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歸去歸去
我黯然地低下眼瞼,就這麼,好久好久。
再深的冤情,多少年後,也能在外人的一番話裡得到些沉冤昭雪的悽楚快意,但是根深蒂固的深情,植在我這麼個人身上了,也就再也除不掉了,這些年,我怎也料不到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我擡起雙眼,觀詳着江南兮的側臉,平靜地說:“好。”
江南兮聞言,起身走開了,步伐邁向了樓梯,我默默地垂下眼簾,強忍着的淚珠雨點般落在大腿上和已然涼了許多的鐵觀音茶杯裡。
……
當夕陽的餘暉散盡,暮色釅成了炭黑,雪停了,我獨自回了家,想回去看看母親,三年不見,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冬天沒有月亮沒有星星的夜,像調得濃濃的墨汁,乾冷的空氣,浮游的煙氣灌入嘴裡,嗆到肺裡去,咳不出來,醃得人五內俱傷。
就在轉角,我看到了一箇中年婦女佝僂着身子,挎着籃子自家門裡走出,她頭上包着一塊方巾,穿一件大大的棉襖,臃腫的衣服裡是一個打顫的瘦弱軀體。
我心頭深靜地立在街頭,眼裡瞬間起了一層薄霧,我曉得她這個人,冬天裡是最怕冷的。
黑暗裡,說不出的是寒冷還是微溫,只望着大風裡她翩翩的身影,我呼喚着她,“媽。”
母親一愣,並沒有回頭,然而,分明是聽到了我的聲音,她只管繼續走着,腳下失力地打晃,我淚眼婆娑地追上前去,“媽,媽,我回來了……”
她終於停下了腳步,緩緩地轉身回頭,我趕緊提起衣袖,拼命地把臉上的淚水擦乾,卻發現越掉越多,我努力微笑着朝她揮揮手。
她蒼老了不少,一縷頭髮隨着寒風不斷顫抖,大街上,依稀有過匆匆來去的行人,我們就是這樣,隔着一條潔白的長街,各自站住。
我哭了很久,像是淚腺的神經已經失去作用一般,淚水像一條鐵軌,永無止盡,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哭出憧憬和心安似地。
前塵如屑,紛紛揚揚,曾經聽說過這麼個說法,回頭是需要理由的。我在心底默默地詢問着對面的母親,如果你的回頭需要理由,那麼我算不算是一個?
昏暗的暮色裡我依然能看見她的一雙眼,彷彿房間裡突然通了電亮了的燈,那樣明亮的光芒,一時令人無法視物,她目光爍爍地看着我,像是要看到我的細胞裡去。
我開口,“媽,我來看你了。”
“你這不是看見了嗎?我去買點菜,你自己進去坐着吧。”母親嘶啞着喉嚨,那樣的頹傷,懊惱,說完了,轉身就走。
“我去吧,大冷天的。”我跑到她跟前,望清了她的面容,搶過她手裡的籃子,道。
“三年都是這樣過去的,還不是照樣死不了。”她說話倒是乾脆,一點不作假。
我的心猛地抽搐,提着籃子回身走開,朝菜市場邁去。