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衡山腳下,南嶽廟前。
一個十一二歲的紅衣童子正領着一名白衫少年經過此地,不禁駐足指點道:“風師叔,這裡便是衡山最大的寺廟了,佈局嚴謹,規模宏大,內有七十二根石柱,正象徵着衡山的七十二峰。”
白衫少年微微點頭:“此廟供得何方神聖?”紅衣童子答道:“供的是祝融神君,名號喚作甚麼南嶽司天昭聖帝的。”白衫少年若有所悟:“怪不得衡山派弟子多着紅袍,便是這火神祝融之故罷。”紅衣童子笑道:“聽說師叔初出江湖,能有這分見識也實屬不易。”
白衫少年面上微微一紅,苦笑道:“我也沒長你幾歲,老被你這般‘師叔’‘師叔’的叫着好不習慣,敢問小哥姓名?”紅衣童子笑着答道:“回師叔的話,弟子姓莫,在家乃是老大,家裡人也沒起個像樣名字,因此全派上下都喚我‘莫大’,師叔也這樣稱呼便可。”白衫人聞言也是會心一笑:“這江湖有着莫大的苦樂,大敵當前,我五嶽劍派也有着莫大的危機啊,莫大這名字倒是不錯。”
這白衫少年便是一年前偶遇翁顏的風翔,在此之後,憑藉短時間內所習青龍掌法之皮毛,上華山拜師學藝,與知客弟子一言不和動起手來,居然將數名知客弟子盡數擊倒。華山掌門孔嘯天得知,認爲此子天賦異稟,便破格將其收爲入室弟子,是爲劍宗“清”字輩第六人,又取典“大風清揚”,將“翔”更爲“揚”字,賜名“風清揚”。
風清揚上山拜師數月後,魔教信使傳來教主白長風手書,遣十長老,與五嶽劍派八月十五約戰華山之巔,不死不休,以報青龍堂主翁顏之仇。孔嘯天既知魔教中人沒有十足把握不會輕易約戰,不敢怠慢,便決定於八月十五召開五嶽劍派盟會,派遣各大弟子前往其餘四嶽致書約請,留下大弟子陸清風打理派內諸多事務,自己則閉關不出,潛心研究新奇劍招以備不測。
而風清揚接到的便是約請衡山派的任務,於是日夜兼程,於七月下旬趕到了衡山腳下,正巧遇上了當值的衡山知客弟子莫大,一路有說有笑,沿着山路上行,莫大則不停講解沿途景緻,風清揚初到衡山,也被衡山之秀麗清奇所打動,比之華山的峻峭巍峨又別有一番意興,不禁連連讚歎。
“我南嶽衡山有八絕,是爲祝融峰之高,藏經殿之秀,方廣寺之深,磨鏡臺之幽,水簾洞之奇,大禹碑之古,南嶽廟之雄,會仙橋之險。這八絕可爲我衡山贏得了‘五嶽獨秀’的名號,風師叔上山辦完正事,有空可定要留下賞玩。”莫大笑嘻嘻的,如數家珍般說道。
“衡山派據說便建在祝融峰上,遞過拜帖之後,四處賞玩總是有閒暇的,屆時卻還煩勞莫兄弟引路。”風清揚遊興正佳,便點頭答應。
“不錯,衡山派主廳便是祝融峰上的祝融殿,祝融峰西邊有座望月臺,今日晴空萬里,夜晚若是無雲,去那廂賞月,也別有一番美景。”莫大望了望天空說道。
風清揚仔細對莫大上下打量了一番,方纔問道:“莫小哥來衡山多少年了?講起衡山景緻來可是一套一套的,當真是少年老成,不看樣貌,還真不知道你多少歲數。”莫大也紅了臉,低頭答道:“我來衡山也有四五年了,似乎在介紹景緻與接待引路方面有些稟賦,方纔被掌門派來專職做這個知客弟子,若論武功,卻是大大不濟,一套‘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練了許久,總是不得要領。”風清揚拍了莫大瘦削的肩膀兩下,鼓勵道:“我看你骨骼清奇,倒是練武材料,雲霧十三式似乎也是衡山派頗高妙的劍法,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二人一路說笑,不久便行至山腰,過了玄都觀,面前卻是好大一片楓林,血紅奪目,雲霧繚繞,朦朧與迷茫之間,平添幾分幽靜與詭異。
風清揚望着這片楓林大感奇怪,不禁問道:“盛夏時節,這楓樹怎會生得如此茂盛,眼下離深秋還有至少兩個月啊?”莫大連忙解釋道:“師叔有所不知,衡山與華山一樣,山腰溫度比山腳低上許多,加上終年雲霧不斷,楓樹通常都會早些生長。”
風清揚仍是搖頭不止:“這個我自然知曉,但早了兩個月之久,未免太不可思議了。”莫大嘆了口氣,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道:“早了兩月的確不尋常,這也是近兩年的事。門派上下都查過原因,氣候土壤,都與往日無二,終究不得其解,最後還是諸葛師叔祖夜觀星相,發覺北斗七星中天樞貪狼、搖光破軍位置偏移,星光黯淡,說是此乃數十年來異象,天下當有大變,因此一些植被生長都改了習性。”
風清揚驚道:“難道是‘千曉書生’諸葛彧師叔?”莫大點頭道:“不錯,換作別人,如此危言聳聽的話自然沒人相信,但是作爲武侯後人,師叔祖的觀星術很少失誤。”
風清揚正在驚疑,面前忽然飛過一對彩蝶,而後又是數只蜜蜂,緊接着從遠處傳來一陣沁人心脾的芝蘭芬芳,一時更爲疑惑:“楓樹怎會散發香氣,還是如此好聞,令人心胸無比舒暢的香氣?”莫大抽了下鼻子,頗爲肯定的點頭笑道:“這是諸葛師叔的蜂飛蝶舞劍上發出的氣味,這口木劍乃是上好的檀木加上其他烏金精鐵所制,不僅削鐵如泥,還能散發奇香,能緩解一些輕微的毒傷。”
風清揚迎着香味吐納了一回,感覺氣息悠長,極爲受用:“這位諸葛師兄倒好雅緻,用得如此兵刃,有機會卻當見他一見。”莫大聽了,不禁“噗哧”笑出聲來:“風師叔還是叫她諸葛師姊爲妙,她每次聽我叫她師叔總是一臉的不悅。”
風清揚略帶窘色,又似乎想起了甚麼,問道:“聽說諸葛彧師叔有顆掌上明珠,名喚諸葛劍慧,便是這位諸葛師姊吧。”莫大笑着答道:“正是,那口寶劍是師叔祖前年送她的生日禮物,倒也花了一番心思。”
正談笑間,遠處香氣更爲濃烈,似麝似蘭,非麝非蘭,於人卻絲毫沒有煩悶之感,劍舞之聲隨之響起,四周的蝴蝶蜜蜂紛紛飛起,盡皆向着香氣散發之處飛去,一時蜂飛蝶舞,奇香四溢,四周血紅的楓葉也跟隨劍氣片片落下,妖異的楓葉之間,蜂蝶穿梭不止,一番奇景也蔚爲壯觀,倒真應了寶劍的名號。
“此情此景,實乃平生未見,若非男女之別,真要上前看下諸葛師姊劍器之舞的絕世芳華,配合這蝶舞蜂飛,昔年盛唐劍聖公孫大娘之舞只怕也不過如此了。”風清揚不禁連連讚歎。
“莫師侄,可是有遠客到了?”劍器之聲驟然停止,傳來一聲清亮而不失嬌柔的少女語聲,語氣徐緩,令人一聽便倍生親切之感。
莫大望了下四散而去的蜂蝶,答道:“回諸葛師叔,華山風清揚師叔來訪,帶來孔盟主手書,約請我派參加八月十五五嶽劍派盟會。”
“哦,是華山派新晉的清字輩師弟啊,聽說是孔師伯破格收錄的,先前也不曾見過,甚麼男女有別,禮教大防,五嶽劍派之內,俱是同門,哪來這麼多的顧忌,見一下也無妨的。”一聲回劍入鞘之聲後,一個無比清麗的身影自楓林之後掠出。
只見那少女一身粉色衣裙,雖也是衡山尚紅的主色調,卻又大有不同。粉色中透出一股自然的青春與活力,去除了些大紅色的沉重與晦澀。一身冰肌雪骨,削肩細腰,長挑身材,卻也挺拔有致。
當風清揚瞧見諸葛劍慧的面龐之時,他頓時生生怔住,彷彿癡了一般,雖然明知有些失禮,但他卻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雙眼,只因眼前女子的面容他在一年前已然見過,一年前他便被這絕世的容顏所震懾。翁顏所留的那幅丹青,他一直帶在身邊,雖然這一年之中他已看過此畫多遍,已不會如第一次見到時這般失魂落魄,然而今日見到的諸葛劍慧,竟然與那名豔絕人寰的畫中女子如此相像,與那名曾經幾乎攝去他魂魄的畫中女子如此相像。
“只有雙眼與畫中人不同,諸葛師姊是丹鳳眼,柳葉眉,而畫中人是一對顧盼神飛的杏眼。其他五官神態,怎會如此神似?”風清揚心下暗道,雙眼卻一時無法自諸葛劍慧的瑩白剔透的面頰上挪開,直到莫大暗暗拉他衣角,方覺自己失態之極,紅着臉低下頭去。
諸葛劍慧俏臉也是一紅,只道是風清揚貪戀自己顏色,不禁嗔道:“風師弟好生無禮,初次見面哪有這麼看的,師姊臉上有花麼?”風清揚連忙辯解:“師姊誤會,在下方纔失禮是因爲……師姊像極了在下的一位故人。方纔失禮之處,還望師姊海涵。”莫大聽了,也略鬆一口氣,畢竟知客弟子帶上一個登徒子上山也是不小的罪過。
諸葛劍慧也奇道:“這卻奇了!世間人物,何止千萬,相像本也是常事,但你那位故人想來與我不是普通的相像,否則以風師弟的修爲,咳咳……理當不會如此失態纔是。這事就此作罷,師弟往後若有機緣,務必帶我去見見你那位故人,我倒也很想見識一下,世間是否真有如此巧合之事。”風清揚手足無措之態稍減:“這個,有機會在下自然會介紹你們認識。”
諸葛劍慧見場面還是略顯尷尬,也大感無趣,當即發話打發二人上路:“師弟正事要緊,你們還是先上祝融峰罷,我這路‘迴風落雁劍’還欠些火候,想在這片楓林再待會兒。”
風清揚如蒙大赦,道聲“在下告辭”,便拉起莫大向山上逃也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