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仙姑眼看軟轎中的紅燈夫人,這一陣工夫,始終只是垂簾說話,不曾露面,心頭已是起疑!
此刻聽說她要走,更覺疑念難釋,俏生生走上一步,笑道:“夫人玉駕蒞止,小妹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夫人能否俯允?”
轎中人道:“纓仙姑有什麼事?”
萬花仙姑道:“小妹曾在泰山拜見過夫人,流光荏苒,轉跟已有二十五六年了,但小妹心中,一直惦記着夫人,無時或釋,今日幸得在此地遇上夫人玉駕,能否容小妹一睹仙顏,以感思幕之忱。”
轎中人淡淡一笑,問道:“我二十多年不曾在江湖走動,繆仙姑可是不相信麼?”
萬花仙姑欠身笑道:“夫人言重,小妹怎敢有此想法?實是睽違多年,頗想拜瞻夫人芳儀。”
轎中人輕哼道:“說的好聽?繆仙姑是否還記得我昔年律條。”
萬花仙姑神情一凜,接着笑道:“夫人律條,小妹自然記得。”
轎中人道:“小妹記得若是夫人不想見的人,只要接下轎前二老合擊一招,夫人就可接見,不知對是不對?”
轎中人道:“不錯。”
萬花仙姑道:“小妹那就只好試試了。”
話聲甫出,只聽兩個擡轎的大腳老嫗突然厲叱一聲,雙手連揚,舉掌劈出。
紅燈夫人手下“轎前二煞”論年齡都在六十以上,一身武功,就是在二三十年前,早已罕有對手。
有人說紅燈夫人的武功,還不如這兩個大腳老嫗,那是因爲紅燈夫人很少親自出手,一般人有轎前二煞打發,也就夠了。
由此就可想見轎前二煞是如何的厲害了。
卻說轎前二煞四掌齊舉,朝前劈出,四道狂飈登時隨掌而發,直向萬花仙姑席捲而來。
萬花仙姑成名多年,自然識得厲害,那肯和她們四掌硬接,纖細的腰肢輕輕一搦,往地上跌坐下去。
兩個大腳嫗裂嘴一笑,一左一右走了過去,各自伸手在萬花仙姑身上輕輕拍了兩掌,起下金鐲,套上手腕。
正待轉身,突然身形一歪,撲倒地上,立時昏迷過去。
轎中人怒哼一聲,吩咐道:“銀桃,你過去替繆紅藥解開穴道,只是要閉住呼吸,不可用手碰上她的衣衫。”
先前那名紅衣少女躬身領命,走到萬花仙姑身前三尺,便自停步,手中紅燈一丟,撞在萬花仙姑穴道之上。
這一撞,正好解開了萬花仙姑被制穴道,但就在紅燈撞上她穴道之際,萬花仙姑身上,忽然飛起一蓬淡紅煙霧。
轎中人叱道:“銀桃速退!”
紅衣少女早有防範,急急飛身後躍,退出一丈來遠。
萬花仙姑穴道一解,便自舒展了下手腳,望着躺在地上的轎前二煞,格的笑出聲來,道:“二老四相環果然厲害,差點把小妹肩骨膝蓋都打碎了,但小妹身上豈是任人亂摸得的?”
轎中人輕哼一聲,道:“繆紅藥,你是在我面前賣狂?”
萬花仙姑連忙欠欠身,嬌聲笑道:“小妹有多少道行,敢在夫人面前賣狂?只是夫人律條,小妹已經做到了,夫人可容小妹拜瞻一面麼?”
轎中人哂道:“你接下二老合擊一招了麼?”
萬花仙姑“唷’了一聲,巧笑道:“怎麼不是?夫人請看,最後倒下去的不是二老麼?”
桑南施冷笑道:“真不要臉。”
萬花仙姑服波流盼,格格笑道:“小姑娘,你這話就不對了,繆紅藥好好的站在這裡,躺在地上的可是紅燈夫人手下的轎前二老呀!”
轎中人冷冷的道:“繆紅藥,你還不給她們解藥嗎?”
萬花仙姑格格笑道:“小妹遵命,夫人那是同意小妹的說法了。”
探手入懷,取出一個扁形玉瓶,傾了兩顆硃紅藥丸,分別納入轎前二煞口中。
兩個大腳老嫗雙目轉動,倏地睜開眼來,發現自己兩人竟然躺在地上,同時一躍而起。
四道兇獰目光,不約而同投注在萬花仙姑面上,怒喝一聲:“好個賤婢!”
兩人同時雙爪齊發,朝萬花仙姑撲來!
這二煞在盛怒之下,如鷹隼擊兔,來勢何等兇猛?這下真被兩人抓上,不被撕成兩片纔怪!
再說,萬花仙姑武功雖然不如二煞,但她一生精擅用毒,別看她眉眼盈盈,妖嬈如花,卻是一身毒物。
在紅燈夫人面前,縱然心有顧忌,可是爲了自保,也不得不施展奇毒。
那麼這一下,就可能落個兩敗俱傷!
這一段話,說來較慢,可是二煞飛撲出手,何等快捷?但就在兩人撲起之際!
轎中人忽然低喝一聲:“兩位嫫嫫回來。”
這話說的不響,但轎前二煞話聲入耳,兩條已經撲起的人影,卻硬生生的從半空中倒飛回去。
凌空撲擊,不算難事,但在撲擊的半途中硬要倒飛回去,就非有驚人武功不可!
這下連站在一旁的尹天騏、關吉二人,也瞧的暗暗驚駭,忖道:“看不出這兩個擡轎老嫗,竟有這等高深的身手!”
轎前二煞落到轎前,兩人四隻三角眼,兇光電射,瞪着萬花仙姑,獰厲的道:“便宜了你賤婢。”
萬花仙姑神色自若,舉手掠掠雲鬢,嫣然笑道:“多謝二老咯!”
轎中人道:“打起轎簾。”
左右兩名紅衣少女答應一聲,立即一左一右打起紗簾。
尹天騏、桑南施、關吉等三人,站在側面,偷偷瞧去,轎中端坐着一個身穿大紅繡金衣裙的中年婦人!
只見她頭挽宮髻,臉含薄怒,蛾眉帶煞,一雙鳳目之中,更有着冷電一般神芒,使人不敢逼視。
看去不過三十出頭,四十不到,但卻風韻依然,稱得上冷豔二字!
萬花仙姑心頭一震,慌忙欠欠身道:“睽違二十多年,夫人仙姿如昔,小妹有幸,重睹芳儀,小妹這就告辭了。”
話聲一落,正待轉身退下。
紅燈夫人冷聲道:“且慢。”
萬花仙姑心頭一驚,還未來得及說話!
站轎前的一名紅衣少女叱道:“夫人叫你站住,聽到了麼?”
萬花仙姑忍耐着道:“夫人還有什麼見教?”
紅燈夫人冷聲道:“你是千面教副總護法?”
這話她方纔早已問過,那是故意再問一句的了。
萬花仙姑欠身道:“小妹蒙盟主相邀,實是不敢擔當。”
紅燈夫人奇道:“你說的盟主是誰?”
萬花仙姑道:“小妹說的就是第三屆武林盟主了。”
紅燈夫人沉吟道:“第三屆武林盟主,莫非是鐵面神判耿存亮?”
萬花仙姑格的笑道:“夫人說對了。”
尹天騏因師傅目前尚是千面教天壇教主假扮的耿存亮身份,準備在下月壽辰,一舉殲滅千面教,是以不敢出言否認。
紅燈夫人臉上飛過一絲詫異之色,徐徐說道:“千面教怎會和九大門派公舉的武林盟主有關?”
她這句話只是自言自語的說着,是待萬花仙姑回答,接着又說:“你們是武林盟主旗下,那就不用我這黑道盟主多管閒事,你可以走了。”
萬花仙姑道:“小妹那就失陪了。”
話聲一落,帶着賀雲娘如飛而去。
尹天騏聽到這裡,心頭不由恍然大悟,暗道:原來武林黑道中,另有一位黑道盟主,這就難怪千面教要假冒師傅的名號了,因爲他們原該受黑道盟主的管轄,但若是假冒了師傅名號,就不用受黑道盟主的約束,可以肆無忌憚,爲所欲爲!
只聽紅燈夫人婉聲道:“好了,你們也可以走了。”
桑南施慌忙躬身道:“多謝夫人賜救。”
紅燈夫人和聲道:“是了,要不是我在遠處認出有人使金錯刀,我還不會過來看看呢!”
目光一轉,忽然落到尹天騏臉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尹天騏不好再說化名,只得躬身道:“晚輩尹天騏,上次身中‘寒冰掌’,幸得夫人賜的兩片朱果翠葉,才救了晚輩性命。”
桑南施聽他提到朱果翠葉,想起當日口對口喂他服藥的情形,粉臉上不覺飛起兩朵紅雲。
紅燈夫人道:“兩片翠葉!哦,那是司徒老兒轉給你的了,不用謝我。”
說到這裡,接着問道:“你是魔劍麻前輩的傳人麼?”
魔劍麻九姑,果然名動八荒,連這位昔年黑道盟主的紅燈教主,提到麻九姑,口氣顯的甚是尊崇。
尹天騏躬身答道:“晚輩並非麻老前輩傳人,家師人稱鐵面神判的就是。”
紅燈夫人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之色,問道:“你是耿存亮的門下?那麼繆紅葉怎會把你們迷翻了。”
尹天騏只得說道:“晚輩也不知道。”
紅燈夫人不再多說,一擡手道:“我們走吧!”
兩名紅衣少女迅快放下轎簾,兩個大腳老嫗不待吩咐,擡起軟轎,如飛而去。
尹天騏三人恭送紅燈夫人軟轎遠去,關吉看看天色,催道:“咱們已經出來了一天,此刻天都快黑了,還是快趕回去纔好。”
尹天騏點點頭,道:“咱們是找銀拂道長來的,這裡已經找不到記號,那也只好趕回去報告師傅和莫老前輩再說了。”
三人不再停留,循着山徑原路走去。
尹天騏回頭朝桑南施問道:“妹子怎會也到這裡來的?”
桑南施微笑道:“我是跟着你們身後來的。”
尹天騏道:“妹子……”
話聲未落,只聽右側一片松林中,傳來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尹小施主,你們快到樹林裡來。”
尹天騏聽的一楞,那不是銀拂道長的聲音麼?但因銀拂道人是以“傳音入密”和自己說的話,桑南施、關吉二人自然並沒聽到,忙低聲道:“關兄,我們快到樹林裡去。”
說完,朝右首松林奔去。
關吉追了上去,問道:“尹兄可是發現了什麼?”
尹天騏笑道:“你們隨我來,準沒有錯。”
人已飛快的朝林中閃入。
桑南施、關吉二兒因時已黃昏,林中幽暗,怕尹天騏有失,也急急掠起,跟蹤追入。
天雖然未黑,林中已是相當幽暗。
尹天騏循聲找去,只見一棵大樹底下,盤膝坐着一個老道,那不是銀拂道人還有誰來?只是他一身道袍溼淋淋的,活像個落湯雞,連道髻上還沾着不少青苔,看去甚是狼狽。尹天騏大吃─驚,縱身掠過,問道:“道長可是負了傷麼?”
桑南施、關吉二人也相繼掠到。
銀拂道人緩緩吁了口氣,望着三人苦笑道:“九死一生,現在總算沒事了。”
關吉道:“道長一路留下記號,可曾和他們動了手麼?”
銀拂道人道:“豈止動手!他們護法堂的高手,簡直全到齊了,否則也不會被他們逼落千丈深淵,要不是貧道銀拂纏下一棵樹枝,而且貧道還略識水性,早就送了老命。”
桑南施聽的奇道:“就是萬花仙姑、五叉鬼王這幾個人?”
銀拂道人道:“你們來的時候,幾個厲害魔頭已經走了。”
關吉吃驚道:“還有厲害魔頭,那是些什麼人?”
銀拂道人道:“金鳩婆婆、紅蓮童子,都當了他們的副總護法,這兩個老魔頭,貧道能夠敵住他們一個,已經夠瞧了,何況他們少說也有七八個人。”
尹天騏道:“金鳩婆婆!她還當上了千面教的副總護法?”
桑南施道:“她小孫女遭千面教的劫持,那是被迫的了。”
銀拂道人道:“金鳩婆婆,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動,你們如何認識的?”
桑南施笑道:“豈止認識,尹大哥還救過她呢。”
銀拂道人奇道:“尹小施主還救過金鳩婆婆?”
桑南施道:“是啊,她奇毒發作,是尹大哥給她的解藥。”
當下就把邛崍遇上金鳩婆婆之事,扼要說了一遍。
銀拂道人聽的不住點頭,捻鬚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桑南施看出他心中似已有了計較,正待發問。
銀拂道人擡頭望望天色,忽然站起身來,說道:“現在可以走了。”
尹天騏道:“道長把晚輩三人叫來必有緣故?”
銀拂道人道:“九仙陽乃是千面教護法堂所在,賊黨實力極強,他們懾於紅燈夫人之名,也許不敢出頭,但紅燈夫人離去之後,難保不追蹤你們下手。貧道要你們來此,就是讓賊黨追出之時,沒見到你們,只當你們已隨紅燈夫人走了,這時天色已黑,九嶺多霧,就不慮被賊黨發現了。”
桑南施咭的笑道:“就是遇上一兩個,咱們也就順手做了再走。”
銀拂道人道:“姑娘縱是掌中劍司徒大俠門下,但賊黨中不乏高手,此處寓九仙陽近在咫尺,咱們不宜招惹他們爲宜。”
桑南施不知鍛拂道人來歷,只當他怕事,心中暗道:“這道士方纔被人家逼落懸崖,敢情是嚇破膽了。”
一行四人,由銀拂道人領頭,穿山樹林,乘着朦朧月色,展開腳程,一路奔行,半個時辰之後,便已趕到了尖山。
銀拂道人到得呂祖殿門口,腳下一停,回頭笑道:“貧道一身青苔,要進去換件道袍,你們大概都有半天沒吃東西了,那就在觀裡吃些東西再走。”
當下就領着三人推門而入。
小道童看到銀拂道人沾着一身青苔,不禁吃驚道:“觀主是去了柳家莊麼,怎麼又回來了?”
銀拂道人猛吃一驚,注目問道:“你說什麼?”
小道童打了個哆嗦,嚅嚅道:“觀主是傍晚前回來的,說有事要去柳家莊,就匆匆走了。”
銀拂道人聽得臉色大變,雙目精光進射,沉哼一聲道:“好個賊徒,你們真當我銀拂子已經葬身幽壑了!”
道童聽的更是驚惶失措,駭道:“難道那傍晚前來的不是觀主麼?”
銀拂道人道:“他如是真的,那我就是假的了。”話聲一落,立即回頭道:“三位小施主,咱們這就走,見了貧道,看他還有何話說?”
關吉笑道:“他冒充道長,敢到柳家莊去,那是自投羅網,還怕他逃上天去?”
桑南施想起昨晚柳家莊發生的事,六合刀鄭錫侯假扮耿存亮已經在地底密道中死去。
耿存亮被賊黨囚在“天牢”之中,也已脫險,但自己父親依然假裝中毒,沉默寡盲,還暗中叮囑自己,不可多說話。
桑南施原是心機靈巧的姑娘,她這一細想,登時發現了一個疑問,爹和耿伯伯是唯一知友,耿伯伯既已脫險,爹何用再裝作中毒模樣?這一想,也使她聯想到許多事情上去。
這時聽銀拂道人要趕上柳家莊去,不覺心中一動,笑道:“老道長,依我看來,你用不着再去柳家莊。”
銀拂道人道:“賊黨假冒貧道,如何不去?”
桑南施道:“我有一個法子,比老道長親自趕上柳家莊去還好。”
銀拂道人望着她笑道:“你有什麼法子?”
桑南施神秘一笑,朝尹天騏招招手,道:“尹大哥,你過來。”
尹天騏知道她主思敏捷,不知又有什麼主意?依言走了過去。
桑南施附着他耳朵,低低說了一陣。
尹天騏俊目一亮,點頭道:“妹子這法子果然不錯。”
當下走到銀拂道人身邊,也附着他耳朵,低低說了一陣。
銀拂道人拂髯笑道:“好,好,桑姑娘此計太妙,咱們就這麼做。”
關吉看看三人,說道:“桑姑娘是什麼妙計,怎麼單單瞞着我一人?”
桑南施咕的笑道:“法不傳六耳,反正不會少你一份就是了。”
銀拂道人匆匆入室,換過一身道袍,又向小道童叮囑了一番,就和尹天騏三人一同離開呂祖殿,向九江奔來。
趕到城下,銀拂道人朝三人舉手道別,袍袖一層,一道人影,疾逾鷹隼,沖天飛起,向北投去,只在城上一閃而沒。
桑南施看的吃驚道:“這位老道長一身功夫,竟有這等造詣!”
尹天騏笑道:“銀拂道長昔年以一支銀拂,獨破玉面游龍祝少遊的奪命金蝗陣,是前輩高人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一身功力,自然非同小可了。”
桑南施奇道:“我怎會沒聽人說過呢?”
關吉道:“我聽師傅說,老道長爲了偵查第一屆武林盟主羅耀南全家在都陽湖覆舟之事,隱姓埋名已經有二十多年,江湖上早就把他忘記了。”
三人說話之間,各自施展輕功,越過城垣,回到柳家莊,已是將近二鼓。
正好遇上總管那如山,看到三人,立即迎了上來,含笑道:“桑姑娘果然和兩位少俠在一起,藥師不見了桑姑娘,急的不得了,還是莫大俠說的,姑娘許是和兩位少俠一同到呂祖殿去了,姑娘就請過去吧。”
桑南施笑道:“爹也真是的,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會走失?”說着翩然往後進去。
關吉道:“咱們趕到呂祖殿,老道長只在觀中留了一張字條,說他發現一批可疑人物,已經追了下去,我和尹兄依着他記號,追了半天還是沒有追上,卻遇見了萬花仙姑……”那如山點點頭,輕聲道:“萬花仙姑是千面教的副總護法。”
話聲一頓,接着笑道:“方纔莫大俠因兩位少俠去了整整一天,還沒回去,只怕遇上意外,原待親自趕去,差幸銀拂道長趕來,說他曾看到兩位少俠跟着紅燈夫人轎後而去,兩位少俠總算回來了。”
尹天騏心中暗道:“假冒銀拂道人的賊人,果然來了。”一面淡淡一笑,說道:“我們若非紅燈夫人相救,早被萬花仙姑擒去了。”
說着,一同往裡行去,各自見過了師傅,報告此行經過,便回房安歇。
他們向師傅報告的經過,當然早經銀拂道人商量好的只說是跟着紅燈夫人走的,把途中遇上銀拂道人之事,略過不提。
再說桑南施先到賓舍,見過父親,迴轉後院,便悄悄的來找柳青青。
原來柳青青經尹天騏相救,逃入秘道之後,曾和桑南施見過幾次,兩人早已結成知友。
這時桑南施到得柳青青門口,舉指輕輕彈了兩下。
柳青青還在支頤獨坐,聽到門外彈指聲,倏地站起,問道:“是誰?”
桑南施問道:“柳姐姐睡了嗎?是我。”
柳青青喜道:“是桑姐姐來了。”開了房門,問道:“桑姐姐怎麼這時候纔回來?”
桑南施側身閃入,隨手掩上房門,一面低聲道:“今天遇上了不少事故,只是此時巳無暇多說,有一件事,非柳姐姐賜助不可。”
柳青青眨眨眼睛,望着桑南施,問道:“什麼事情,這般急嗎?”
桑南施道:“自然很急,已經有人等着了呢!”
柳青青道:“是什麼人?”
桑南施道:“你這時不用多問,我先問你,從這裡到後園假山牆外,是否有秘道可通,不用穿房越屋,驚動宅中之人?”
柳青青看她神情,似是有着一件不欲人知的重要之事,這就點點頭,笑道:“地底秘道四通八達,假山牆外,自然可通的了。”
桑南施道:“這樣就好,請柳姐姐開啓門戶,咱們從地道出去。”
柳青青笑道:“真有這般嚴重麼?”
隨着話聲,俏生生的走近妝臺,舉手輕輕一推,只見妝臺應手推開,壁間立時露出了一道靈巧的門戶。
柳青青從懷中摸出一個精巧的火筒,“嚓”的一聲,打燃了火種,回頭朝桑南施笑道:“桑姐姐那就走吧!”
桑南施低聲道:“慢點,你帶上兵刃暗器再走。”
柳青青拍拍腰間革囊,“嗤”的笑道:“我應用之物,都在裡面。”
桑南施道:“你帶了就好。”
兩人一同進入地道,柳青青回身把門戶恢復了原狀,一面問道:“桑姐姐,你究竟有什麼事?”
桑南施道:“柳姐姐,你小時候不是在後園一間小樓中,得到一隻小木箱,裡面有一本手抄的武功秘笈,和一張地道詳圖……”
柳青青道:“這是我告訴你的咯!”
桑南施道:“是啊,你說那本手抄武功秘笈中,除了刀劍輕功,還有一種極厲害的暗器,叫做‘奪命金蝗陣’,對不對?”
柳青青接道:“我直到現在,才知那本手抄武功,是千面教的人留下來的,桑姐姐,你問這些話作甚。”
桑南施笑了笑,道:“自然有事,你革囊裡一定帶着‘金蝗陣’了?”
柳青青心頭甚是狐疑,點點頭道;“有。”
桑南施道:“姐姐,我要請你幫忙的一件事,就是待會出了地道,你一聽到掌聲,務必朝那掌聲響處,全力施展‘奪命金蝗陣’。”
柳青青道:“可以,但你必須先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桑南施央告道:“好姐姐,你一定要問,我就告訴你,那人是爹的死對頭,武功奇高,爹幾次都險遭不測。今天和爹約定三更時分,在後園假山牆外見面,爹不許我跟去,我只好來求梆姐姐幫忙了。”
柳青青笑道:“大概你聽見我說過,金蝗陣威力極強,一經發出,數丈方圓之內,全是金蝗攻擊的目標。任他武功最高,也躲閃不開,桑姐姐來找我,那是要我出其不意,用金蝗陣把他除去了。”
桑南施笑道:“柳姐姐說的極是,現在二更已過,我們要趕在爹面前,一舉把此人除去纔好。”
柳青青搖搖頭,作難道:“這個我可沒有把握,書上雖說‘金蝗陣’威力無匹,但我沒有試過。”
桑南施道:“不要緊,柳姐姐只要全力施爲就是了。”
兩人邊走邊說,一回工夫,便已走到盡頭。
柳青青舉手在壁上連按了兩按,頭頂登時露出一個窟窿,柳青青當先跨出洞口。
桑南施跟蹤而上,只覺一道狹窄的石級,盤曲向上,石壁間有着不少玲瓏小孔,隱隱透進星光!
原來已在假山之中,這條石蹬,正是通往山頂涼臺的小徑。
假山上這座涼享,只是點綴園林之用,地方不大,只有一張石几,兩個石凳,除了可以俯瞰全園,圍牆外面,只是一片荒林,和及膝長草,地勢隱僻,平日從無人跡。
兩位姑娘閃入亭中,凝目瞧去,牆外一片暗陰,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
桑南施低聲道:“柳姐姐,你準備好了?”
柳青青點點頭,問道:“人呢?”
桑南施道:“不知道來了沒有,他和爹約好擊掌爲號,我拍三下手掌,他就會現身。”
柳青青雙手往革囊中伸去,一面說道:“你只管擊掌,我準備好了。”
桑南施不再多說,舉手輕輕擊了三掌。
掌聲甫落,果見數丈外一片樹林中,飛起一道人影,疾如鷹隼,凌空飄落牆頭!
就在此人堪堪飛上牆頭之際,柳青青雙手乍揚,但聽嘶嘶輕響,一大蓬金星,有如漫天飛蝗,爭先恐後朝那人沒頭沒臉的叮了過去。
原來這“金蝗陣”,乃是昔年千面教副教主玉面妖龍祝少遊的獨門暗器,體積大小,完全仿照蝗蟲模樣,由巧匠精製而成。
用時只須對準目標奮力投去,每隻金蝗,腹中暗藏機簧,一經射出,即能振翅自飛,左右上下,穿梭般飛舞,闊大鋒銳的毒喙,在兩三丈之內,遇物就咬,不論人畜只要被它叮上.立時毒發身死。
不曾叮上人畜的金蝗,只是不住的鼓翅飛舞,直要等它腹中絞轉的機簧停止,纔會自動跌落,尤其“金蝗陣”一撒就是數十隻,最多可以發到一二百隻,因此在兩三丈之內的敵人,根本無從躲閃。
當年九大門派圍剿千面教之時,就有不少門下弟子,在玉面妖龍祝少遊的“奪命金蝗陣”下喪生:若非銀拂道人以一支銀拂,及時破去“金蝗陣”,九人門派參與圍剿的弟子,至少也得傷亡過半。
閒言表過,卻說那人橫空而來,堪堪飛落牆頭,驟睹一大蓬金星,蜂擁射來,耳中同時聽到“嘶”“嘶”聲響。
口中不禁輕“咦”一聲道:“怎會是金蝗陣!”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揮手之間,從身邊飛起幹百縷銀絲,宛如一片網罟,朝空中捲去!
數十枚金蝗,眨眼已被銀絲細網悉數兜住,絞成粉碎,一觸即滅。
那人大喝一聲,人如大鵬凌空,一溜銀光,閃電般朝柳青青頭頂罩落!
柳青青只發了三十六枚金蝗,再待揚手,卻已不及!
桑南施沒想到對方出手,竟有這般神速,心頭大吃一驚,急忙叫道:“老道長快請住手!”
這真是千鈞一髮,桑南施聲音出口,那人一溜銀雨,挾着強勁風聲,離柳青青頭上已不到三尺,差幸那人及時收手,飄落兩人面前。
原來這人正是銀髯飄胸,手執一柄銀拂的老道人──當年獨破“金蝗陣”的銀拂道長!
試想當年以玉面妖龍祝少遊的武功,尚且被他破去,柳青青只是無師自通,按圖練習的“金蝗陣”自不堪他一擊了。
銀拂道人雙目如電,注視着兩位姑娘,沉聲問道:“桑姑娘,此人是準?”
桑南施道:“她就是晚輩和你說的柳姐姐。”
銀拂道人道:“桑姑娘怎麼對貧道出手?”
桑南施臉上一紅,道:“晚輩不知老道長是真是假,只好央請柳姐姐出手一試了。”
柳青青眼看自己三十六枚金蝗一舉被人破去,絞得粉碎,心中甚是可惜,忍不住問道:“桑姐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桑南施道:“這位老道長就是西崆峒名宿銀拂道長,當年九大門派圍剿千面教,老道長曾以一支銀拂,大破五面妖龍祝少遊的‘奪命金蝗陣’……”
柳青青變色道:“桑姐姐,你既知老道長擅破‘金蝗陣’,怎麼還要我來出手?”
桑南施笑道:“啊喲,柳姐姐,你聽我說呢,今天早晨,尹大哥和關大哥奉莫老前輩之命,前去呂祖殿邀請老道長前來共商破賊之策,尹大哥他們趕到呂祖殿,老道長因發現一批可疑人物,暗中跟蹤下去……”
話聲未落,銀拂道人突然噓了一聲,低喝道:“桑姑娘,有人來了!”
桑南施舉目望去,果然遠處有兩條人影飛馳而來,心中一急,拉着柳青青說道:“柳姐姐,我們快走。”
一面回頭道:“老道長,請隨晚輩來。”
兩人急急往假山小徑中走了下去。
銀拂道人不便露了形跡,只得跟蹤而下。
柳青青跨進地道,等桑南施、銀拂道人兩人走下,立即把入口封起,恢復了原狀。
三人走了一段路,銀拂道人朝桑南施問道:“桑姑娘,這就是千面教昔年經營的地下秘道麼?”
桑南施道:“是啊,這地底秘道,四通八達,只有柳姐姐最是熟悉。”
柳青青一手擎着火筒,說道:“桑姐姐,你方纔說的,還沒說完呢。”
桑南施道:“是了,我正要說呢。”口氣一頓,接道:“尹大哥,關大哥就依着老道長的記號,跟了下去,結果沒有找到老道長,卻在九仙陽遇上了萬花仙姑,連小妹都被那妖婦的迷魂帕迷翻。幸蒙紅燈夫人相救,歸途遇上老道長,說是被幾個老魔頭圍攻,逼落懸崖,還負了傷,我們這就隨同老道長回到呂祖殿,但那小道士卻說:老道長早在黃昏前已經回觀,趕到柳家莊來了。”
柳青青道:“老道長不是和你們一同回觀的麼?”
桑南施道:“是咽,這就是說賊黨把老道長逼落懸崖,以爲老道長業已經墜崖而死,就搖身一變,假冒老道長而來。”
柳青青道:“我知道了,你也無法確定這位老道長是真是假,聽說銀拂道長擅破‘金蝗陣’,又知道我也會‘金蝗陣’才一面約了老道長,以擊掌爲號,一面卻要我拿‘金蝗陣’來試試老道長。”
柳青青道:“除了柳姐姐的‘金蝗陣’,沒有第二個法子可以證明老道長的真僞。”
柳青青道:“但我七十二枚‘金蝗陣’,卻平白的毀去了一半。”
桑南施笑道:“柳姐姐,你雖損失了一半‘金蝗陣’,但咱們能發現一個賊黨假冒的內奸,也是一件值得的事。”
銀拂道人道:“桑姑娘說的極是,若是讓那賊人假冒貧道,只怕耿大俠一舉殲滅千面教的全盤計劃均將遭到破壞,反爲賊黨所乘了。”
柳青青偏頭想了想,道:“這裡有兩條秘道,可通耿天俠住的書房,晚輩替你帶路,請道長可以先去見見耿大俠。”
桑南施忙道:“不,賊人假冒了老道長,那是最好不過的事,目前還是不去見耿伯伯的好。”
柳青青道:“那爲什麼?”
桑南施咭的笑道:“目前耿伯伯、莫老前輩等人,雖有詳密佈署,但終究敵暗我明,千面教精於易容,無孔不入,也許咱們裡面,也有對方潛伏的人,也未可知,老道長被人假冒,咱們正好來個將計就計,只是此事就得要柳姐姐協助才成。”
柳青青眨動眼睛,問道:“我這點微末之技,只是無師自通學來的,如何幫的上忙呢?”
桑南施附着她耳朵,低低說了一陣。
柳青青遲疑了下,望望桑南施,問道:“成麼?”
桑南施低笑道:“好姐姐,你只管依計行事,一定成。”
柳青青點點頭,道:“那就這麼辦。”
說完,伸手從革囊中取出一卷舊紙,遞給了銀拂道人。
第二天午牌時光,花廳上酒筵正開,兩名青衣僕人,手持銀壺,輪流替主客斟酒。
如今柳家莊已成爲白道羣雄的集會之地,尤其是這座花廳和書房一帶,更已成了發號施令的重地,門禁森嚴,責由雷公萬六材爲首的黃山世家的劍士擔任警戒,外人休想擅入。
花廳上一共是兩席酒筵,左首一席,坐的是本屆盟主鐵面神判耿存亮、上屆盟主托塔天王萬鎮嶽,無影神拳莫延年、銅腳道人、丐幫幫主萬里游龍李劍農。四川唐門掌門人已經掩去本相的唐宗堯、銀拂道人等人。
桑藥師、雷公萬六材、柳家莊莊主柳萬春,化名雷其武的尹天騏、關吉,萬人俊等人,坐了右首一席。
正當大家觥籌交錯,縱聲談笑之際!
“爹!”
“爹!”
這兩聲“爹”同樣的嬌脆,同樣的清婉,但誰都聽的出,這是出於兩個年輕女子之口。
隨着這兩聲嬌喊,但見兩個清麗絕俗的少女,宛如兩條彩雲般,翩然朝右首席上奔了過來。
這兩位姑娘,正是桑南施和柳青青!
桑藥師和柳萬春同時皺皺眉,朝他女兒問道:“你們怎麼來的?”
柳青青走近柳萬春身邊,低聲問道:“爹,女兒聽說昨天來的銀拂道長,昔年以一支銀拂,獨破千面教五面游龍祝少遊金蝗陣的西崆峒銀拂道長?”
柳萬春聽的一怔,微微搖首道:“這個爲父倒是沒聽人說過。”
關吉插口道:“柳姑娘說的不錯,老道長就是當年獨破金蝗陣的銀拂道長。”
有其師,必有其徒,他說話的聲音,也很響亮的。
莫延年轉過頭來,洪聲問道:“徒兒,你說什麼?”
關吉慌忙站起身,恭敬的回道:“柳姑娘在問老莊主,銀拂道長是不是當年大破金蝗陣的老前輩,徒兒告訴她就是那位老道長。”
莫延年呵呵一笑道;“你們兩個女娃兒,不認識銀拂道兄麼?來,來,老夫給你們引見引見。”
一面朝銀拂道人一指,笑道:“這位就是銀拂道長。”
柳萬春忙道:“青兒還不過去拜見老道長。”
柳青青、桑南施一同走了過去,朝銀拂道人襝衽一禮,同聲道:“晚輩見過老道長。”
莫延年指着兩位姑娘,說道:“這是柳老莊主的千金柳姑娘,這是藥師的千金桑姑娘。”
銀拂道人連連稽首還禮,一面含笑問道:“柳姑娘如何知道貧道昔年之事?”
柳青青舉手掠掠鬢髮,說道:“晚輩是聽桑姐姐說的。”
銀拂道人呵呵笑道:“那玉面妖龍祝少龍的奪命金蝗,確實稱得上歹毒無比,說來慚愧,當年貧道能把它一舉破去,實是他已經發動了一陣,金蝗陣腹中機簧,已成強弩之末,不然的話,哈哈,貧道那裡還能坐在這裡?”
萬鎮嶽笑道:“道兄毋須自謙,西崆峒七十二招‘天羅神拂’,久爲武林一絕,金蝗遇上天羅,還不一網打盡?”
銀拂道人連連稽首道:“萬大俠過獎,貧道這點微末之技,放到在坐諸位道兄面前,真是成了野狐禪了。”
柳青青探手從革中取出一枚金蝗,託在掌心,擡目道:“老道長,你看看這是什麼?”
銀拂道人目光一注,忽然神色一變,驚異的道:“奔命金蝗!”
柳青青嫣然笑道:“老道長眼力果然不錯!”
掌心微微一擡,那枚金蝗忽然振飛起,真像活的飛蝗一般,在廳上翩然飛旋,煞是好看!
桑南施咭的笑道:“真好玩,柳姐姐,幾時我也照式去做上幾枚,你教我練好不?”
她還在嬌笑,可是在坐的人,卻早已看的聳然動容,一個個變了臉色!
柳萬春更是大急,沉喝道:“青兒不許胡鬧,你這東西從那裡來的?”
柳青青回頭甜笑道:“女兒是給老道長看看,這枚金蝗,是不是昔年玉面妖龍祝少遊的奪命金蝗陣的金蝗?”
說着,舉起纖纖玉手,朝空中一招,便已把金蝗促住。
銀拂道人目閃異采,神色凝重,望着柳青青,點頭道:“不錯,這確是昔年玉面妖龍祝少遊的東西,柳姑娘能發能收,是從那裡學來的呢?”
柳青青從容把金蝗收入囊中,擡目說道:“晚輩是無師自通,自己練會的。”
銀拂道人連連點頭道:“這奪命金蝗據說出自昔年巧匠鬼見愁公輸先生之手,外人無法仿製,乃是玉面妖龍的獨門手法,姑娘方纔能發能收,使的正是玉面妖龍的手法。”
柳青青眼看大家目光都盯注着自己,不禁粉臉發赤,急道:“我真的是自己練會的咯!”
萬鎮嶽臉上,似是流露出十分關注之色,一手捻鬚,問道:“那麼柳姑娘這奪命金蝗是從那裡得來的呢?”
柳萬春道:“青兒,萬大俠問你這金蝗那裡來的,你不許隱瞞。”
柳青青被她老父一逼,不由眼圈一紅,無限委曲的道:“那就是和地道圖一起放在小木箱裡的,女兒覺得好玩,就偷偷的獨自練習。”
柳萬春連忙朝大家陪笑道:“這是多年前的事,寒舍後面原是一座廢園,荒蕪已久,老朽買下來之後,曾重加整修。當時拆除園中一間破舊小樓,寒舍一名老管家在樑上發現了一口小木箱,小女如獲至寶,就捧回她房去,老朽當時也並不在意。
事隔多年,直到日前那賊人假冒耿大俠,逼着老朽交出地道圖,才知那隻小木箱竟是昔年千面教的東西,中間藏有一幅地道圖,小女居然連老朽都給瞞着……”
萬鎮嶽對那隻小木箱,極爲注意,問道:“柳姑娘,那木箱之中,除了一張地道圖之外,不知還有什麼東西?”
柳青青雙頰飛紅,低首道:“除了地圖,還有一冊手抄本子、一袋金蝗,和一隻精巧火筒。”
萬鎮嶽目中異采閃動,問道:“那手抄本子,姑娘一定看過了?”
柳青青點點頭。
萬鎮嶽又道:“那上面記載些什麼?”
柳青青道:“上面記載的都是武功,有內功、輕功、劍法和練金蝗的手法。”
萬鎮嶽追問道:“姑娘仔細想想,還有什麼?”
柳青青想了想,道:“最後一頁,好像寫着許多奇古字句,晚輩看不懂,就沒有再看。”
萬鎮嶽目光一亮,急急問道:“那手抄本,姑娘還保存着麼?”
柳青青望了老父一眼,說道:“爹不許我練武,這許多年來,我一直把它秘密收藏着,到了晚上,一個人偷偷的練,就是半個月前,那如山逼着要我交出地道圖,我心裡一怕,一起都燒燬了。”
萬鎮嶽聽的連連嘆息,道:“可惜,可惜,據柳姑娘所說,這手抄本子,準是玉面妖龍祝少遊遺存之物,若是柳姑娘當時沒有燒燬,咱們也許可以看出千面教許多不爲人知的隱秘來。”
銀拂道人點頭道:“不錯,這確是太可惜了,貧道認爲那手抄本,最後一頁柳姑娘看不懂的古怪文句,正是千面教某種秘密文件無疑了。”
桑南施朝柳青青噘嘴笑道:“柳青青,你和老道長說咯!”
柳青青卻是看了銀拂道人一眼,欲言又止。
銀拂道人看出兩位姑娘似是有什麼話要說,手拂銀髯,含笑道:“柳姑娘有什麼事嗎?”
柳青青兩頰飛紅,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低聲道:“沒有。”
桑南施咭的笑道:“柳姐姐練了好多年的奪命金蝗,聽說老道長昔年以一支銀拂獨破金蝗陣,因此想跟老道長……”
柳青青沒待她說出,急急叫道:“桑姐姐……”
這話雖是含有阻攔之意,不許桑南施再說下去,但也表示了桑南施說的,正是她的心意。
銀拂道人忽然臉色微變,目光望望柳萬春,然後尷尬一笑,道:“貧道說過,當年只是僥倖破了祝少遊的金蝗陣,柳姑娘不可輕信人言,奔命金蝗出必傷人,這個萬萬使不得。”
柳萬春叱道:“青兒,不許胡鬧。”
桑南施笑着問道:“老道長,你說什麼呀?”
銀拂道人道:“柳姑娘不是要以金蝗陣,跟貧道較量麼?”
桑南施咭的笑出聲來,抿抿嘴道:“誰說柳姐姐要和老道長較量來着?”
銀拂道人聽的一愣,道:“方纔不是姑娘說的麼?”
桑南施心中暗道:“千面教怎麼攝出這樣一個無用之人,來假冒銀拂道長?”一面搖頭道:“我可沒有說呀,柳姐姐的意思……”
柳青青忸怩的道:“桑姐姐,我……不想學啦。”
桑南施道:“柳姐姐也真是的,說出來有什麼關係?”
銀拂道人連連點頭道:“桑姑娘說的極是,有話只管說出來,別放在心裡,縱然說錯了,貧道也決不見怪。”
桑南施道:“那我就說了。”
關吉聽的心中一動,暗想:“這大概就是桑姑娘定的計了,只不知她如何當衆來揭穿這個假銀拂道人?”
心中想着,忍不住朝尹天騏望去。尹天騏只作不見。
桑南施瞥了柳青青一眼,接着說道:“柳姐姐無師自通,練成奪命金蝗,昨晚聽說老道長的銀拂,專破‘金蝗陣’,心中說不出的懊喪,說她十多年苦練,都白費了。”
銅腳道人聳着雙肩,嘻嘻笑道:“天羅拂縱然是金蝗陣的剋星,柳姑娘也不用耽心老牛鼻子會對付你呀!”
桑南施道:“那可不然,一個人辛辛苦苦練成一種功夫,一旦知道還有剋制它的武功,心裡就有了威脅,這多蹩扭?老道長一派宗師,自然不會用銀拂破柳姐姐的金蝗,但老道長傳了門徒,這門徒又成了柳姐姐的威脅,永遠也擡不起頭來,這就難怪柳姐姐要悶悶不樂了,後來晚輩倒替柳姐姐出了一個主意,柳姐姐才高興……”
桑藥師道:“南施,你就是惹事。”
桑南施咭的笑道:“爹,女兒這個主意,卻是一個好事,只不知老道長肯不肯?”
銀拂道人笑道:“什麼事,桑姑娘但說無妨。”
桑南施道:“老道長答應了?”
銀拂道人拂鬚笑道:“姑娘還沒說出來,叫貧道如何答應?”
桑南施道:“晚輩說出來了,老道長一定答應?”
銀拂道人接道:“那要看什麼事,如果你說出要貧道從此不準使用銀拂?那叫貧道拿什麼和人家動手?”
桑南施笑道:“那怎麼會呢?晚輩說的,你一定可以辦的到。”
銀拂道人點點頭道:“好吧,只要貧道能力所及的事,貧道就算答應了。”
桑南施大喜,道:“柳姐姐,老道長答應啦,你還不快快拜師?”
柳青青毫不怠慢,果然朝銀拂道人面前,盈盈拜了下去,口中說道:“弟子給師傅磕頭。”
銀拂道人惶然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面急忙向側避開,稽首道:“柳姑娘快快請起,這個貧道如何敢當?”
銅腳道人嘻嘻一笑,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老牛鼻子還沒聽清楚麼?人家要拜你爲師。”
銀拂道人道:“這個如何使得?貧道從不收徒。”
銅腳道人道:“人家當衆替你磕頭,行了拜師之禮,你不收也得收。”
桑南施道:“是啊,柳姐姐已經磕過頭,拜過師傅了,老道長要是還不肯收梆姐姐爲徒,那就跪在柳姐姐面前,把頭磕還過來。”
桑藥師叱道:“南施,不得無禮。”
桑南施噘起小嘴,不服的道:“我又沒說錯,他不肯收徒,自然要把頭磕還的了。”
莫延年道:“銀拂道兄那就收了柳姑娘吧!”
銀拂道人面有難色,稽首道:“不是貧道堅持不肯,實因敝派從未收過女弟……”
桑南施心中暗暗冷笑道:“什麼從未收過女弟,實是你不會天羅神拂,怕露了馬腳!”
萬鎮嶽道:“柳姑娘一片誠意,道兄不可辜負了,兄弟之意,道兄如真有未便,那就收個記名弟子好了。”
李劍農道:“西崆峒一派,都是黃冠,柳姑娘不能去當女道士,自是以記名的弟子爲宜。”
大家七嘴八舌的勸說了一陣,銀拂道人礙着情面,終於答應收柳青青爲記名弟子。
柳萬春喜形於色,慌忙拱手道:“老朽只此一女,自幼嬌縱慣了,幸蒙老道長慨允收錄,今後務望多加訓誨,老夫感激不盡。”
銀拂道人還了一禮,笑道:“在坐的諸位道兄,如論身手,無一不高過貧道甚多,貧道這點能耐實在不足爲令媛之師。”
銅腳道人尖聲道:“老牛鼻子,你到底收不收?你再不收,我假鼻牛子可要收了,這樣吧,你先磕還柳姑娘八個頭,柳姑娘再拜我爲師。”
柳萬春怕兩人再擡起槓來,忙道:“青兒,方纔道長已經答應收你做他記名弟子了你還不快過去磕頭?”
柳青青道:“女兒方纔已經行過禮了。”
柳萬春笑道:“那不算數,你該請老道長上坐上,才能行拜師之禮。”
柳青青果然走了過去,請銀拂道人上坐,盈盈拜了幾拜。銀拂道人連說不敢,受了半禮。
銅腳道人道:“柳姑娘,老牛鼻子只肯收你做記名弟子,你也少磕幾個頭就夠了。”
大家紛紛向銀拂道人和柳青青道賀。
柳萬春因自己女兒拜得名師,更是高興,吩咐重新整治酒席,算是拜師宴,恭請銀拂道人,坐了首位,大家開懷暢飲。
柳青青笑逐顏開,喜孜孜的替師傅斟酒,一面說道:“師傅,你老人家幾時傳我破‘金蝗陣’拂法呢?”
銀拂道人呵呵笑道:“姑娘說的倒是容易,貧道這門功夫,首重練氣,必須內功有了根基,再練拂法,就容易了,從明天起,貧道先傳你入門口訣。”
柳青青眨眨眼睛,道:“師傅今天就教我嘛!”
銀拂道人一手拂着銀髯,笑道:“武功一道,必須循序漸進,絲毫性急不得……”
柳青青點點頭道:“徒兒知道,只是師傅早一天教我,我循序練習,不是也可早一天練成麼?”
銀拂道人拗不過她,只好點首道:“好吧,待會席散之後,你可到賓舍裡來,貧道先傳你口訣。”
柳青青喜出望外,嫣然笑道:“謝謝師傅啦!”
關吉心頭暗暗納悶,忖道:“柳姑娘拜他爲師,這和老道長的被人假冒,有何關係?”
這是柳家的第二進,一排九間,如今劃作了賓舍,銀拂道人就住在右首第二個院落裡。
此刻未牌已過,銀拂道人跨進屋子,腳下顯得有些輕飄飄的。
他今天新收了柳青青做記名弟子,敬師宴上大家都以敬酒作賀,內功精純的老道長,也帶了幾分酒意。
不!他腳下雖然略顯踉蹌,但清癯的臉上,卻是一點酒意也沒有。
那是各人的體質不同,有的人喝了酒,就臉紅脖子粗,有的人卻硬是看不出來,銀拂道人自是屬於後者這一類型的人了。
屋中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聲,房間依然扣着!
銀拂道人,跨進客堂,緩步走進房門,目光炯炯,仔細的在門框四周察看了一陣,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麼?然後打開門扣,推門而入,迅快的掩上房門,把銀拂往桌上一放,轉過身子,急步朝牀前奔近。
拉過枕頭,探進手去一陣掏摸,果然給他從枕頭裡面摸到了一個小小竹管。正待開啓。
突聽房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音。
銀拂道人機警的把竹管入懷中,回頭沉聲問道:“外面是什麼人?”
只聽房外有人應道:“老道長,小的柳安,替你老送茶水來的。”
銀拂道人道:“好,你進來。”
房門啓處,正是伺侯賓舍的小廝柳安,手捧茶壺,走了進來,─面陪笑道:“老道長,這是上好巖茶,剛沏好,小的替你老倒一杯?”
銀拂道人揮揮手道:“不用了,巖茶要沏上一回,才能泡出香味,你放着就好。”
柳安應了聲“是”,把茶壺放到几上,便自退出。
銀拂道人等他走後,小心翼翼的從懷中取出小竹管,又待開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