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在黃州,春夜行蘄水中。過酒家飲酒,醉。乘月至一溪橋上,解鞍曲肱,醉臥少休。及覺已曉。亂山攢擁,流水鏗然,疑非人世也。書此語橋柱上。照野瀰瀰淺浪,橫空隱隱層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一片叫好與起鬨夾雜着的聲音中,一枚天圓地方的銅錢在空中拋過一道弧線之後,被一雙長滿老繭的大手接過,只見那銅錢上書“正統通寶”四字,時下,自然是明朝正統年間了。由於朝中有“三楊”楊溥、楊士奇、楊榮輔政,可謂海內清平,百姓生活大抵也算滋潤。
西安府的金風細雨樓本是個不大的所在,但最近因爲一名說書老者的到來,生意卻紅火不少,開場這一闋東坡醉酒時所作的“西江月”,已吸引住了無數過往的酒客。
那老者自稱逍遙先生,既不說時下最流行的三國水滸,又不說元末的那段腥風血雨,卻只說江湖事。也曾有看客懷疑他是一名大隱隱於市的絕頂高手,只因他總能將一些江湖秘聞說得極爲細緻,彷彿親身經歷一般。然而,有次華山派的一名清字輩高手恰好路過酒樓,聽了段書後認爲此人面相氣息並不似習武之人。於是,衆人便打消了這分疑惑,只專心聽他的書。
那逍遙先生微笑着接過那枚銅錢,收入囊中,唱了個大喏道:“多謝這位爺打賞,有了這賞錢,老朽我今日便開說啦。”從那酒桌上取過一個酒壺,充作醒木輕輕一拍,清了下嗓子,朗聲道:“昨日我們說的是魏國公徐達與韓國公李善長率兵五萬,與各大門派圍剿光明頂之事,最終魔教教主楊逍等人殞命,只有輕功天下無雙的青翼蝠王韋一笑在武當殷梨亭與黑木崖主司徒傲的搭救下逃出,之後韋一笑與那司徒傲將明字一拆爲二,聯手在黑木崖上創建了日月神教。今天我們就來說說當今武林中談之色變的魔教,就是那日月教啦。這日月教經過當初司徒傲一番苦心經營,發展自是極快,但由於其秉承了明教的不少傳統,加上教衆多爲桀驁不馴之輩,其中更不乏黑道高手,行事較爲乖張怪僻,於是乎,不上十年,招致中原武林正派人士的極度不滿,又一個‘魔教’就此誕生了……”
一個漢子聽至此處,不禁打斷道:“且慢且慢,你這老頭忒不地道,昨天書中還有幾人沒有交代結果呢,怎地就說起別的來了?”
逍遙先生一拍腦門,賠笑道:“這位爺,老朽年紀大了,記性太差,昨天是有幾位魔教的高手不曾交代下落,待老朽慢慢替您分解。”把那酒壺提起,對着壺嘴便灌了一口,顯出極愜意的神情,緩緩道:“這老闆請客用的酒卻不差,當是十年陳的汾酒。”
那漢子笑罵道:“你個老酒鬼還說不說了?”逍遙先生急忙放下酒壺,捋了下銀鬚,道:“說到哪了?啊,是了,昨天似乎沒交代光明右使範遙與鐵冠道人張中的下落。那範遙向南突圍,憑着苦頭陀易容更名的看家本領,最終到得衡山,被衡陽派掌門救下。據說在此之後,兩人便一起創建瞭如今五嶽劍派之一的南嶽衡山派,這衡山劍法的最高奧義‘衡山五神劍’,便是範遙觀衡山祝融、紫蓋﹑芙蓉﹑石廩﹑天柱五峰所創了。”衆人皆未聽過此段秘聞,一時間議論紛紛。
逍遙先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續道:“同樣,張中向**圍,好容易躲過官府的畫影圖形,一直到得泰山,也被泰山派一名老道所救,後來便幫着泰山派逐漸壯大起來,成爲了五嶽劍派之一,據傳泰山派的絕技‘泰山十八盤’與‘五大夫劍’便是張中所創。”衆人將信將疑,交頭接耳。
逍遙先生又灌了些酒下肚,方纔說道:“列位看官,咱們書歸正傳,今天我們說的是四年前武林中的一場大戰,魔教十長老攻打華山之戰。眼下這日月教可謂如日中天,教主白長風,文韜武略,智計無雙,吸星大法出手便廢人功力;其下設有光明左右使,四大護法,十大長老,麾下尚有幾十名香主,近百個分舵,教衆萬餘,遍佈大江南北,儼然已是江湖中第一大的勢力。”
又一個漢子插嘴問道:“那甚麼使者啊,護法啊,長老啊都姓甚名誰,先生可知道些?”逍遙先生道:“這些老朽還略有耳聞,否則也不敢出來說這回書了。這光明左右使是一對夫婦,夫人叫荊舞,丈夫叫鬱圖,使一路日月神劍,夫妻雙劍合璧,罕有敵手。這日月分別有金烏玉兔的別稱,但這對夫婦名字卻恰好是顛倒的,丈夫玉兔,夫人金烏,然則他們的劍法也是陰陽難測,詭奇十分。”
“而四大護法分掌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堂,乃是結義的兄弟。青龍堂主翁顏,赤面長髯,丹鳳眼,臥蠶眉,使一口偃月短刀,刀法精湛,掌力卓絕,據說但凡見過他面的,俱以爲觀此人相貌形容,竟是關公武聖爺再世也不過如此!”逍遙先生話至此,底下聽衆大噪,皆道有機會必當見下此人,領教下武聖爺的風采。
“這翁顏不僅武藝精純,一手丹青也幾近國手境界,當初張飛張三爺寫得一手好書法,且善畫美人,依老朽看,翁顏一人便身兼二爺三爺兩人神韻技藝,實在是超軼絕塵,頗爲不凡啊!”逍遙先生略頓,復又嘆道,“可惜此人因爲十六年前一段孽緣,早已退出江湖了……”衆人不禁嘆息無緣見下此等奇人。
“眼下青龍堂是由教主入室弟子馬平川暫攝堂主之位……”逍遙先生面上忽然顯示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狡黠,“再說白虎堂主任浩然,此人使一柄奇形兵刃,似刀非刀,似劍非劍,刃分陰陽,卻有刀劍兩般妙用。他爲人最爲放蕩不羈,翁顏歸隱後第十年,他便將白虎堂事務盡數交給了年方八歲的兒子任我行,自己居然雲遊天下去了。”
“然後是朱雀堂主東方楓,此人使一對短戟,戟法中靈動裡透出霸氣,卻有當年呂溫侯的風範,聽說前不久他中年得子,大喜之下,居然給兒子起名東方不敗,說甚麼‘日出東方,唯我不敗’,當真是有些不可理喻了……”
一個聲音笑着打斷:“魔教中人行事,豈可以常理忖度,先生這便少見多怪了罷。”逍遙先生賠笑道:“這位爺說的是。那麼說最後的玄武堂主向天笑,此人使一條丈二軟鞭,一手神龍鞭法出神入化,更難得其人智計萬千,乃是教主麾下第一智囊。”
“向天笑?好豪邁的名字,這等人物,必定也是風神俊朗。”底下衆人紛紛喝得一聲彩。
逍遙先生再次示意衆人噤聲,續道:“列位看官且住,接着便是今日正題所在了,老朽要說說這十大神魔,便是那魔教十長老了。”他似乎有了些醉意,語調也拉高了些,顯出頗興奮的神情:“十大神魔分別是,血刃神魔徐斬,雪掌神魔於彬,大力神魔範鬆,飛天神魔趙鶴,金猴神魔張乘風,白猿神魔張乘雲,銀蠍神魔丁凌,青蛛神魔黨隆,絕影神魔薛旭,追風神魔姜濱。”
“好奇怪的諢號,想必與他們各自技藝有些聯繫罷。”底下驚歎聲中又傳來些議論。
逍遙先生不住點頭:“各位爺果然都是明白人,這十人的技藝,且聽我慢慢道來。血刃神魔原本的名號並不是這斬殺的‘斬’,卻是那南俠展昭的‘展’字,只因嗜血好殺,手中一柄三尖兩刃刀自出道以來飽沾江湖同道鮮血,將兩個刃口竟也染得血紅,陰森詭異之極,故此人稱血刃徐斬;雪掌神魔於彬,寒冰綿掌功夫已臻化境,據說已然超越第一任教主韋一笑當年的掌力;大力神魔範鬆,天生神力,一身橫練金鐘罩,更兼少林大金剛掌、大力金剛指等外功絕技,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飛天神魔趙鶴,輕功天下無雙,除了韋一笑傳下的青蝠身法外,還精通武當梯雲縱以及失傳已久的全真教金雁功,至於甚麼壁虎遊牆、踏雪無痕、八步趕蟾,更是不在話下;金猴白猿乃是一對雙生兄弟,各使一條鑌鐵短棍,出手敏捷,心有靈犀,極爲默契,無論對手是誰,是一人還是多人,必定是兩人同時出手,一人攻敵所必救,一人將己方破綻守住,如此一來,幾可立於不敗之地;銀蠍神魔丁凌,精於暗器的製作與使用,而青蛛神魔黨隆,則擅於淬毒,魔教中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劇毒暗器黑血神針,便是這二位的傑作了;絕影追風二人,以奪命快劍著稱,江湖中幾乎並無一人見過他們出劍,只因見過的俱已死絕了……這二人專攻五嶽劍派劍法中的破綻,在攻打華山一役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先生說得妙極,且到此處來,爺打賞你一錠銀子!”衆人正聽得入港,酒樓最西北角落裡突然傳來一聲極爲洪亮的聲音。
逍遙先生驚詫之下,不由朝發話處瞧去,只見一名身材魁偉的青袍漢子正在那廂自斟自飲,由於戴着頂帽沿極大的斗笠,看不真切,於是走上前去唱喏道:“這位爺老大手筆,老朽在此多謝了。”
那青袍漢子果然自囊中取出一錠碎銀,朗聲笑道:“這些銀子只當請先生喝酒。”逍遙先生伸手去接,不料那漢子突然伸手探他脈門,不及躲閃,已被抓住。
逍遙先生不禁苦笑道:“這位爺喝醉了罷,難怪出手如此闊綽。”青袍漢子立時鬆手,將銀子塞給逍遙先生,笑道:“今日聽得好書,確是多喝了幾杯。”說罷朝逍遙先生使個眼色,以傳音入密說道:“二弟,果然是你。”逍遙先生面上驚訝一現即隱,也以傳音入密回答道:“大哥,你還是這一身如此招搖的行頭,若不戴上這個斗笠,只怕是個人便能認得出你。”轉身將銀子摩挲了一回,傳音道:“待小弟說完這回書,大約一個時辰之後,樓上雅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