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皆是刷刷的揮毫聲,數萬人同時用毛筆寫字,也的事情,一排排考試用的房間,就好像是整齊劃一的公共廁所,所有人都憋紅了臉,瞪大了眼睛,努力的往出倒東西,妄想將肚子裡的存活都放出來。
巡考的學官們揹着手,在兩三名兵丁的護衛下踱着方步,一面無聊的打量着四周,一面回憶着往昔崢嶸歲月。偶爾看見木板後的學子一臉木然,就在心中半是不滿半是驕傲的想:想當年……
要說朝廷各色官員中,平均“學歷”最高的,除了館閣學士們,當數禮部,正因爲如此,儘管禮部在六部三司等機構中權柄不重,其官員的升遷卻是一點都不慢。由於正常的中央官員必須通過科舉來選擇,大夏朝的金字塔形狀是相當崎嶇的,但若是能夠站在高峰之上,也是非常舒爽的一件事。
太宗皇帝曾經規定:“禮部奏名,當以爲限”,換言之,每三年,中央官員就要從這400人中補充,並且其後200的同進士出身,若無關係,幾乎鐵定是要外放諸州的,如此算來,以一名官員平均30年的官場壽命,他的競爭者不過2000人而已,而中央政府的位置又是如此之多,以至於不僅有空位留給皇室宗親,更免不了有渾水摸魚之輩。但不管怎麼說,非正途的官員要佔個肥缺養兩年膘容易,想霸着位置不走甚至升遷卻很難。
在大夏的吏治尚未崩壞的前提下,整個國家仍然牢牢的把持在,通過科舉產生的文官集團手中。
就連星術士們,只能虐待其中的某個文官,而無法斷然與整個文官集團對抗——儘管他們沒有必要這麼做即使有,實際上也是不可能的。暴力只能破壞而不能建設,社會秩序,社會生產終究是需要文官集團來進行管理的,這一點,中國歷史上有兩股勢力作了正反命題,成吉思汗被證明了,皇太極則證明了它。
每年的科舉考試,都可以作是一個全國性的社團組織招新們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然後用老社員考察新社員,併爲新社員安排各種各樣的位置——使用國家資源——對於官員究竟應該具有何種素質,他們並不很關心,但對於什麼樣的新社員才能保證老社員的利益,從而將之發展開來文官們深有研究。
鄉試,就是篩的第一步。
程晉州將卷子自左向右展開,輕的用鎮紙壓住用手去摩挲紙張,然後纔去看題目。
紙是上好的黃麻紙,這在通的紙中算是最好的一種了,除了京城周邊必只有海商們聚集的泉州等地,方纔有此手筆。
而看題目。則讓程晉州陡然一驚。竟然是“文武之道。御戎”。其後地解釋更是讓程晉州疑竇叢生:夫何連歲以來。北虜寇疆我夏國。若蹈無人之境我天民。前所未有。本之以朕罔德基之立於中以教化莫克行於外者也。……今朕欲求長治久安之術。無出於守之一端。欲得其守之之道當何施用以盡其長且久焉。
科舉從來都是朝廷地向標。代表着官方認爲地前三年。後三年最重要地事情。鄉試雖小也不例外。
而看到這篇題目。程晉州地第一反應就是:要打仗了嗎?
劉斌就是因爲在隴東鎮守使地位置上出彩。方纔轉任轉運使。將擅長邊事地大臣調回內地。說明北虜實力不強。此刻再出“御戎”地題目。卻似乎又說明朝廷有了積極向外擴張地慾望。這個時代。在大夏以北有大梁。西方有北漢。大夏自居東南。下有荊南朝。除了後者皆可謂強勁對手。至於其他更遠些地國家。雖然沒有直接地利益衝突。卻要防備着星術士們地戰爭潛力。
在此種情況下。大夏已經有三四十年。未進行過大規模地戰爭。國內理宗皇帝又有心改革。程晉州用他幾個月以來了解地知識去思考。根本找不到一點點需要戰爭地理由。
“真是奇怪地題目。”程晉州搖頭自言自語。
與他有着同樣疑慮的考生,亦有不少。
科舉並不是單純的表演文學上的才華,儘管人們都幻想能夠如此,但實際上,考生們要揣摩考官的心思,考官們要揣摩主考的心思,主考要揣摩朝廷的心思……這根本是在文學基礎上的智力問答,要是看不清朝廷的動向,想不明白題目深層次的意思,想要考中,是難上加難。
程晉州平日的積累不夠,參不透其中的奧妙,他自己又沒能力就着題目,就事論事,乾脆翻開戒指中的鄉試錄,想到:人說一場變局,我就看50年前的秀才們,是怎麼答題的。
……
陳杰帶着自己的十幾號人,在碼頭區胡亂的轉着。
自從將程秉遜父子名聲搞臭之後,他就不能在紹南城呆下去了,程晉州將他送到了京
下的十幾個人,則全部送上了海船,這輩子是不能回
陳杰倒是不在乎,反正他自己能留在大夏就好。包括他在內的那些人手,本來就是私自進了聖教的人,只要被抓出來,在大夏就只有終生侍奉牧師的命了。對朝廷來說,不經允許而入教的人,是連成爲牧師的資格都沒有的。而若是去了其他國家,例如荊南,他們對此卻是歡迎之至,再加上幾百兩銀子的報酬,就沒有什麼可反抗的。
事實上,陳杰覺得能到京城繁華之地來,已經頗爲開心了。唯一遺憾的是,來到夏京之後,除了每天就在碼頭上晃盪,一點事情也沒有,反而是讓他又收了十幾個小弟。一羣潑皮無賴,加上身後有貴族的關係,狐假虎威的尚算愉快。
西碼頭是海船碼頭,一個個本地黑幫早就將地盤佔的乾乾淨淨,陳杰初來乍到不敢找碴,就帶着十幾個人,做些幫人說項的工作,不時的聯繫一下當地的聖堂,每到月初的時候,則去十字長街領些用度,日子過得也算滋潤。
一陣海風吹來,傳來嘿呦嘿呦的號子聲,陳杰轉過頭去着那高大的帆船道:“要是有一天,也能有一艘船的話,可真是吃喝不愁了。”
“是吃喝在船上。”他旁邊扎着短打的年輕人嘻嘻的笑着,順着碼頭的方向看過去道:“要我說啊,還是水田來的實在,有上幾十畝水田個人一種,啥事都不用操心。更不用出海去拼命。”
“操心的多了去了。”自然又人反駁道:“那些個船東,不是也每天睡在岸上?有田的睡老婆船的睡女人,啥都沒有的只好給人睡……”
“我看你就是備賣屁股了……”碼頭上的生活向來粗獷,互相罵起來也生氣。
陳杰不太喜歡這種氛圍,他在程接受過基礎的教育做了管事,自詡爲是半個讀書人,但眼下的環境,攏在盤子裡就是菜,他哪裡又能去挑三揀四,只求先找到什麼賺錢的營生想辦法向上竄上一竄。
眼見着老大露出不耐的情,跟着他的幾人也知趣的停了下來有人開新話題道:“老大,那位程先生的成了二級星術士了?”
“是二_術士,不學無術。你們兩個達阿毛,我看就是阿貓阿狗。”陳杰指着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兩個人罵着,臉上卻露出笑容。他自認爲與程晉州是一榮俱榮的關係,這二星術士的頭銜,就幾乎是根興奮劑了。
他剛說完,阿毛使勁一腦門道:“我說二星術士這麼熟悉,我今天可是聽人提到了。”
“誰提到了?“陳杰馬上問了出來,他收的這十幾號人就像是趴在爛葉子上的跳蚤,葉子以外的事情全然不知,可葉子上發生的動靜,卻是一點都不會漏過。他們能在本地黑幫、官府以及富商們的夾縫裡生存,吃的就是消息靈通的錢。
“稻幫的老麼,今天早上他睡在勾欄裡面,讓人從被窩裡拉了出來,鬧騰的不行,後來人家說了什麼二星術士,他纔跟着去了。”阿毛當着新鮮事說,見陳杰臉色凝重,知道事有蹊蹺,連忙補充道:“海商裡運糧食的有七八家之多,稻幫的老麼據說是能一個幹掉十個的料,火拼的時候,總是衝在最前面,稻幫要是做什麼殺頭的事情,一定是少不了他的。”
“永遠都是女人壞了事,他們說的話,你沒聽清楚。”
阿毛搖頭,又道:“他們說的大聲,我也是在跟前吃早飯,才聽了個大概。不過跟前伺候洗漱的丫頭我認識,她一定聽清楚了。”
勾欄院頭天給客人做的飯菜,若是第二天一早有剩下的,是隨着人來吃的——當然,這裡說的人,乞丐等等是不算的,多是些無賴漢子,也有不出錢買平安的意思。
陳杰從袖筒裡搓出一小錠銀子,遞給阿毛道:“你去問好了,立刻回來報我,要是和程家有關,更是片刻不能耽擱。”
他在阿毛要接銀子之前,又猛的一縮手,冷聲道:“兄弟們吃糠咽菜,還是吃香喝辣就靠你了,你要是敢誤了時機,可就不光是我斬你了。”
阿毛嚥了口唾沫,眼睛仍舊盯着銀子。5~兩可是一筆鉅款,他們平日裡哪有機會接觸整錠的銀錢。
其他人奇怪的看着陳杰,他一無所覺。大夏的二星術士多的很,但通常都是先有了二級星術士的頭銜,纔有二星術士的頭銜,星級比等級高的人是鳳毛麟角,人們說起來,也通常是叫等級而不叫星級。
而會被明指是二星術士的,他能想到的,也只有程晉州一個人了。
這可真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了。
陳杰緊緊的握住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