表姐,她轉身便是隔空甩了對方一巴掌。要不是娘說別在建康城給太子舅舅惹麻煩,她一定會讓這人嚐嚐被冰封的滋味兒。
“啊!”那名坐在馬車裡的女子,被人隔空扇一巴掌,她歪倒在馬車裡的座上,臉瞬間紅腫了起來,嘴角流着血,一手捂臉怒瞪向呂音身邊的美麗小丫頭,想咬牙切齒罵對方一頓,臉又疼張不開嘴,她只能委屈的看向另一邊騎馬的兩名少年。
這兩名少年已是看呆了,呂音很美,可她身邊未張開的少女更美。
特別是這嬌蠻任性的勁兒,真是可愛。
呂音看到陸家哥哥時,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畢竟,她的臉,就是因爲此人,纔會被花芊芊給毀了的。
北冥鴻這回沒阻止御龍戾動手,只是在他加好妹妹打過人後,他輕笑說了句:“表妹,這就是那個毀你容的刁蠻小姐?”
“表哥知道就好,不必說出來讓人難堪。”呂音這話雖是又責怪北冥鴻之意,可神色平靜的她,顯然是在等着北冥鴻說出羞辱對方更狠的話。
“表妹,人若不要臉,又怎會覺得難堪呢?”北冥鴻真沒辜負呂音的期待,這話說的太狠了。
“你們……”花芊芊在馬車裡怒指向他們,眼睛都怒紅了。自從呂音被她設計毀容後,呂音便很少在建康城露面了。
她聽說呂音看破紅塵要出家了,而她也準備及笄的今年內,就讓她爹出門去找陸伯伯說說她和陸哥哥的親事。
可誰曾想,走了這麼多年的呂音,居然偏在這時候回來了。
北冥鴻還嫌氣不死花芊芊,他擡手摘了頭上戴的黑紗冪籬,露出那張精緻俊美的容貌,看向那兩名少年中其中一位,笑容溫和道:“我與妹妹此來建康城,一是爲了來看望表伯父,二是來向表伯父提親音兒表妹。不料,今日見識了一下音兒的幼年玩伴的不友好,可真令人生氣呢!”
“我也生氣,憑什麼這麼欺負我表姐,就是因爲她脾氣好懶得和無知蠢人計較,你就敢這麼欺負她嗎?蛇蠍女。”御龍戾可是從來都是囂張的很張揚的,那怕是罵人,也是當面罵的。
“你……”花芊芊已經快被氣吐血了,她毀了呂音的容,讓呂音再也無臉見人。
可如今呂音不僅容貌恢復如初了,還多了一個這般俊美無比的表哥,一看他這身穿着打扮,再看看這樣低調奢華的紫檀木馬車,便可知這人來歷非凡啊!
陸哥哥也是的,自打呂音和這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出現後,他和她哥哥的眼睛就直了。
哼!果然,男人都是好色之徒。
千里及見這邊人越聚越多了,他便上前低聲說:“公子,還是先進城吧?”
“嗯。”北冥鴻輕點下頭,轉頭與呂音她們低聲說了幾句,便護着她們上了馬車。
花芊芊一手捂着紅腫的半張臉,望着那翻身上馬的俊逸少年,她心裡都要嫉妒死呂音這個賤人了。
陸青在他們的馬車進城後,才皺眉說了句:“千里及是太子殿下身邊的近衛,怎麼會……”
“難道他們出身很尊貴,因此,太子殿下才會派千里及來接他們?”除了這個原因,花淵想不到還有什麼原因,能讓太子殿下身邊的近衛,對一個少年如此恭敬了。
陸青已經大概猜到對方是誰了,可他卻不打算告訴花淵兄妹知道,只因對方的身份,真是不可說的。
花淵看向陸青,見陸青對他搖搖頭,這般凝重的神情,是在告訴他,對方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陸青與花淵是同學,他們志趣相投,不喜仕途官場,只愛青山水秀。
也是因此,他們一直寄情山水,希望能創作出一篇可傳世的好文章。
至於花芊芊?陸青從未喜歡過他,陸俠那樣守禮迂腐之人,也絕對不會讓他的兒子,娶花芊芊這樣刁蠻任性的大小姐進門。
花淵也知道,陸青對他妹妹無意,他也準備回家和父親說清楚,千萬不可聽他妹妹的話去陸府提親,不然只會是自取其辱。
陸俠此人,迂腐頑固的也只有呂尚才受得了他。
其他人,與其結交必吐血。
……
北冥鴻先送了呂音回呂府,拜見過未來岳父岳母大人後,他才稟明緣由,前去東華樓見了蕭世纘這位舅舅大人。
蕭世纘在二樓雅間等了很久,纔等到北冥鴻到來。
多年不見,當年那個七八歲的孩子,也已是長大成人了。
“鴻兒見過舅舅。”北冥鴻對蕭世纘行了一禮,甚爲恭敬。
“快免禮!”蕭世纘急忙起身扶起他,帶他一起坐下來,打量着他越發少年俊美的容貌,甚爲欣慰道:“比起你父母,鴻兒你可是更加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北冥鴻謙遜一笑道:“舅舅過獎了,九九的容貌,纔是更好的。娘說過,九九站在百花叢中,都是會讓百花黯然失色的美人兒。”
“九九與你皆是生來不凡,想必將來,是會有一番大成就的。”蕭世纘笑望着面前謙遜溫和的少年,可一點不像他父親,冷冰冰的不愛理人。
北冥鴻淡笑道:“鴻兒不想成爲名流千古之人,只想一家人平安喜樂,便已知足了。”
蕭世纘微微一愣,隨即便是搖頭一笑道:“是舅舅糊塗了,你們在西海之上,過得是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如此自在逍遙,又豈是紅塵世間這些富貴榮華可比的。”
“富貴榮華太勞心,鴻兒不喜歡。”北冥鴻看着對面的舅舅說道。
“是很勞心。”蕭世纘笑得有些苦澀,因爲,他也不喜歡這浮華之世,他也想去當個閒雲野鶴的山人。
可他的身份,卻不允許他這樣任性隨意。
北冥鴻陪蕭世纘飲了幾杯酒,便告辭離開了。
蕭世纘也知道,他此來是來向呂尚家提親的。
呵呵!他也感到很意外,呂尚竟然是北國呂家後人。
而北冥傾絕唯一的姑姑,便是呂家當年的少夫人。
北冥家與呂家結親,也真是親上加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