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剛上過藥不能施力碰水, 蘇瑾彥只好由着謝唯黎前前後後幫忙伺候，從洗澡到端茶送飯，一趟忙會下來天色已暗。
連日的勞累和傷痛磨去了兩人大半精力, 再加上牀鋪的異常柔軟, 頭才黏枕睡意滾滾而來, 不消一盞茶功夫, 謝唯黎已沉沉睡去。
黑暗中, 房檐上傳來細小的聲音，好似什麼東西的爪子撓過屋瓦。蘇瑾彥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
“唯黎……唯黎？”輕喚兩遍她的名字, 均無反應。
看來安神藥的效力發作了，他抿了抿脣, 吃力又緩慢滴將手臂從謝唯黎腦下抽離, 慢慢坐起身子將其中一隻枕頭靠在身後。
“進來吧, 衛一。”
話音放落，房門無聲的打開, 人影一閃而過，燭火驟亮，他帶上門來到蘇瑾彥面前，單膝跪地行禮，遞上手中的報信, 至始至終未發一言。
鄉下的燭火劣質, 火光不穩光線黯淡, 蘇瑾彥不得不湊近些才能看清。
報信很長, 事無鉅細地將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彙報上來, 從林家聚變，到林菀流產瘋癲, 再到相府軟禁，甚至連文殊辰約莫七日後離開的事也說了。
蘇瑾彥看得很快，幾乎一目十行。
這麼說皇上這次是真打算將所有人一網打盡收復皇權。從他對林家的處置上看，快、準、狠真是一點情面不留。林菀流產是意料之中，只不過強行將她同自己綁在一起這點讓人惱火，倒不是他蘇瑾彥應付不了，而是擔心謝唯黎會因此不高興。
“上面提到有人上呈了林家意欲謀反的罪證，是怎麼回事？”
“回相爺，是謝大人所爲。”
“謝大人？”
“夫人的兄長，謝家大公子。”
謝韞不是被貶出京了麼？怎麼還與此事有關聯？想起當初他被貶的原因，蘇瑾彥立時明白過來。當時他就奇怪陳楚之爲何會因爲一點小事便貶斥朝廷重員，現在想來，他恐怕從那時候甚至更早之前就有放人出去另作他用的嫌疑了。
謝韞出京，放鬆他和林毅的戒心和注意力，以便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暗中蒐集和監視他們的行動。所以纔會有林家前腳出事，後腳便被查出謀反勾結的罪狀。
將軍府出了大事，丞相下落不明，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是誰，但知道又如何，誰敢站出來說？朝中一下失去兩大主心骨，官員們人心惶惶，特別是之前和林毅走的較勁的，只怕每天食不下咽睡不安寢，生怕皇上哪天不高興賜自己一杯鶴頂紅了解此生。福祿說，還有人派出家衛暗中幫忙搜尋自己和謝唯黎的，被皇上的親衛部隊逮了個正着，皇上表面上客客氣氣樂樂呵呵啥也沒說，可到晚上那官員卻突然暴斃家中，聽御醫說是誤食了東西食物中毒所致，具體真相如何只有天知道。
至此以後，再沒人敢把這位從前看起來溫柔仁德的君主不放在心上了，爭着搶着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倒出來，什麼某某官員某某時候去了林府送了黃金萬兩，什麼某某官員某某時候說了聖上壞話推崇林將軍上位……不用皇上親自取查，什麼有的無的信息鋪天蓋地砸向御書房，朝中幾乎大半的官員遭到清洗，反倒之前一直被打壓貶職的官員如謝韞，受到了重用和升遷。謝韞回朝官復原職，謝太傅請辭後謝韞又連升兩級，成了皇上面前的新寵。
看到此處，蘇瑾彥險些笑出聲來，心想不知謝唯黎看到後會不會哭笑不得。然而這份閒情笑容並未保持多少，因爲他居然在信上看到了蘇錦繡的名字。
飛快掃完這段，蘇瑾彥斂了笑容將信紙對摺，復又展開再看一遍，眉頭深鎖：“蘇錦繡……”
似乎明白主子想問什麼，難得衛一主動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無起伏：“相爺不在的時候，秀妃娘娘曾來過一次相府。就屬下打探到的，娘娘似乎早已知曉登山之行的全部安排，不僅如此百官上諫說相爺和莞妃有染，懷疑莞妃肚子裡的孩子不是龍子時，秀妃娘娘也未曾否認，甚至說了飽含暗示和默認的話。”
“混賬東西！”若不是怕驚醒熟睡的謝唯黎，蘇瑾彥必要當場發作。
胸口劇烈起伏，被親妹出賣，還是從小相依爲命血濃於水的妹妹！蘇瑾彥捂着額頭深呼吸。他不是沒懷疑過蘇錦繡，從當初知道蘇錦繡瞞着自己私自去大皇子府送毒酒的時候就感覺到自己親妹是個愛情高於一切的傻丫頭。只是他千想萬想都沒想過，毒害大皇子就算了，蘇錦繡爲了陳楚銘竟然連他也敢算計！真是他蘇瑾彥教出來的好妹妹！
“真是混賬！”難怪那次宮宴出來碰到謝唯黎離開延繡宮臉色不對，如果謝唯黎如普通女子一般心性豈不就被蘇錦繡挑撥成功？
真妙！蘇錦繡，你是盼着自己的親哥哥也下黃泉麼！
好容易才抑制心中崩騰的怒火，蘇瑾彥調整呼吸，冷道：“我和夫人活着的消息還有誰知道？”
衛一不假思索：“暫無他人。連蕭大人也未曾透露。”
總算有件舒心的事，蘇瑾彥點頭道：“蕭大人那邊我會找個恰當的時候另派人說。你先回去吧，告訴福祿一切照計劃進行。”
衛一應下，又從袖子裡取出個白瓷瓶遞上：“這是福管家吩咐送來的。”
肌凝露，有去腐生肌長骨的療效。
蘇瑾彥接過，衛一彈指熄了燈，無聲退出房門。
不同前幾日月色明亮，雲朵漂浮，暗淡了光華，屋檐的影子變得模糊不清。
接連躍過幾處屋瓦高巖，衛一突然停在下。
“何方高人，可敢出來一見？”冷風過，無人應答。
三枚石彈滑入手掌，還沒看清他如何出手，三枚石彈攜勢掠向村頭的長高蘆葦蕩。
“喵！……”被石彈毫無預料的打中，尖銳的叫喊劃過村莊，一隻黑毛碧眼的大貓從蘆葦蕩裡竄出，發狂般亂叫亂跳，似是疼的不輕。
難道讓他一路背脊發涼的竟是隻貓咪？
衛一沒鬆氣，目光冷峻地掃過整個村莊，腳步踏出，瞬息消失於夜色中。
半盞茶後蘆葦蕩裡發出窸窣和吸氣的聲響，有人摟着腰以畸形的姿勢從蘆葦蕩裡搖晃着出來。
……
一覺無眠，醒來已是日曬三竿。謝唯黎從牀上驚坐起：“瑾彥！”四處觀望，手下意識伸出去摸索，待看清屋中的擺設和躺在旁邊眼神揶揄的人才反應過來。
“坐夢了？”昨晚給她用安神藥主要是希望她能好好休息一宿，蘇瑾彥知道這些日子她始終淺眠，風吹草動就會驚動她敏感的神經。
謝唯黎深呼吸幾次，捂額搖了搖頭：“沒，可能有些緊張。”
“現在什麼時辰？你肯定餓壞了吧，你應該叫醒我的。”
塞了個靠墊在她身後，蘇瑾彥伸手揉捏她的太陽穴：“你別緊張，我已經用過早膳了。王婆婆大早上送了這個過來，你睡的香，我便沒吵你。”
順着他的指向望去，牀頭赫然依着副柺杖。
謝唯黎鬆了口氣，感嘆：“昨天我只顧着問藥竟忘了這事，王婆婆真細心。”
蘇瑾彥贊同，點頭道：“是啊，她今早還和我說要我安心先養病，家裡的事急不得要慢慢來。還說京城現在戒嚴，那些害我們的官員一時半會也不敢亂來。”
他問了京城的事！
謝唯黎心頭一驚，偏頭看：“瑾彥……京城裡……”
“唯黎，”蘇瑾彥打斷，語氣溫和：“昨天一出林子我便放了信號彈，昨天晚上已有相府的人來過。恐怕我們短時間內還不能回相府。”
看他的表情並無特別起伏，難道他還不知道蘇錦繡的事？不對，王大哥一個村民都知道的事，沒理由相府的探子查不到。
謝唯黎點點頭，試探着問：“那……繡繡那裡，你也打算一直瞞着麼？”
沉默片刻，蘇瑾彥鬆開手，依回靠墊上握住被子上的下手緩慢摩挲。
“其實瑾彥，你有沒有想過，繡繡是被皇上逼的？她或許……”
“沒有或許，我們兄妹倆的脾氣其實很像。沒有人能逼我們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有些往事你不清楚，我只後悔當初心軟由着她的性子胡來不曾苛責才養的她這樣任性，如今竟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當初想着她如此喜歡三皇子，而三皇子對我兄妹又有救命之恩，我全心全意扶持他上位又如何？只要繡繡能快樂幸福。現在看來，反倒是我錯了，陳楚之並非良人，繡繡愛他至深卻反遭利用。”
謝唯黎道：“那你還怪她麼？”
蘇瑾彥嘆一口氣：“養不教，父之過，兄長如父，她做的再過分也是我的至親。繡繡本性善良，恐怕此刻她心裡也不好過吧。這次我卻不能心軟，定要讓她吃些教訓才能看清自己現在做的事有多麼親疏不分！”
謝唯黎不置可否，沉默一會，道：“都說天家無情，我看得出皇上是真心喜歡繡繡，但終究還是將龍位擺在了第一位。瑾彥，你說如果當年即位的是大皇子，繡繡會不會過的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