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身份上來所, 謝大小姐是林染陸唯一的弟子,雖然是女流之輩,但若不是天賦異稟又怎能吸引到林染陸收其爲徒?臣亦聽聞當初皇上和謝大小姐雙雙墜崖也是她救了皇上, 此女輕功了得, 箭法超羣, 從此處可以看出, 林染陸必是傾囊相授, 這丫頭有八成可能繼承了那十三殺的陣法。恕臣淺薄,此等傑作的唯一傳人是一女子實在冒險,也不知是林染陸膽太大還是臣思想守舊。”
“從情感上來說, 臣知道皇上鍾情於謝大小姐,但感情歸感情, 朝政歸朝政, 先皇在世的時候就曾教導皇上, 要想當一個好皇帝,必先廢棄那些不需要的感情。帝王不是不允許有愛情, 但這樣的愛情是建立在與國事政治毫無瓜葛之上的。說句卑鄙的話,臣看得出謝大小姐心中之人並不是皇上,而她又非普通弱質女流,雖然臣不知她爲何此刻仍留在宮中,但能保證這樣的日子並不長久, 總有一天皇上醒來會接到侍衛報告說人不知所蹤。操控蠱無毒, 只是讓被下蠱人無法離棄下蠱之人, 無法反抗下蠱人的命令, 皇上若給其下蠱, 於國於己都不是壞事。”
“老臣斗膽狂言,懇請皇上三思!”
只聽撲通一聲, 江如海竟雙膝跪地,結結實實在黑色滑光的大理石板上磕了三個響頭。
沉默,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沒有意料中的雷霆震怒,甚至連呵斥與反駁都沒有,文殊辰像沒有聽到似的,一動不動坐在龍椅上,目光落在江如海的頭頂。
聖意不明,江如海不敢起身,就保持着磕頭的姿勢近乎匍匐在地。
良久。
“江如海,你擡起頭來,看着朕。”
“告訴朕,在這個世上,你最在意珍貴的人是誰?”
江如海擡頭,不明其意,仍老實道:“皇上幾乎是臣看着長大的,不是親子勝似親子,臣最在意的是皇上。”
“除了朕。”
“犬子江珅。”
文殊辰點頭道:“很好。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會忍心親手將自己的兒子送到前線戰場,送到敵人的刀戧下麼?”
江如海年過不惑才得子,兒子江珅年僅六歲。
文殊辰聲線平靜,江如海額前卻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一咬牙毫不猶豫地道:“犬子若真能爲皇上分憂,禦敵護國,江家子孫在所不辭!”
江如海是瞭解文殊辰的,皇上越是平靜,表示其內心的火氣燃燒越旺,他拿江珅與謝唯黎做比,不就爲了讓他知難而退麼?但是皇上沒想到,在他江如海心裡,國永遠排在私前。
果然,話音未落,什麼東西被狠狠地砸在跟前,亂瓷濺了一地,茶水流淌浸溼了江如海的衣袍。
“滾!給朕滾!立刻!”
早已有過心理準備,如今看到文殊辰發火,江如海反倒鎮定下來,目光灼灼:“請皇上務必以大局爲重!操控蠱並不致死,不會要謝大小姐性命!”
文殊辰冷笑一聲,打斷:“朕說了,給朕立刻滾。”
本也沒想過皇上會一次同意,他據理力爭不過是希望能將這個念頭種在皇上心裡。先皇衆多兒子中,就數七皇子最傑出,他相信,待文殊辰冷靜下來,定會給南樑衆邊將將士一個滿意的答覆。
江如海緩慢地從地上爬起,“皇上請容臣再說一句——”
“江如!……”
“皇上難道忘了太后是爲何而死的了麼!”
最後一個“海”字卡在喉嚨裡,江如海最後一句如冷水當頭澆下,將他所有的怒火氣焰頃刻澆滅。文殊辰全身僵住,表情痛苦又奇異。
江如海深吸一口氣,拱手:“臣今日逾越了,自願加扣三個月俸祿,臣告——”
“咦?你真跑這來啦?”
“哎哎哎!小心!”
清朗的聲音自門口傳來,裡頭兩人下意識地對視,江如海箭步上前,“唰”一下拉開御書房的大門。
“喲,原來江丞相在裡頭啊?早上好!”文熙左手託着食盒,右手拉住謝唯黎的手臂不讓其摔下去,笑嘻嘻地保持着詭異的姿勢打招呼。
“臣給熙王爺請安。”
而謝唯黎,一腳踏在石階上,一腳踩在石階下,顯然是滑了一步差點跌下臺階,卻被文熙拉住,穩住了身形。
見到江如海,她勉強扯出個笑容,放開文熙的手,站好,撫了撫身子:“唯黎見過江丞相。”
江如海並不着急回話,仔細將其打量一番,似在權衡謝唯黎蒼白的面色是方纔驚嚇所致還是偷聽談話所致。
點頭算是回禮,江如海擺出個官方的笑容:“謝大小姐可是來給皇上送吃的?”
目光掃過文熙手中的食盒,文熙他知道,絕不會做出這等小女兒情節的事情。
不等謝唯黎答話,文熙便笑着接道:“江丞相何必拆穿別人明知故問,待會人都被你嚇跑了。皇兄可在裡頭?”
江如海道:“皇上在裡頭,但是臣方纔嘴拙惹惱了皇上,還請王爺和謝大小姐多多擔待。”
對於常年挨夫子批的文熙來說,這話暗示幾乎不用過腦子,一點就透。
不就是皇兄生氣怒摔了幾個杯子唄,文熙眨眨眼,表示理解:“本王知道啦,江丞相快回家吧,丞相夫人定等急了。”
“王爺說的是。”江如海點點頭,擡步就走。
卻在與謝唯黎擦身而過時,又補了句:“南樑崇尚禮儀德行,愛以君子之行來恪守自己的言行,不知謝大小姐意下如何?”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留下文熙一臉疑惑地撓撓頭:“什麼亂七八糟,不就是來御書房看看皇兄麼,咱別理他,走。”
文熙人小力氣卻不小,謝唯黎不察,差點又一跟頭栽下去,被不知何時走到門口的文殊辰牢牢托住。
“文熙!她的身體狀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再這樣大大咧咧小心朕以後禁止你再去明月宮。”
轉了口氣,溫柔道:“你沒事吧?”
謝唯黎撇開他握着手臂的手掌:“沒事,我就是聽說你還未用膳,想來給你送些吃的。”
不知怎地,文殊辰那句“禁止你再去明月宮”聽在耳裡,像是含沙射影地警告她不要隨意闖入御書房。
文熙吐了吐舌頭,沒有說話。
謝唯黎清了清嗓子:“那什麼,吃的都在盒子裡,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文熙,你陪你皇兄進去用膳吧。”
“唉?你不也沒吃麼?”文熙詫異道。
“方纔來的時候吃過了。”謝唯黎低着眉回道,不等回答也轉身消失在臺階下。
“這是怎麼了?皇兄方纔和江丞相在裡頭談什麼,她反應這樣大?”
文殊辰嘆了口氣,避而不答:“你什麼時候才能把朕的話放在眼裡,朕讓你同她一起來,你爲何又讓她一人前來?”
文熙特別委屈,嘟囔道:“我有聽話啊,也是打算過了午時再去明月宮喊她的,可誰知道我去的時候無憂卻說她已經走了。這也怪我麼?誰知道她這種百年不出明月宮的人突然心血來潮蹦躂出來?”
又道:“再說,皇兄你怎麼連門外有人都不知道?功力退步也不是這麼個情況吧?”
文殊辰只覺得聽得頭疼,他要怎麼解釋,一般探子偷聽的氣息和氣場多多少少都帶有敵意和主動探測意味的,而謝唯黎僅僅是隱了氣息然後就如木樁般立在外頭,甚至她主觀上是排斥自己聽到的內容,自然無法引起自己的警覺,再加上方纔自己同江如海爭執,滿腦子都是謝唯黎,就更加——
再嘆一口氣:“她在門口站了多久?”
文熙聳聳肩:“小半時辰?一盞茶功夫?我來時問了守衛,說她來了有一會了。”
也就是說,他們方纔的談話盡數被聽了去,難怪這丫頭反應這樣大。文殊辰心潮微亂。
“唉,其實差不多吧,你讓我拉她來不就是爲了讓她知道前線布兵的事麼?反正現在效果一樣。”文熙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安慰道。
文殊辰無奈,哪裡一樣了,該聽的不一定聽到了,不該聽的全聽到了,而且主動說和被動聽完全是不一樣的效果。毫不懷疑,他們好不容易緩和親近些的情況再次被一棍子打回原形。
“那皇兄現在打算怎麼辦?”
文殊辰瞥他一眼,一本正經:“負荊請罪。”
“啊!”文熙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